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张廷尉能否说得更明白一些。你与刁令使,要对我儿的尸身做什么?”
“太师大人。”张世昌早就想到了此节,这会儿声音也难得地温和:“若非不得已,下官又怎会出此下策。”
“您且看这里。”他一边说,一边指点着尸首右侧颈上的一处伤痕。
“江大娘子右颈下有表皮脱落,还存在皮下出血的痕迹,很像是指甲印,应是有人用手掐颈造成的。所以我们怀疑,江大娘子是死于窒息。但这只是怀疑,若要查证,则需要切开颈部……”
霍瑜听到这里,先前的担心一扫而空。他甚至怀疑,张世昌这样的人,是如何能够在廷尉的位子上稳稳地坐上这么久。
“谁都知道,被扼颈窒息致死者,面部会青紫肿胀,颈间也会有明显的扼痕。可江大娘子面色如常,颈下正中并无其他伤处,怎么能定为扼死?难不成张大人在廷尉府,一直都是尸位素餐的吗?”他义正辞严地道。
虞炟揣着手着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躺在那里的江大娘子,死得其所。
她以一己之力,就让霍瑜跟江家张家彻底对立起来了。
啧啧啧,这般直截了当地指责上官,果然是当世第一权臣霍府的嫡长公子能做的事。
当着少帝的面,张世昌当然不能认下这种指责。
非但不能认,他还必须要把球给狠狠地拍回去,最好直接砸在霍瑜脸上,打得满脸开花。
“小霍大人在西京府待了一年,办的案子还是太少了些。”他用教导小辈的语气说道:“竟不知道若是在晕迷之中被扼死,因着没有抵抗且过程短,未必会出现明显的窒息表征。”
“呵呵。”霍瑜都要被气笑了:“原来张大人断案,全是靠猜的。没有扼痕,也没有致晕证据,只凭着那么一个不起眼的伤处,就能在陛下面前讲故事了?”
张世昌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小霍大人莫非不知,有时候掐颈只用巧劲儿,也是能致人于死地的吗?”
他说着,又特意向着虞炟解释道:“江大娘子体质纤弱脖颈修长,若是成年男子掐握之下,无须虎口用力,便能截断血脉造成窒息。臣已与刁令使验看过了伤痕,虽然左侧掐痕因坠落的缘故有些模糊,但仍然能够寻到端倪。”
“太师若是想要找出杀人真凶,还请同意下官之请。”张世昌再次询问道。
江海仍在犹豫,那边虞炟却开了口:“老太师。想必令媛若在此处,也必然想要查到凶手,为自己报此血仇。”
这就相当于是命令了。江海纵然仍心有不忍,也不得不从。
“那就,有劳张大人跟刁令使了。”他说着,肩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
刁威下刀的时候,手指在微微地颤抖着。他虽是在按照那位小娘子的指点行事,但到底没有实际经验,又被这么多人看着,难免畏难。
但不管如何,这一刀他都必须得切下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重见天日
小小的刀片似重逾千金,慢慢地划开了表皮肌肤,拉开了右侧颈部的肌肉层,露出了内部呈现片状的血迹。
不止如此,右舌骨大角关节骨化处,出现了明显断裂,并伴有出血。
都被那位小娘子说中了!他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去擦额上的汗,便开口说道:“陛下,诸位大人请看,此位置的大量淤血,说明曾经承受了极大的外力。而从血迹的分布看,多半是因为徒手掐颈时猛然用力,以致于舌骨右下方断裂,造成死亡。”
这些话都是那位小娘子教他的,原话是因扼颈反射性心跳停止致死。
这种说法听着过于复杂,他避重就轻调整了一下,也已经在殿内众人面前,成功地营造了一位技术大牛的形象。
起码虞炟跟江海听了,都觉得此人是术业有专攻,就连模样都比方才更顺眼得多。
霍瑜却是冷笑起来。
“张大人,刁令使。”他说道:“二位忙活了半天,连江大娘子的遗体都不放过,到底是想要证明些什么?”
“若是想要寻找下官在此案中的疏漏之处,那你们已经成功了,下官确没有考虑过,江大娘子可能是先被杀再抛尸的可能——但这并不代表凶手另有其人。”
“陛下。”霍瑜拱手躬身道:“时间仓促,臣破案心切,不慎为贼子们所惑,是臣之过。此刻想来,那些庄户特意将杀人抛尸说成是江大娘子自尽,为的就是逃脱罪责。”
虞炟目光淡然,并不言语,霍瑜便又转身向着张世昌深深一躬:“下官谢过张大人指教,以后必会慎思慎行,不会再犯今日之过。”
张世昌微微一笑:“到底是无心之过还是蓄意欺君,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
霍瑜疑惑地抬头,目光在室内数人面上扫了一圈儿,心下立时便沉甸甸地。
包括焦作在内,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就像是大家都知道了些什么,只把他一人排除在外。
这种被排斥的感觉极为不妙。
未及多想,他便跪了下去,额头紧贴着青金色的地砖:“陛下,臣绝无欺君之意,望陛下明察!”
虞炟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了口:“西京府事务繁杂,这个案子就给廷尉府办理吧。”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相当于全盘否定了霍瑜查案的结论。他还在想着如何挽回圣心,就听见张世昌已经极沉稳地答道:“臣领旨。”
虞炟早就受不了殿内的气味了,事情一安排好,立即就带头出了偏殿。
什么案子,什么真凶,他其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但借这个机会,让张家江家跟霍家的矛盾激化,才是方才他下旨的根本原因。
当皇帝的,就不能看着手下的人抱成一团。
一方太过强势,就得帮帮其他人,把水彻底搅浑。
这是父皇传下来的用人之道,虞炟正在不断在实践中探索尝试。
其他人都离开之后,霍瑜被人扶了起来。
两天昼夜不休,他本就形容憔悴,全靠着一股子狠劲儿硬撑着,可眼下这个结果,跟他先前预想的大相径庭。
搀起他的不是旁人,而是焦作。
“焦令监。”霍瑜强打精神,苦笑道:“下官实在不知,为何陛下跟太师不肯信我。”
“小霍大人且放宽心。”焦作笑眯眯地道:“这案子牵涉的人不少,太师又爱女心切……廷尉既然愿意接,那就让他去办呗!要依着我说,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说对不对啊?”
