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说说吧,那边现在闹成什么样儿了?”
两个学徒跟着秦桑的时间不短,当然明白他所想听到的是什么,当下便对视一眼,整齐地摇了摇头。
秦桑就有些无奈:“那人是我亲自诊过的,饶是那洛……不,是景郎中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让他见着今早的太阳。”
“可是师傅,我们两个从昨晚到今早轮班守在霁安堂外面,当真没听着任何动静,没有人偷偷往外拉尸首,家属也没有打上门儿去哭闹……”
秦桑略一思忖,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由拈着三缕稀疏的胡须,微微冷笑道:
“霁安堂处处标新立异,那位景郎中又自诩艺高人胆大,就这么大咧咧地把人收进去,且不许家属陪护。那位老爷子死是死定了,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静,应该是家属还没得到消息,而且景郎中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此事,肯定是正在为此头疼呢!”
脑中闪过洛千淮不知所措的模样,秦桑的心情就舒畅得不行,一对不大的眼睛精光大作。那两个学徒又怎么敢扫他的兴,只能在一旁跟着附和,唯唯称是。
“呵呵。景娘子想压下风声,但这种事,岂是能瞒得住的?”秦桑站起身来,负手走了两步,忽然停下,笑意也更深了几分:“彼此都是同行,之前的渊源也都不浅,便让我再帮她搭一把手。”
莫老爷子一晚上又小解了两回,早上起来身上的浮肿肉眼可见地缩了一圈儿,就连着先前胀得高高的小腹,也都平复了不少。
呼吸比先前愈发平顺,气短胸闷也大幅改善。
早起的病号餐是无盐的荠菜小馄饨,馅儿里面加了鸡肉茸跟香菇丁儿,用清爽鲜香的鸡汤浇了,莫老爷子吃得相当满意。
朝食过后就是针灸加汤药。洛千淮看过他的状态,交代守方再喝六日,过后视情况再作调整。
莫峰看护了一晚也是累极了,谢过洛千淮之后,就跟前来换班儿的阿弟调了个,自个儿准备回家休息。
刚出霁安堂,就见外面排队的人都在悄悄议论着什么。
他本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所以并没在意,一门心思想要快点儿回去休息,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认了出来。
“哎,你们看,那位不就是莫老板吗?方才你们说昨儿被霁安堂治死的那位,就是他阿翁啊!”
“啊?这老子都死了,他怎么面上半点戚容也无?如此不孝,简直枉为人子!”
“不是诸位,我怎么觉得这事儿不对啊!你们想想,若真是那景郎中把莫老爷子治死了,为人子怎么也得报官为阿翁出这口气吧?可这位莫老板反是心平气和地从里面出来了,莫不是收了人家的赔礼,就当自家阿翁白死了?”
“咝!这霁安堂偌大的名头,景郎中跟文郎中的医术让他们都快吹上天去了,好像就没有他们治不好的病,留不下的人——难不成全都是靠钱买路?”
也有洛千淮的忠实病患,觉得他们说的有些过份:“哎,都在这说什么呢?景郎中再厉害也不是神,要真能生死人药白骨,早就让天子召到皇宫里去供奉起来了,哪儿能留在长陵邑开个小药堂啊?”
还有昨日来过今日又复诊的病患,昨儿曾经亲眼见过莫峰如何跪地求恳洛千淮,方才得蒙开恩收治的,闻言也跟着说了几句公道话:
“话说,就那莫老爷子昨儿那副模样,根本没别的药堂肯收,霁安堂起码敢去尝试一下,就算没救活,我觉得也不当怪罪才是。”
可惜这样的声音还是少数,很快便被覆盖了过去。谣言的力量就在于此,根本不需要证明什么,门口排队的人很快便散去了大半,只剩下十几位理性患者,还在继续等着。
“简直是胡说八道,欺人太甚!”谭非跟燕殊看到外面的病患如此稀少,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不用问,他们就都能猜到幕后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
洛千淮倒是半点儿也没有生气。“真的假不了,假也真不了。把病患治好才是硬道理,跟那起子小人争什么闲气。”
她看了看兀自愤愤不平的谭非,轻启朱唇问道:“昨晚我布置的课业呢,可想明白了?”
