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虞炟眉毛微挑,未及开口,便有一人横眉立目地冲上前去:“上官锦,你敢危言悚听,诅咒国运?”
“栾和?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在跟谁说话?”上官锦阵营里也跳出了一个人,对着栾和怒目而视。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虞炟就站起身来,走下了御座。
“虞恪以私心起兵,蓟州诸军不得已而附逆,今首恶既诛,余者也应减等治罪。”他侃侃而谈:“至于朝中与虞恪交好之人,除了极少数早就从贼之外,多半也就是跟风而行,在他起兵后也多有悔改之意,不可一概而论。”
他小小年纪,当众说出这么一番极有见地的话,堂上众人皆是讶异不已。
趁着上官锦还在发愣的空档儿,霍炫已经再度躬身下去:“陛下盛德如春,仁心似海,此道恩旨一下,必能安定朝野内外。臣这就奉诏下去办理此事。”
虞炟点头,又笑着开口道:“朕早就听闻,霍卿的嫡子刚直敏毅,之前因小过而遭了流刑,此次遇赦归来,卿可携他入宫觐见,说不得朕还有倚重之处。”
“微臣代犬子,谢过陛下恩典!”霍炫满脸感激之色,俯身跪拜了下去。
他们两人一来一往,上官锦想要插话,却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霍炫拜下去了,他赶紧站出来:“陛下,臣……”
虞炟没有理会他:“此事已有定论,勿需再提。朕乏了,众卿且退下吧。”
也不待上官锦回应,他便已经转入了内室。新上任的郑令监上前一步:“诸位大人,这便请回吧。”
他指点着小宦将人全都打发走,复又回到了内室,看着少帝益发清瘦的身子,不由得忧心忡忡。
虞炟这几日因着先帝的丧事,每日里忙碌之余,脾胃愈发羸弱,饶是御膳房大厨们绞尽了脑汁,他也只能勉强用上两三口,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这会儿看着却是着实憔悴。
郑令监看在眼里,担忧得不行:“陛下,奴婢这就派人,去钱唐市井之中,寻几个厨子过来,说不定哪个便能跟前面的那位比肩……”
虞炟沉默了一会儿,眼前不期然地冒出了那双灵动而清澈的杏眼。那样精致漂亮的人,本来就是属于宫里的,怎么就会忽然私逃,还就此送了性命?
“你派人去查查锦儿私逃一事。”虞炟说道。烛影飘摇地映在他的面上,将本来稚嫩的脸,衬得有些阴沉不定。
郑令监惊得睁大了双眼:“陛下的意思是,锦儿的死,别有内情?”
“那一日出了太多的事,很难让人相信,一切都是巧合。”虞炟说道:“另外,掖庭令张世远,你也顺便去探上一探。”
新帝即位,宫内很多要紧职位都要用上自己人。那张世远为人虽然谦和,但跟他郑善可并没有什么交情,若是因着锦儿一事被处置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郑令监敛目低头:“奴婢知道了。”
他转身刚要离开,就又听见了后面的话。
“还有一事。”虞炟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一般,轻飘飘的几乎听不清楚:“朕母家的两位阿舅,连带着朕三位成年的表兄,都已经获罪被诛。但朕记得,那位与朕同年的泰表兄,就是自小就常进宫与朕玩耍的那位,应该还被押在廷尉府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她的生父竟然是他
郑令监简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他就是个猪脑子,连这种能正大光明在新帝面前表忠心的机会都没想起来,还得要陛下亲自提醒,简直是愚笨昏聩至极!
“陛下放心!奴婢这就亲自去廷尉府走一趟,好生把表公子给请出来。对了,还有王家的女眷,虽然没有定罪,但家宅被抄,想必日子也是极苦的,奴婢也去关照一下?”
