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最后一步检查,是她身为女医的特权,换了其他男郎中,便是辛丞相敢允准,他们也未必敢下手。
床上的女子身份委实太过特殊,闺誉其实比生死更加重要。
在洛千淮诊视的过程之中,整个内室鸦雀无声。
张显秋从她进来那刻起,便一直眉头紧锁,数度想要开口,但都被墨公子有意无意瞟过来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残废……怎么就这么淡淡一眼瞟过来,竟会让自己大脑空白心里发怵,连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个干净?
她定了定神,再度认真地看向墨公子时,却发现对方面容苍白如雪,一副标准的病秧子形象,腰背都挺不直溜,还时不时地以手掩袖,呼哧呼哧地喘息几声……这样的人,竟会在气势压过自己,怎么可能?
张显秋心中杂乱无比,索性抿紧了唇,只等着听洛千淮的说法。若是当真能治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她自有一百种办法,让她死得痛苦无比!
薛温与众侍医早就围到了洛千淮身前,一个个半躬着身子,做出一副恭聆教训的姿态,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看得辛贺心中讶异无比。
不知不觉中,他心底对洛千淮的那丝期冀,便再度提高了三分。
洛千淮闭目思忖了片刻,再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自家阿舅跟薛温近在眼前,充满期待的脸。
薛温抱拳深深一躬,面上满是见到偶像时的崇拜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下薛温,忝居太常寺医令一职,久仰景大娘子之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他是六百石的官员,这般折节相交,尚是平民身份的洛千淮不仅坦然受了,还连还礼都没有做,直截了当地道:“时间紧迫,无须客套。还是说回方才的那个方子……”
她自入室之后的这些表现,落在张显秋眼中,便是毫无礼数且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丫头,但辛贺看到的,却跟她并不一样。
这位景大娘子很有些高士风范,并不受世俗礼节所拘,怕是真的有办法,能治自家闺女!
一念及此,辛丞相那颗已经冷下去的心,再度复燃几来,几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一颗炽热无比的红炭团儿!
若是韵儿当真能好起来,如期嫁入宫中,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没有白费!辛家将一跃成为大豫最顶级的世家门阀,有机会得享三代富贵,甚至与国同休!
“怦怦,怦怦怦怦!”辛贺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动,快速,有力,激情澎湃。
他望向洛千淮的目光,也同样变得热切无比,期待无比。
“景大娘子。”辛贺说道:“方才那个方子若是不能用,你可是还有其他办法?”
洛千淮之前已经在长史赵辅的公房梁顶,见过了辛贺本人。只是她并不清楚,自己今日被霍琇设计,此人是否知情。
如果知情,那么便是同谋;若是不知情,也逃不过家教不严,纵妻为恶的罪名,总之并不值得她礼遇尊重。
况且来之前,墨公子也与她讲过,辛大娘子的这条性命的贵重之处,尤其是对辛家本身而言。
所以只要她确有办法能治好对方,无论如何桀骜任性,他们都只有受着的份儿,且还得好言相待,软语相求。
关于这一点,放眼整个大豫,也确实只有洛千淮自己,才有这份底气。
这底气的来源,并不止是前世常用的验方,也包括了在汤方无效的情况下,能够使用手术的方式,将梗阻或肠套叠的部分松解,甚至直接切除。
当然也不排除术后围手术期感染的可能,但这个时代的中药材天然无污染,是以药性较前世要强得多,且还有青霉素进行兜底,怎么都有七八成胜算。
想到这里,她便开口道:“辛相爷误会了。并非是之前的方子不能用。只是令媛的病情较重,所以需要结合实际情况,进行适度的调整。”
她说着,便转头对薛温跟文溥二人道:“辛大娘子的外关之症,发病时间较长,已到了危重的程度,所以用药之时,也不能与初发之症等同视之。”
“所以方才大娘子所说的"不合适",指的就是剂量不足?”薛温目光灼灼地问道。
“是,但并不止于此。”洛千淮说道。
第四百八十五章 真是个妙人儿
那就是药方还有增减了?薛温与一众医者的大脑立时高速旋转了起来,耳朵也竖得高高地。
现在不是指导教学的时候,洛千淮没有时间卖关子。
“需加青皮、陈皮助力行气,半夏、吴茱萸燥湿止吐,另外将所有药材的挤量,均加大到五分。”
“是。”薛温谦声应了,迅速地走到案前,将经洛千淮改正后的方子流畅地抄写下来,双手捧了给洛千淮:“景大娘子请看,是否还有谬误?”
