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二人刚欲上前,就有一位年长军士上前阻拦:“朝廷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的衣甲服色跟旁人不同,看起来更加鲜亮精致些,显然是这些军士的头目。
“我是郎中。”洛千淮说道:“听闻这儿有病患,自请前来看诊。”
那头目看了看她,忽然就嗤笑出声:“这谁家的小娘子,口气也恁地大!”
星璇听他这般语气,当即便皱了眉,正要上前分说,却被洛千淮一把拉住了。
“这位大人。”洛千淮笑着凑上前去,在他手里塞了几颗金豆子:“小女确是霁安堂的郎中,擅治各种疑难杂症。这来都来了,好歹让我进去瞧一瞧病人,说不定恰好就是小女能治的,岂不是皆大欢喜?”
那头目掂了掂手中的金豆子,却只冷笑了一声,直接掼到了地上:“谁不知道咱们廷尉最忌讳这个,一旦查实了必会严惩不殆——小娘子你这是想要害我呢?”
他冷了脸,手握到了腰间的刀柄上:“赶紧走!否则休怪某不客气!”
星璇气坏了,立时上前一步护住了洛千淮:“我们娘子好心好意地过来帮忙,你们既然不领情,我们也没道理上杆子的道理。但我们霁安堂的文郎中打从昨天早上被带进去,现在还没出来,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都是良善百姓,便是廷尉府也不能扣了人不放!”
柴志国挑了挑眉,对星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本正经地上前理论很是意外。
身为廷尉府的护军都尉,他见过的犯官女眷可多了去了,别管平时是什么模样,一见着五大三粗的军士肯定会瑟瑟发抖,若是再把刀剑拉出鞘呵斥两句,保管个个都变成了软脚虾,连站都站不直溜。
眼前这个使女的打扮的女子,明明年纪也不算大,对他非但毫无惧色,还能侃侃而谈,倒是和其他人并不一样。
他带了欣赏的眼光,重新打量这主仆二人,就发现原来被人护在身后的小娘子,也站得稳稳当当,一张好看得过份的脸上,也是同样的淡定自若,倒像是有几分底气的样子。
“你也是霁安堂的?小小年纪怎么就做了医婆?”他的声音软和了不少:“奉劝二们一句,里面的病人所患之症,经十几位名医看过都说没救了,也用不着再搭进你们两个。”
洛千淮本能地觉得他话中有话。
“搭上?”她从星璇背后绕出来:“这位大人,能否把话说得明白点儿?我阿舅只是过来诊个病罢了,难不成这治不好,还要负什么责任不成?”
方才的话一出口,柴志国就后悔了。他沉下了脸:“我说你们两个小娘子,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你们当这儿是什么地方,敢在这儿逗留纠缠?若再不走,我便让人把你们叉走,到时候就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
他这么一说,周围像木杆子一样直直戳着的军士们瞬间活动了起来,有几个迈着步子逼上前,铁了心想把她们赶走。
洛千淮见势不妙,连忙拉过了跃跃欲试的星璇,准备先行离开再想办法。
就在此时,又有一辆马车停到了廷尉府前,一名中年男子拎着药箱下了车,见到洛千淮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洛郎中?”
洛千淮一看,还真是个熟人,就是先前在周府时碰着的,相处不甚愉快的仁心堂秦桑秦郎中。
“秦郎中也是被请来诊病的?”洛千淮明知故问,特意拖长了“请”字的读音。
要是说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经过了这么两天的发酵,京畿各大药堂,谁还能把上廷尉府看诊,当成一个美差?
光看秦桑那青白不定的脸色,还有随车军士凶神恶煞的模样,便可以推断出来,他指定是在婉言拒绝之后,又被强行带到此处的。
秦桑的脸拉了下去,冷哼一声道:“洛郎中不是也跟我一样,被人好生地请过来了吗?”
洛千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脸都是无奈之色:“秦郎中误会了。小女可没有秦郎中那般大的名头,便是毛遂自荐,人家也不敢用。”
“这话是怎么说的?”秦桑脑中立时便转了好几圈儿。虽然不知道里面的病人到底是怎么了,但光从人家廷尉府请了这么多名医就能看出来,对方得的多半就是不治之症。
谁都不愿意接诊这样的病人,更别说进的还是廷尉府,若治不好病,说不定就是有进无出,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自己要是真的好不了,那凭什么洛郎中就能独善其身?他秦桑断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诧异地看向请他来的军士们,其中二人已经踏步上阶,打开了正门边上的角门,另外几个也面露不耐,正磨拳擦掌,准备将人直接提溜进去。
“哎,你们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秦桑捶胸顿足:“你们可莫要因为这位洛郎中是一介女流,又如此年轻,就轻视了她去——她的一手医术出神入化,端的能起沉疴疗绝症,还被梅舟梅神医称为小友,以平辈论交。与洛郎中比起来,在下那点微末小技,根本就是萤火之光,安能与日月争辉啊!”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军士,包括柴志国在内,全都将目光投到了洛千淮面上。
就这么大的小娘子,生的虽是天姿国色,但时下一来不是采选之年,二来他们负责的也不是这项营生,所以长相什么的就并不重要了。但要说她是杏林国手,跟名满天下的梅神医平辈论交,那多半是胡吹大气的吧?