得,又是说了半天废话,一丁点有用的都没漏出来。
霍瑜倒也并不意外,若非是这样滑不留手,哪能踩下伴了陛下多年的郑少监,坐稳了宦者令的位子呢?
他一路回到西京府,连杯茶都没喝上,那边廷尉府派来提嫌犯跟卷宗的人便已经到了。
对方有陛下的旨意,霍瑜连拖延都找不着借口。
但在看到洛千淮的时候,他的瞳孔仍然猛地一缩。
她的身上干干净净地,根本没有任何戒具!
可那陨铁所制的镣铐,钥匙就藏在他书房的暗格里,他想不出,有谁能帮她解下去。
他深深地望了她好一会儿,对方却连个眼风都没有扫向他,显然是厌恨之极,一刻都不想跟自己待在一起。
可是那其实也没什么。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就算是陛下想要跟他抢人,也一样不行。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霍瑜第一时间就下到了死牢。
看守战战兢兢,问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索性便撇下对方,自己进了牢室。
扭曲变形的陨铁镣铐随随便便地被扔在地上,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与愚蠢。
她的身手,竟然比他以为的还要高绝。
意识到这一点,霍瑜的心里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变得更加灼热。
武功再高,也是一个女人。若是能将这样的人彻底降服收为内宠……光想一想都令人心潮澎湃。
他不自觉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连带着舔了舔干涸的唇。
之前的挫败感已然消散无踪,霍瑜再次充满了斗志。
廷尉府的人对洛千淮极为客气,根本就不是对待犯人的态度。专门备了马车不说,一到地方,就引了她到偏厅奉茶。
茶汤醇厚,点心也香软。洛千淮不客气地连吃了好几块儿,便见到了匆匆而来的张世昌。
“景大娘子受苦了。”对方的态度极为和蔼:“事情已经查清,此案与大娘子无涉,稍后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洛千淮明白,对方之所以这般礼遇,多半是在还前次救王泰的人情。否则就算她验尸发现了问题,墨公子又做了不少安排,也肯定还得在牢中羁押一段时间,待流程走完方能重见天日。
“多谢张大人还我清白。”她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又问起了星璇跟那些庄户。
张世昌并不拖泥带水:“大娘子的女使稍后就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庄户中已经认过罪的,必须留下来继续查证,其他人等明后日便可以放归。”
这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洛千淮相当知足。
她不会让那些因她受刑的人白白吃苦,也没有道理再为背叛者买单。
“多谢大人。”她真心诚意地说道。
第四百一十三章 逆女累我
霁安堂这边已经得了消息,所有人都大喜过望。
外甥女被当街带走,文溥带着谭非四处奔走,只打听到她犯了杀人的罪过,对方还位高权重,怕是难以善了。
文周跟文母年纪大了,文溥很担心二老知道了急出个好歹来,只好刻意瞒着,自己则是愁得寝食难安,嘴角生了豆大的火疖子,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儿。
待听到洛千淮无罪释放,他那颗吊得高高的心才飘飘荡荡地落了地,忙带着欣谭非跟燕殊兄妹做了准备。
洛千淮跨过火盆,用文旦叶拍打过身体,舒舒服服地洗过澡换过衣服,就先去看了住院病人。
先前的三位病患,两位已经痊愈出院,只剩下了莫老爷子还在住院观察。
他这几天用的一直都是全真一气汤,每日排尿稳定在二千毫升上下,浮肿跟腹水看着都明显减轻了,肉至少轻了十到十五斤。
减少的体重是什么,当然是水了。心衰患者主要是因心肌收缩力不足,导致静脉回流受阻以及心血输出量小,造成组织水肿。所以前世西医治疗心衰的基本原则,就是强心,利尿,扩血管。
强心就是增加心肌收缩力,从而增加心脏排血量,实则就像是用鞭子抽打已经疲惫不堪的马,虽然一开始可能收到一定效果,但继续下去的结局却是注定的。大量的临床实践已经证实了,强心剂并不会减少死亡比例。
利尿药是心衰治疗的重要基石。它可以减少血容量,减轻心脏前负荷跟肺水肿,迅速缓解心衰症状。然而它经常会导致电解质紊乱,诱发严重的心率失常,且长期大量使用,还会出现利尿药抵抗。
血管扩张药能增加排血量,减轻心脏负荷与肺循环阻力,但长期使用也存在耐药性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西医治西衰临床上的诸多问题,所以也就凸显出中医治疗在这方面的优势:
以本虚标实为病机,固护阳气为治疗之要,具体视情况补宗气,温补肾阳,健脾渗湿,温阳化水。简而言之,就是从肺、肾入手平喘消肿,从脾肺或心肺入手,强肺健脾,又或者补心益脾,每每功效显着。
洛千淮稍微调整了一下莫老爷子的用药,此时气虚已然好转,遂将人参由一两减为五钱,又加入桔梗、细辛、瓜蒌清热平喘,山茱萸益气固脱。
出了病房,星璇便告诉她,人到了。
洛千淮心中一喜,连忙回转到后院,果然看见卫苍正垂手肃立。一见她过来,便直直地跪了下去。
“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大娘子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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