洛千淮快速看了一遍:“没问题,马上着人抓了去煎。”
“我亲自去。”薛温积极地道:“从抓药到煎药,都亲力亲为。”
张显秋就皱了皱眉,觉得薛温对景大娘子的态度,实在是好到有些刺目。
她不相信,平素恃才傲物的薛医令,会真的对一个小娘子心悦诚服。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这位薛医令,也是景大娘子的裙下之臣。
只是平时也没听说,薛温是个好色的啊?但对方也就是个六百石的小官,名字能被自己记住已是不易,关于他的内宅之事,她还真的没有在意过。
所以说,这景大娘子,当真是个祸水,未来夫婿还在眼前呢,就开始卖弄风情,勾三搭四了!
“薛医令不能走。”张显秋板着脸道:“我女儿跟外孙女都在这儿躺着,你若是走了,我可不放心。”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女使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
薛温伸手接过,取过放在一旁的试药汤匙先尝了一口,方点头道:“药性正好,马上给夫人服下去。”
张显秋便唤女使将霍琇扶着半坐起来,亲自喂药。她这会儿虽然还未清醒,却能依着本能将药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
没用多少功夫,一碗药便见了底。薛温再度为霍琇把了脉,见她闭着的双眼,已然开始微微颤动,便知道人已将醒。
“夫人已经无碍了。”他说道:“倒是辛大娘子的病情耽误不得。下官这就去抓药——有景大娘子在此,霍太夫人无须担忧。”
“薛医令这话,我可不赞同。”张显秋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
她本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这些年因着霍炫愈发显赫的地位,无论在府内府外,都是说一不二惯了,便是身在辛府,且外孙女已经危在旦夕,也依然懒得掩饰对于洛千淮的不待见:
“这郎中可不是胡瓜,越嫩越清脆——景大娘子便是识得一些药性,会开几个方子,我也依然不放心。”
她轻蹙着眉,讥屑之色从眼底漫漫地溢了出来。
在场的医者闻言,面上俱各现出了不平之色。
除了薛温跟文溥之外,其他侍医与洛千淮都是只闻其名素未谋面,但仅凭这木香顺气散一方,其名字便足以载入医典,留传后世。
侍医们算是技术工种,所以并不如寻常官员一般讲究人情世故,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也会发自内心的推崇敬佩。
只是不平归不平,身在官场,为自家的顶头上司解围,以免其太过刚直,得罪了霍家太夫人,更是应有之义。
当下便有一位王侍医站了出来,对着薛温说道:“大人尽管留下照应便是,下官愿去走上一趟,包管将事情办好。”
“我跟你一起去。”文溥也说道。他并不认得这位侍医,也信不过他,所以决定亲自为茵茵把好关,以免药出了岔子。
“不必劳烦王侍医了。”如同金玉相击般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了过来,引来了数道疑惑的目光。
“襄侯可是有话要说?”辛贺极为客气地说道。
“今日出来时间不短了,身子有些撑不住,这便先行告辞了。”
墨公子虚虚地拱了拱手,转头望向洛千淮:“景大娘子怕不是忘了,今儿的针灸还没做呢——陛下钦点你照顾我,可没让你跑到这儿,费心费力却还要受人嫌弃的。”
洛千淮早得了他的提点,这会儿便摆出未过门的小媳妇模样,越过众人站到了墨公子的身侧:“小女出身低微,兼之才疏学浅,若非方才辛府来人诚心相邀,本不该再履此贵地,以免再遭人羞辱——既然霍太夫人信不过小女,那便也无须勉强,直接另请高明的好。”
墨公子修长的眉锋微微上挑,目光在辛贺若有所思的面上缓缓扫过,又看了看没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张显秋,再瞟了已经醒了过来,正眯缝着眼睛偷偷打量众人霍琇,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景大娘子怕是误会了吧。”他淡声说道:“久闻辛相治家甚严,辛夫人又是霍氏嫡女,最是重规矩守礼仪之人,岂能不知你自受了赐婚圣旨那日起,便已是本侯铁板钉钉的夫人,享超品诰命?有了这层身份,除了陛下跟诸位公主,又或是与你同品级的侯夫人之外,百官之妇见你都须行礼——又有谁敢看不起你,甚至当众羞辱于你——莫非是以为陛下年幼,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他的话虽是对着洛千淮说的,目光却驻留在辛贺面上,内中蕴着层层冰霜,冷得出奇。
辛贺身在这个位子上,看到的东西远比其他人多,从来也不敢只把他真当成一个废物侯爷,只能碍着头皮苦着脸解释道:
“内宅的事,向来都是拙荆打理,本相从未过问。只是眼下小女病重,拙荆气急交加尚未醒来,实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不如便由在下替拙荆,向景大娘子赔个礼。”
他说着,当真向着洛千淮,做了一个又深又圆的揖,口中道:“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跟寻常内宅妇人计较。至于小女的病,更是要多多倚仗大娘子之力啊!”