可这位年近不惑的秦郎中,偏又说得煞有其事,对她百般推崇,并不像是虚情假意。都说同行相轻,能得到旁的郎中这般夸赞,哪怕其中只有小半是真话,也已经着实不易了。
比这更奇怪的是,听到秦郎中的褒奖之辞,这位洛郎中非但没有谦辞推让,反而是一脸平静地全盘接受,似乎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真不实。
第三百二十六章 医不好病以命相抵
众人发愣的功夫,柴志国却已是拿定了主意。
“既是有秦郎中举荐,那么洛娘子便也跟着一起进去吧。”
他走到洛千淮身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同时低声说道:“洛郎中,你是求仁得仁,在下也不愿意去做那恶人,只盼你不要后悔就好。”
“多谢大人了。”洛千淮仍如先前一般淡定自若:“病患当前,我辈当以救治性命为要,不应瞻前顾后,自虑吉凶,否则便算不上是个真正的医者——小女绝不会悔。”
这番话出乎柴志国的意料,竟令他有些动容。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洛千淮一眼,余光扫过背脊挺直,紧随在洛千淮身后的星璇,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也许这主仆二人,真的能解开廷尉大人面临的死局也不好说。
这种近乎荒诞的想法只是一闪即过,连他自己都只当是病急乱投医,情急之下只想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但又怎么可能呢?那么多位名医,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不治的结论,除非真有神仙在世,谁能有本事起死回生?
所以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这位小娘子一门心思地要进去救人,虽然其心可嘉,但也就相当于将一只脚迈进了阎王殿。待圣人想起来问时,得知人已没了,只怕无论是廷尉大人还是那些五陵名医,全都逃不过被诛戮的命运。
洛千淮三人被人引着,在廷尉府中左弯右绕,最后被带入了后院的一间大屋之前。
大屋是五架三间的结构,外面被军士团团围住,一名黑袍高冠的瘦削男子,眉心紧锁双手负后,正在门外的回廊上踱来踱去,见到他们过来,便抬眼冷冷地瞟了过来,其中满是阴鹜酷烈之色。
“廷尉大人。”带他们前来的军士叉手行礼道:“长陵邑仁心堂的秦郎中,霁安堂的洛郎中已带到。”
廷尉大人目光在秦桑与洛千淮面上反复逡巡,落在洛千淮面上时又着重地多停留了片刻,却始终沉默不言。
秦桑顶不住廷尉大人的赫赫威仪,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颤着声音道:“仁心堂郎中秦桑,见过廷尉大人。”
洛千淮只行了一个福礼:“霁安堂郎中洛氏,见过大人。”
“霁安堂?”廷尉大人冷哼一声:“不是已经有个庸医在里面吗?老的都不行,换个年纪小的过来,莫非是想要色诱本官——尔等真当本官不会杀人吗!”
廷尉大人官威极盛,此时一动怒,屋前的军士们便同时横眉怒目,腰间长刀同时出鞘,发出“呛”的一声大响。
秦桑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两腿一软便瘫了下去,一道茶褐色的纹路,渐渐出现在他的衣袍下摆,却是已经被吓得失禁了。
但在洛千淮眼里,眼前之人的恫吓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她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处,面上一派波澜不惊:“小女既然身为郎中,便是要被问罪,也当是在为病患看诊之后,大人又何必心急。”
廷尉大人闻言,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睨向她:“也罢。本官便给你这个机会,但是若是医不好,你便需为他抵命。”
别说是大豫,便是前世,也没有谁能一定留住该走的人。若是大夫医不好人就要偿命,怕是这个职业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洛千淮面上现出了淡淡的讥笑之意:“小女本以为,廷尉大人便是我大豫律法的喉舌化身,所言所行皆有依据,却不知道大豫哪一条律法规定,医家救不了病重之人,须得以命相抵?”
廷尉大人定定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再次冷哼一声,转身让开了大门:“希望你的医术,有你口舌功夫的一半好。进去吧,莫说本官不给你活命的机会。”
星璇上前撩开厚重的门帘,就见到了二十余位形容憔悴的医者,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正在讨论病情,有的则在绞尽脑汁苦思医方,还有的表情呆滞,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文溥与邵宗、赵辅等人站在一处,想到屋内垂死的病患,面上的表情都相当凝重。没想到稍一侧目,就见到了洛千淮,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急急地问道:“茵茵,你怎么会……”
这两天他被关在此处,想要离开却被军士毫不客气地拦住,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茵茵不行。
她还这么年轻,先前又因着他们的疏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呢,成为大医的梦想也才刚刚开了个头,怎么能就此终结?