一听见师傅考校课业,谭非满肚子的气瞬间就泄光了。他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洛千淮的眼睛:“师傅让我思考,全真一气汤为何能对了莫老爷子的病症。可是我冥思苦想了大半夜,也没想明白,还请师傅解惑。”
其实确实是挺难的,尤其是谭非又是半路出家,从小没练过童子功,勉强把方子们死记硬背下去已是极限了,离融会贯通还差得远。
“燕殊,你呢?”洛千淮没有立时讲解,而是转头问道。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燕殊的回答却是令人眼前一亮:“《内经》有云:阳明之气有余,可以发生脉痹,身体有时发热;不足则发生心痹。全真一气汤有滋阴救阳之功效,可治疗一切阴阳俱虚,对于因为正气不足引起的心痹,自然有效。”
“说得极好。”洛千淮笑着点头,又补充道:“所以正气补足之后,外邪自然避易。所谓养正而驱邪,便是此理了。”
前世的中医学,经过几千年的锤炼,形成了一套系统的经脉脏器理论,绝非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
洛千淮曾经多次见证其中的神奇之处,比如肺炎患者日日发烧,抗生素半点效用也无,却被提振胃气的益胃饮治好了;车祸后感染的年轻人,后期高热不退,靠着大补宗气的升陷汤救了回来;还有附骨疽,明明是腿骨内部脓肿形成的窦道,可治疗上却要靠温补元气的阳和汤。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总之都是将人体视为一个整体,调和阴阳五行之力,共奏其功。
第四百章 东窗事发了
两个徒弟皆躬身受教,洛千淮这才进了诊室,开始一天的诊疗。
因着剩下的病患不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诊完了,却是难得多了些空闲时间。洛千淮便命人叫了马车,准备亲自去田庄一趟。
昨儿星璇回来,说起了田庄那边进行催芽之时,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做得不对,谷堆里竟然散发出了淡淡的酒糟味。
正常来说,选好的稻种经过前期的浸种、晾晒之后,再置于温暖潮湿的环境之下进行摧芽。
在此期间种子呼吸旺盛,需要大量的氧气,一旦温度超过四十度,就会导致种子高温缺氧,以至于开始进行无氧呼吸,引起乙醇堆积,进而产生酒糟气味。
若是不及时处理,种芽中酶的活性会遭到破坏,发芽慢而不齐,甚至成为哑种。
好在洛千淮早就叮嘱过,催芽是育秧前的重要阶段,必时时刻紧盯着,出现这种情况必须立时上报,以免耽误了早稻播种,所以庄上的农户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就报给了星璇。
洛千淮已经在系统给的手册中找到了解决办法,准备让星璇休息好了带过去,但现在她既然有了空闲,就准备亲自过去走一趟。
洛千淮出门的时候,外面还站着不少人,全都朝着霁安堂指指点点,却并没有进来亲自探问的意思。
说到底,就算真的有医者治死人的病案,那也是民不举官不究,没见人家真正的苦主都没动静,闲杂人等除了说几句嘴,也没什么别的能耐。
倒是隔壁的黄绢满脸忧色地站在一旁,一见洛千淮就迎了上来。
“景娘子,你的医术我们都是亲见的,这起子小人就像是墙头草,听风便是雨,先前看你们药堂不要诊费药价还低,便削尖了脑袋过来占便宜,现在不过是死了个人——话说哪家药堂没死过人啊?况且那也不怪你……”
洛千淮就笑着点头:“放心吧黄婶,我不会在意的。倒是你的腿,最近感觉如何了?”
一提起自己的腿,黄绢就是满肚子的感激。她是去年五月份做的手术,当时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断腿就接好了!在床上躺了近两个多月,每日里喝着洛千淮开的促进骨骼生长的汤方,待养好再下地之时,才发现一切都跟之前不一样了!
周身清爽,每日如骨随形的疼痛不见了,走起路来从小心翼翼到健步如飞,只不过就多用了一个月的功夫。
去年入冬的时候,她还担心过天寒地冻时会犯老毛病,但是也没有。那条曾经受过伤的右腿,现在变得服服贴贴地,就像从未断折过一样。
黄绢一家从此就成了景郎中的铁杆粉丝,见不得任何人明里暗里诋毁她不说,还一心一意想让自己那个极为优秀的儿子,把洛千淮娶回家。
黄绢的独子名唤施修,是她在三十岁时才好不容易得来的,现在不过十九岁,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年纪轻轻的就通过了察举成了孝廉,现在正在西京府里做书吏。
照着黄绢先前的想法,儿子这般有出息,若能娶得上官之女,说不定连着自家的门庭都要往上抬一抬。
可是这想法很快便被现实击打得粉碎。官是官,吏是吏,两者本就泾渭分明,更何况吏跟吏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那些世代为吏的家庭,根本就看不上施修这种新晋的布商之子。反倒是坊市间那些生意人,却觉得施修是个极好的女婿人选。
可惜黄绢却也看不上她们。
她真正把主意打到洛千淮身上,就是在自己的腿彻底被治好之后。与其强求个高门大户的新妇,还不如寻个像景郎中这样的。医术超群性子好,模样身段儿更是好看到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世有些模糊,据说是寻到了亲生父亲才改了姓。偶尔上门的亲爹据说是有妻有女的,所以坊间有传闻说景郎中其实是个外室女——那其实也无所谓。
大不了娶过门,她把她当成亲生闺女看就是了。知子莫若母,自己那个向来内敛的儿子,一眼就相中了人家,连着好几个月,每逢休沐就急着往家跑。
想到这里,黄绢又亲亲热热地抱住了洛千淮的胳膊:“明儿来家里吃饭吧,我家修儿正好休沐……”
洛千淮就怕她提这个话题。施修她曾经见过几次,一脸的书卷气,说话也文绉绉的,为人十分守礼,面对面站着都不敢正眼瞧她,腼腆得很,就像前世她带的那些实习生,根本激不起半点涟漪。
大概是有了前世的阅历,她一眼就看清了黄绢的打算,但人家没把话说开,她也不好主动提起,只能尽量避着,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真是太不巧了。”她遗憾道:“今日我就要去庄子上住两天,怕是没有机会尝到黄婶的手艺了。不过你们一家三口共叙天伦,我本来也不好打扰的。”
“这样啊。”黄婶心里有些失望,握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又特意解释了一句:“哪里有打扰,我们一家喜欢你还来不及呢,这次没赶上就下次,阿婶等你啊!”