“嗯。”虞炟叹道:“先前的宅子就发还了吧,再去内库领金千饼,绢帛百匹,趁夜给送过去。朕之后还会有恩旨。”
墨公子放下手中的书简,微微怔了一怔,方才开口道:“你说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卫鹰躬着身子,满脸都是纠结之色,口中复述道:“洛大娘子的生父找着了,此人公子您还认得——正是掖庭丞景渊。”
“怎么可能是他?他也不姓洛呀!”卫苍满脸不解。
“消息可经过查实了?”墨公子用手拄着额头问道。
“公子放心,已经经过了再三查证,绝对不会有错。”卫鹰说着,顺便就解释道:
“景渊原名洛川,十三岁只身来西京讨生活。官狱的狱卒皆是父子相传,但在征和元年那场冤案期间,西京二十六座官狱全部人满为患,所以便额外招了些人,洛川也在其中。他为人活络勤勉,拜了狱中一老卒为师。”
“那老卒对狱里的事儿门清,见他孺子可教,便主动提点他,在狱中做事,说不定何时便会获罪牵连家小,不若假造姓名户籍。这种事本来不易,但那老卒人脉甚广,很快便帮他办成了,从此便改名为景渊”
“原来如此。”墨公子叹了一口气:“我五岁之前生活于官狱,栾恩公专门指了景渊来照顾我。后来先帝将我送入掖庭抚养,恰逢景渊犯了事,受了腐刑入掖庭,在其中对我多有关照。细究起来,他亦算是我的恩人。”
卫苍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用眼角瞟向卫鹰:“公子,洛大娘子既是景恩公的女儿,人品自然没的挑。先前的种种猜疑,大概也真的都是误会,也不知道某些人刻意在中间反复横跳,到底图了些什么。”
卫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开口对号入座:“景恩公藏得那么深,若非属下恰巧找到了当年那个老卒的徒弟,事情还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呢。我之前也不过是担心公子被美色所惑,哪里能想到会有这种内情?”
“行了。”墨公子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下去,卫鹰与卫苍都觉得心中一凉,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还有别的事吗?”他的声音淡薄如水:“若是没有,就先退下吧。”
“有。”卫苍说道:“这几日,小皇帝命人暗中查宫女锦儿的事。幸好掖庭令张世远早早就将人处理干净了,否则指不定能出什么乱子。”
“只是也正因为这样,小皇帝对张世远相当不满,已命人去收集他的罪证,下一步大概就要处置了。”
“他的事,不用我们管,自然有人会去操这份心。”
墨公子说完,将二人毫不留情地逐了出去,独自感受着一波又一波,捶心刺骨的剧痛。
若是早几日得到这个消息,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他不敢去想,一想便会痛得喘不过气来。
前次他忍不住对她的向往,开口求了亲,但也正如她所说的那般,那些曾经的各种各样的疑点,密密麻麻的都汇成了猜忌的种子。就是再如何喜爱,也仍然绕不过去,或许他们之间,就只能有那么一条路可走。
但世事弄人,谁能想得到,她竟是景渊的女儿。有这一重身份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她从不屑开口解释的误会,都可以被彻彻底底的抛开不论。
少时在官狱中的记忆并不清晰,但初入掖庭的那几年,在卫氏蜇伏的人手还没找到他之前,景渊确实曾经数次舍命救护过他。
掖庭人的人多而杂,先帝只将他丢进去便不闻不问,饶是掖庭令张世远有心相护,也难免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下毒,暗杀,栽赃陷害,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景渊替他中过毒,挨过刀,还替他顶过罪,被李夫人遣人责打了四十杖,差一点儿没能保住性命。
那些少年时点点滴滴的过往,本来已经陷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这会儿再翻找出来,依然触目惊心。
若是没有景渊,他怕是早就化作了冢中枯骨。
他可以猜忌任何人,但对着景渊和他的女儿,那些机心就显得太过凉薄无情。
可是他与她之间,已经在那一天断得清清楚楚,再也没有了任何可能。
她有她的骄傲与坚持,他也有他的私心考量。
欠景渊的已经太多了,断不能再将他与家人,再拖进他的生活之中。
新帝对他极为不喜,他每日看似淡定,其实时刻都走于深渊绝径之上,随时都会有倾覆之灾。
也许只有远离景渊与洛大娘子,才算是真正为他们着想吧。
洛千淮心里就没有男女之别,当着两名医者的面,便伸手按向了男童的腹部。他的腹部肌肉有些僵硬,呈现轻度板状腹的症状。
洛千淮皱起了眉。每一位急诊医生,都知道板状腹代表着什么,就算是轻度的,也一样不容忽视。
在右髂前上棘与肚脐连线的三分之一处试探按压,病患口中溢出了一声闷哼。
麦氏点按压阳性,反跳痛,低热,大汗淋灕。
虽然没有任何前世的机器可以辅助诊断,但急性阑尾炎已是板上钉钉,结合板状腹的症状,很可能阑尾已经坏疽穿孔,引起了局限性腹腔感染。
怪不得整个西京加上五陵的名医都挤在外头,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确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必须第一时间开刀手术,每耽搁一会儿,挽回性命的机会就又少了一分。
她霍然而起,如风一般地冲出了屋去,站到了廷尉大人的面前,语气又急又快:“我有五成的把握,能救屋中的人。但你要派些人听我调遣,还有”
廷尉大人自听到“能救”两个字,瞳孔就迅速收缩成细小的针核,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
他并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直接挥了挥手,廊下立着的二十余名军士便小跑过来,在她面前摆成两排。
“够了吗?还有什么?”他的声音暗哑无比。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你可敢一力承担
“术前通知。”洛千淮从星璇手中接过一张早就备好的绢帛,上面便是她按大豫文风改写的术前通知书。
自然不可能像前世一样详尽,但该交代的事项也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说得一清二楚。
廷尉大人一把扯将过去,刚看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川字:
“此文中的手术……是指?”
