作者:鸦瞳
顺治十一年,世祖爷曾采纳宦官吴良辅的建议,效仿明朝的二十四?衙门,开设了十三衙门,以作内廷的情报探取之用。
当今皇上继位之后,不愿宦官权力过盛,将吴良辅处死,十三衙门裁撤,其下属的各个衙门也全都独立出来,划归内务府统辖。
从前的尚方院,如今的慎刑司便算其中一个;
而负责打探情报、缉拿宫人的采捕衙门亦是?如此。
多少年过去了,这是?皇上头一次动用采捕衙门的人查探景仁宫。
顾问行只觉得,从少年夫妻相伴至今的帝后二人,如今瞧着?是?要渐行渐远了。
……
夜已经深了,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康熙穿一身明黄寝衣,披着?龙褂,背身立在明间,他身后则跪着?采捕衙门的掌印太监周锐。
帝王开口问:“查清楚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查明,西洋葡萄酒中的草药的确为?大阿哥授意所下,只是?剂量较轻,若皇上每日饮用一杯,就会头晕目眩,身体疲乏,当不至于中毒才?对。”
康熙冷笑:“此酒有延年益寿之效,他会不知?道,朕每日须得服用数杯吗?”
周锐垂首不敢再?多话。
康熙又问:“大阿哥收买了景仁宫何人?如何收买?”
“一个唤作仁喜的小太监,是?首领太监季明德的徒弟,也算得皇后娘娘几分信任,能去得近前。”周锐伏地?,小声道,“另外,大阿哥近身侍候的宫女采薇,原是?仁喜的同乡,二人自入宫相伴,有患难之情。这小太监便是?因此被拿捏了。”
康熙仰面,看着?养心殿明间上高悬的“无为?”二字。
这还是?当年他从乾清宫搬出来后,与保成一道练习法帖时乘兴所写。如今瞧着?,竟再?也写不出这般洒脱的字了。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叹息一声,缓缓斟酌着?字词吩咐:
“皇后身边……有个叫逢春的大宫女,这些年代她与母家多有传讯。朕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希望她能约束索额图,统领赫舍里全族,忠心耿耿为?皇室效力……”
康熙闭着?眸子顿了顿。
冬夜的寒凉顺着?门窗缝儿悄无声息钻进来,叫养心殿显出一种空旷的寂寥感。
许久,帝王睁开眼,目光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厉:“如今,既然不是?单单为?朕效力,便也没必要格外开恩了。”
“明日一早,你带人去景仁宫缉拿逢春、仁喜二人,连同乾东五所的那个宫女,也一并送进慎刑司内。”
“朕要他们的死,给皇后和延禧宫一些教训。”
竟敢将手伸到江南去。
康熙嗤笑一声,心想:为?了东宫,赫舍里舒舒还真是?变了许多。
*
天蒙蒙亮,下起?了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
白雪落在地?上变成了泥泞,仁喜被反绑着?双手,由季明德亲自推搡着?往景仁门外走去,迎面撞上了前来提人的周公公。
采捕衙门出现?,从来就没有好事?儿。
季明德心中一咯噔,连忙陪着?笑脸道:“敢问周公公,可是?皇上醒了?娘娘昨夜连夜审问,已经抓到了这大逆不道的叛徒,正要送往养心殿去。”
周锐笑笑:“是?仁喜吧?”
季明德连忙点头。
“皇上说了,除过这小太监,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逢春也得抓了送去慎刑司。”他使劲儿拍拍仁喜的脸蛋,道,“连同大阿哥身边那个宫女采薇,都被牵连了。”
仁喜陡然瞪圆了眼,似想拼命,却?被采捕衙门的人一脚踢到腿窝跪下,换了两个人上前,从季明德手中将人押了过去。
很快,这伙人进了景仁门,又从里头带出个逢春来。
逢春还如往日那般浅笑着?,安抚道:“娘娘昨夜没歇好,我便自作主?张,没将她唤醒。你跟夏槐看着?些时辰,将早膳用风炉温好,等?娘娘起?了用。”
季明德只来得及红着?眼点点头,逢春便被压着?走远了。
雪越下越大。
等?赫舍里醒梳妆穿戴好,外头的宫道上已经铺满了一层银白。她从东暖阁的南窗望出去,瞧见季明德心神不宁地?向影壁外头张望着?,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四?下打量一番,问夏槐:“逢春呢?”
夏槐沉默片刻,兜头跪在地?上,颤着?嗓音哭道:“主?子,皇上昨夜醒了,竟动用了采捕衙门的人,天还没亮就将逢春和仁喜都带走了。逢春说既然是?皇上的旨意,便不叫您知?晓为?难了。她、她会不会……”
赫舍里连忙开口,打断夏槐继续说下去。
“不会的,她不会有事?的。”她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想要给自己鼓劲,“投毒之事?已经分明,逢春没有半分错处,皇上不可能动她。”
这话虽然安抚住了夏槐,赫舍里的心却?越发慌乱了。
早膳她应付着?用了一碗粥,午膳只动了两筷子就叫人端下去,原打算着?等?到晚膳还没有半点消息,就亲自去一趟养心殿,顾问行却?来了。
天已近黑,景仁宫内还未掌灯。
赫舍里就坐在昏暗的南窗下,由夏槐扶着?站起?身,焦急问:“逢春如何了?这回审也审了,皇上该将人放出来了吧?”