洛千淮无奈地上了车,正要起行,便见两排差役向着霁安堂的方向快步而来,一个个横眉竖目的,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秦某人主动出手,去替人家莫家报了官。
这种事,一般人是做不出来,但秦桑的脑回路跟常人并不太一样,所以就算是他做得再出格,也不足为奇。
反正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个人的癔想,莫老爷子活得好好地,分分钟都能说清楚。
唯一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就是其中一队差役的官服,并非是长陵邑廷的差役的制式公服。
大豫可不是她的前世一样,每个部门的公职人员,都有全国统一的制服。
说句不好听的,就连百官的朝服都是自己做的,细微之处还并不相同呢,作为最底层的差役,不同地区的公服从材质到式样,就没有相同的。
富庶的地方自然是好料子好样子,贫瘠之地粗布麻衣也都是有的。
另一队差役从领队的小头目起,衣饰袖口袍角都绣着花纹不说,连束腰的绦环都是精铁所铸镂空花纹,面上的精神头跟傲气并重,总之处处都超越了长陵邑廷的差役们。
洛千淮还未及细想,那些人就已经冲到了霁安堂门前,将本就不宽的街巷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所在的马车更是被困在了正中央,根本动弹不得。
服饰光鲜那队差役的小头目走到车前,伸手撩开了窗上挂着的竹帘,认真地打量了洛千淮两眼,目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帛,对着上面的画像比对了一下,方才露出了笑容:“洛大娘子这是准备上哪儿去?莫非是知道东窗事发,想要逃走不成?”
第四百零一章 这该死的缘份
“官爷说笑了。”洛千淮眸色平淡,没有半点波澜:“小女向来守法诚信,不知到底犯了何罪,值得各位这般大动干戈?”
“呵呵。”那差役头目眉毛轻挑,皮笑肉不笑地道:“自然是杀头的大罪。”
话音一落,他也不跟洛千淮再多说,直接命令手下差役:“拿下!”
立时便有数名差役如狼似虎地冲过来,手持着枷锁等物,就要将洛千淮拖下车。
长陵邑廷的几名差役本是站在一旁的,见状便拦了上来,为首之人陪笑道:“高牌头,您跟兄弟们为了这案子奔波了一晚上,抓人这点小事,交给我们来做就行。”
这话落到洛千淮耳朵里,立时让她心中一凛,明白了事情并非是她先前想的那样简单。
若只是为了莫老爷子,那分分钟就可以把事情搞清楚,哪儿用忙活整整一夜?
趁着没人拉她的当口儿,洛千淮老老实实地下了马车。星璇跟文溥此时已得了消息,从霁安堂里冲了出来,见到她被一群官差围在中间,立时都急了。
文溥还好,洛千淮知道星璇的性子,第一时间就递了个眼色过去,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那高牌头将她这点子小动作全都收在眼里,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两分,却是丝毫没有卖本地差役面子的意思:
“我等来长陵邑公干,已经先行知会过了邢大人,现在既然已经拿到了人犯,自是要立即押回西京复命,无需再劳烦诸位了。”
“可是涉案的景郎中到底是我们长陵邑的人,案子也尚未调查清楚,还是先交给我们的好……”
长陵邑的差役头目还没说完,两把长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做什么?”其他几个本地差役又惊又怒,纷纷伸手拔刀。高牌头的人反应也是极快,立时都伸手按住了刀柄。
“都住手。”高牌头冷着脸呵斥道:“景郎中涉嫌谋杀朝中要员官眷,此案已然上达天听,你们妨碍本差抓捕人犯,莫非是想要公然造反不成?”
他么一说,长陵邑廷的差役们立时就露了怯色,先前被架住的那位小头目偷眼看了洛千淮一眼,方才陪笑道:“高牌头言重了,小的先前真不知道此案的具体关节,既是如此,那您请自便就是。”
“等一等。”洛千淮哪里还不清楚,原来这次的事件,跟莫老爷子全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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