他怔怔地看着外甥女,只觉得舌头像是打了结儿,眼眶子里盈了泪水,喉头渐渐哽咽,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邵宗赵辅,还有广清堂的胡郎中也都围了过来,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也都心生戚然。
“阿舅先别担心这些,容我进去看看病患。”洛千淮拍了拍他的手臂,以作安抚。
“是啊文贤弟。”邵宗强作欢颜道:“洛郎中的医术过人,擅能治常人所不能治,这是邵某亲眼目睹的。这病患的肠痈我等虽已束手无策,但洛娘子说不定还有良方也不好说。”
文溥摇头:“若是早上半个月,在肠痈初发之时,也并非无法可想。但是现在已是药石无医——邵兄又何必自欺欺人。”
他说的已是屋内众位医者的共识。药医不死病,可屋里的人已经走在死路上了。
“肠痈?”洛千淮留下这两个字,身子就似一阵风似的,转瞬便冲到了内室。
两位不知名的郎中正站在床前,一个把脉一个捋须叹息,把病患挡得严严实实。
“二位可能治得此症?如果不能,还请退开。”洛千淮心急之下,语气也就全不客气。
那两位郎中回身,见她模样娇美打扮精致,只当是病患的家眷,所以便没说什么,直接起身避让一旁。
病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额上鬓角颈间皆已是冷汗淋漓,一张本来英气的脸,因为剧痛而变得扭曲难看。
他虽年纪不大,但性格却是相当隐忍,将牙关咬得紧紧地,颈间爆出了青筋,只在实在痛得撑不住之时,才会自齿缝中发出短暂的呻吟声。
第三百二十七章 朕母家仅存的表兄
未央宫承明殿。少帝已从麒麟殿迁入了承明殿,但因着年龄尚小并未亲政,所以一应朝政大事,皆由三位辅政大臣商议定夺,只有极重要的大事才会请少帝升座听议。
这几日朝野内外的大事不算少,也都相当棘手。
蓟州王谋反,本人及家眷老小尽数被诛,本没有任何疑义。但除了他们之外,参与反叛的蓟州军不下十万,加上他们的家小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若是尽数牵连诛戮,只怕蓟州城守卫空虚,极易被匈奴所乘。
除此之外,之前虞恪得位呼声极高,朝中半数大臣都曾与他明里暗里交好过,光书信就查出了几大箱,如果真的依法严惩,只怕这朝中也要空了一半,且还会有损新帝的名声。
三位辅政大臣,连同十几位朝中要员,在承明殿从早上讨论到了上灯时分,仍然没有定论。
自从先帝大行,朝中官员自动聚拢在霍炫等三人身边,其中自然是以大司马大将军霍炫势力最强,左将军安阳侯上官锦仅随其后,与霍炫明里暗里各种较量,只有金鑫还是保持着先前不朋不党的老作风。
虞炟早慧,听了这么久,已经明白了各自的立场。
霍炫主张宽仁,上官锦坚持严惩,金鑫夹在中间和稀泥。
虞炟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引起了陛阶下众人的侧目。
霍炫虽然势大,但面对皇帝时却向来谦恭,当下便躬身问道:“虞恪谋逆一案,严格说来,其实也算是陛下的家事。臣等在此说了半日,竟忘了问询陛下是何主张,实乃臣等之过。”
他一边说,一边撩起袍子跪了下去,对着虞炟端端正正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都这么做了,其他臣子只能跟着一起照做不误。
上官锦的性子素来有些桀骜,对虞炟只是做些表面功夫,实则并不太将他放在眼中,此刻不情不愿地拜下去,动作慢了不少,且也算不上规范。
虞炟看在眼里,并不动半点声色,先是开口叫起,又道:“天家无私事。先帝既将辅政之权交与诸卿,便是要朕在亲政之前多听少说,以免误了国事。”
“只是此事既然商议良久尚无定论,朕这里有一点子不成熟的想法,且说出来与众卿议一议,看看是否可行。”
“陛下只管直说便是。”霍炫再次躬身行礼:“臣等洗耳恭听。”
“朕听闻新帝登基,向有大赦天下一说。不若便依旧例办理,如何?”
“陛下仁厚,必成一代圣君。”霍炫与金鑫异口同声道。
上官锦却眉头紧锁:“陛下,臣以为不妥。大赦天下素有成例,遇谋逆不赦。若此例一开,只怕难以震慑那些无君无父的不法之徒,时间一长,必会令人心浮动,社稷倾覆啊!”
上一篇:吾凰万岁
下一篇:黛玉:都重生了谁还当病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