顾问行将头深深埋下去,沉声道:“娘娘,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禀奏:逢春姑娘……已在慎刑司服毒自尽了。”
“顾太监在开什么玩笑!”赫舍里忍不住上前两步,一脸荒谬道,“本宫这里除了一个仁喜,再?无任何人犯错,皇上如何能随意处死逢春?”
“娘娘请慎言,此事?并非皇上授意,而是?姑娘想不开自个儿自尽的。这话走到何处也不能说岔了去。”
沉默许久,顾问行到底于心不忍,低声提醒道:“昨夜皇上醒来,看了一道江宁织造曹寅加急递来的秘奏。”
赫舍里心中一震,险些瘫倒在地?上。
原来竟是?冲着?苏州织造的事?。是?周国光提前暴露了吗?这人本就是?个幌子,意在转移视线,叫皇上能放心重用另一人。
可是?,玄烨为?什么要冲着?逢春去!
顾问行见赫舍里明白了,心中叹息一声,又道:“仁喜听闻逢春之死,在牢狱内发了狂,被慎刑司的衙役们好一顿打,又哭哭笑笑、翻来覆去念着?诗经《采薇》中的几句话,方才?奴才?来之前,他也咬舌自尽了。”
“还请娘娘节哀。”
“节……哀?”
赫舍里颤抖着?声音,悲愤之下攥碎了手中的薄瓷茶盏,发出一声压抑了数十年的低吼。
上一世,玄烨将保成在无尽的监视中养大,二废二立,数度抛弃,最终逼疯了他;这一世,又将与她相伴数十年的逢春丢去慎刑司,逼着?服毒“自尽”。
今生的前世的,种种孽缘悲恸,在这一刻都通通爆发出来。
她不许愤怒、不该怨恨、不能反击吗?
是?她错了。
昔年种种,不是?放下就能过去。她该将玄烨踩在脚底,逼着?他抬头看清从前种种,听他认错,看他痛哭流涕。
然后,永不原谅。
赫舍里冷笑一声,丝毫不顾那些瓷器碎片扎在手上,叫鲜血顺着?掌心流淌,混着?眼泪滴在了秋香色的旗装上。
夏槐一边无声哭着?,一边要寻药棉来给主?子处理手上的伤口。
顾问行神色复杂,最终叹息一声,道:“皇上说了,逢春离世,娘娘必然悲痛万分,还请好好在景仁宫内休养,今年年节便不必出去了。”
他将腰深深弓下去,行了个从前未有过的礼,退出了殿中。
外头大雪依旧。
东六宫的宫道上,很快在白雪地?里只留下一串脚印。
顾问行已经上了年纪,几次三番请辞,都被康熙挽留下来。今日走完这一趟差,他却?一下子坚定了离开皇宫的心。
*
风雪更甚。
西北风如针尖一般,刮得脸颊生疼。胤礽穿着?黑狐裘端罩,戴一顶裹着?厚绒的帽子,立在了慎刑司门外,驻足风雪之中。
他来为?逢春姑姑收尸。
额娘已经被软禁足于景仁宫中,这宫里,能送姑姑一程的唯有他一人。因此,即便知?晓会惹得汗阿玛不快,他还是?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慎刑司的嬷嬷们终于将人抬出来。一张草席,一块白布,简单到有些寒酸,却?也是?看在东宫的面子上,才?给了这一份体面。
胤礽蹲下身去,冲背后招招手,小豆子便将伞递到了他家爷手中。
胤礽将伞尽数撑在逢春的尸体上,温柔又轻缓道:“姑姑,我们回家了。回赫舍里自己的家。”
慎刑司地?处皇城西南角。
小豆子带人将逢春姑姑好生请上了马车,就要驾车送她归往赫舍里家在城郊的庄子上。那头,索额图已经吩咐好一切,必能叫人安眠于青山秀水之间。
胤礽身为?储君,无法随意出行。
他只能看着?小豆子驾车离去,渐行渐远。直到雪地?里的车辙印快要被大雪湮灭,才?终于回过神来。
恍惚间,他听到慎刑司的院儿里传来一阵歌声,是?从未听过的南腔小调,宛转悠扬。
“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门廊下的嬷嬷叹道:“唉,这采薇姑娘也疯了。”
*
年节过去之后,景仁宫和延禧宫便同时解了禁足。惠妃巴不得立刻去养心殿固宠,可皇后娘娘却?像是?故意叫板一般,依旧每日缩在宫中,不迈出门半步。
初春乍暖还寒。
夏槐寻了一件夹棉的旗装,帮着?赫舍里换上。
赫舍里低声问道:“苏州织造那边如何了?”
“娘娘放心,曹寅出任江宁织造,周国光则被降职调走,李煦在苏州织造潜伏多年,已经顶上去接管了。”
任谁也想不到,周国光与李煦,其实都是?赫舍里当年第二次南巡时安插的人手。再?加上杭州织造的孙文成,江南三织造中,便有两处都是?东宫的人了。
曹寅亦有弱点,被拿下只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斩断了玄烨在江南的耳目,保成何愁不能趁机发展势力。
赫舍里淡着?眸子,理好衣襟前摆,由夏槐扶着?走向殿外月台。
一转眼就是?康熙三十三年了。
上一个十年,她被腹中的孩子所救,续了十年寿命。这一次呢,难道是?她借了逢春的命吗?
赫舍里不敢去想。
上一篇:我是乙女游戏反派千金?
下一篇:让你花钱 你买下整个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