“开刀切除。”洛千淮迅速接口道:“病患腹中的肠痈很可能已经溃烂穿孔,所以药石无救。但若现在立即打开腹腔,把坏疽部分切除后再缝合起来,还有一半的几率能把人救回。”
“一半几率?”廷尉大人的眼中满是血丝,直视着她的眼。
洛千淮毫不退避:“若大人再继续这么浪费时间,就连这一半的把握都谈不上了。”
“好。”廷尉大人干脆地一挥手:“就照你说的去做。需要任何东西,本官都会无条件配合。”
他这会儿根本不提救治失败的后果。那个什么术前通知上的免责条款,根本就是个笑话。王泰要是真的死在廷尉府,那么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个郎中们。
更不要说,眼前这位亲手将王泰开膛破肚的小娘子了。
总之人能救活一切都好,救不活的话说了也没用。
得了他的应允,洛千淮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儿。
“把其他郎中都放了吧。”她试着跟廷尉大人讨价还价:“肠痈已到晚期,治不好此症不是他们的错。马上将人抬到霁安堂,那边有布置好的手术室跟各种用具,能够极大地提高手术成功的几率。”
“洛郎中的意思是,病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霁安堂愿意一力承担?”廷尉大人的唇边露出了阴冷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洛千淮心中轻哂。说得真轻巧,就好像大家一起留在这儿,病患没治好,你就准备饶过其他人一样。
左右现在她已经站了出来,这份责任无论如何也得担在肩上了,何不把其他人解放出去。说句难听的,就算是最后病患没扛过去,起码还能为杏林保留一些优秀的种子。
她了解自家阿舅,有些事不必提前沟通,他也必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病患时刻都有生命危险。大人若是没有异议,还是赶紧把人送过去的好。”她提醒道。
廷尉大人冷笑出声:“自己的性命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却想要替那些不相干的人考虑周全。如何发落那些庸医,自有本官决断,你只管全力救人便是。”
他这么说完,便转头扬声道:“备车!”
洛千淮其实已经听出了廷尉大人话语中的活口,想来就是事有不谐,那些医者的性命应该也能保住。只是相应的,所有的责任就全落到霁安堂身上了。
这种迁怒听着全无道理,但在封建强权社会,却是司空见惯,根本没有地方说理去。
病患被平稳而快捷地转移,文溥也一起跟着回到了霁安堂。手术室是早就布置好了的,启用之前又用生石灰、医用酒精消了毒。
儿臂一般粗的蜡烛点起来,九面硕大的铜镜充作无影灯。早就消毒晾干的素白绢帛,被剪成一块块的叠好备用。各种手术器械早就提前打造了好几套,用猪尿泡制的一次性负压吸引器,以及接了羊肠管的陶瓷吊瓶,也备下了不少。
之前洛千淮曾经组织过几次手术的模拟演练,谭非燕殊跟星璇都参加了,所以这会儿事到临头也并不慌乱,煎麻沸散,准备三黄汤,止血药粉跟补血消炎汤剂……准备工作做得稳妥有序,
霁安堂内外,已经被廷尉府的军士围得严严实实。廷尉大人站在院子里,忍着焦灼的心情冷眼打量着,似乎也得到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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