这话一语双关,却是将霍琇跟张显秋两个人都纳入了“寻常内宅夫人”之列,偏霍琇在那躺着装作未醒,张显秋为了维护岳母的形象,根本不好发声反驳,只能脸色难看地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洛千淮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辛贺当真是个妙人儿。
他未必不知道妻子平素是个什么性子,但碍于霍家的面子,只是装聋作哑,不是逼得急了,决不会露出真实想法。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为她折腰
“咳咳咳咳!”墨公子哪里看不出来,洛千淮已经有些心软,连忙干咳了几声:
“辛相莫要这般抬举她。不过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娘子,治病救人全凭一腔热血——登不上大雅之堂,还是不要在这儿献丑了。辛大娘子身份贵重福泽深厚,必会遇到贵人相助——也就是本侯这身子骨儿,是真的离不开她。说起这个,还得感谢陛下天恩浩荡……”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向着辛贺微微点头致意,之后便身子一软,斜斜地倚靠在洛千淮身上,半拖半拉地向外面挪去。
在她身后,霍琇已然坐了起来,一把拉住了脸色难看至极的张显秋:“阿母,不能让她走!”
“连治都不敢治,拦着有什么用?”张显秋咬着后槽牙,恨得浑身打颤。
她是真的没想道,只是这么随口讥讽了几句,那个病秧子竟然就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而那洛千淮更是生了熊心豹子胆,直接撂挑子走了!
自从夫君受命于先帝遗诏,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之后,谁人在她面前不是唯唯诺诺,莫说是讥讽几句,便是当众唾骂,将茶盏砸在对方额上,她们也都得强作欢颜,想尽办法讨她的欢心——这景大娘子莫非是以为有了那个病秧子作靠山,就真能变成实至名归的侯爵夫人,敢当众落自己的面子了?
更可气的是,自家那个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女婿,非但不替自己作主,还主动向那个低贱村女道歉,话里话外将自己跟女儿,比作了没有见识的寻常妇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是因着外孙女的病,想着好歹等她诊治完毕再算总账,没想到女婿都那般放低姿态了,那病秧子还是不依不饶,仍然要将人直接拉走——简直是欺人太甚,还真当自己身上流的还是什么尊贵血统了吗?
这一瞬间,张显秋心中恶念纷杂,一忽儿想着回去如何向霍炫告状,想个办法收拾虞楚,一忽儿又想着要如何再设一局,让景大娘子身败名裂,又或者是直接构陷景渊,令他摊上莫测之祸,罪及妻女……
正想得如意之际,就见自家女儿松开了她的手,直接冲到了薛温的面前,完全不顾贵妇的形象,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是不是,是不是现在只有景大娘子一人,能救我的韵儿?”
“不错。”薛温赧然道:“大娘子病发至今,我等与京畿名家皆束手无策,唯有景大娘子肯开方子……”
“那方子是否能用?”霍琇急急地问道。
“实是精妙至极的良方。”薛温叹道:“我等皆以为,若即刻施用此方,大娘子或有一线生机。”
“那还等什么?”霍琇松了手,退后了两步:“立即派人照方抓药!”
薛温扭头望了望已经快要转到外间屏风之后的墨公子二人,无奈地道:“那方子,乃是景大娘子所下,我等不敢擅专。方才霍太夫人……既是景大娘子都自承才疏学浅不敢妄诊,我等尸位素餐者更是无地自容,也正要自请离去。”
他这般说着,与众位侍医,连着早已满脸愠色的文溥一起,向着霍琇与辛贺、张显秋等人团团一揖,转身便欲离去。
霍琇看了看目光冷淡,面沉如水的丈夫,又看了看脸色愈发青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女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扯起裙角,抢在薛温等人之前跑出了内室,直冲到了洛千淮与墨公子的面前,把心一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跪,不仅令众侍医大为震惊,更令安静地缩在内室一角,一直插不上话的秦桑的一对眼珠儿,瞪得差点儿掉到地上。
要知道,地上那位可是权倾朝野的大司马的独女兼丞相夫人,若是辛大娘子能够逃过此劫,她还将是皇后的母亲,陛下的岳母,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尊贵的人了,竟然会对那景大娘子,屈膝下跪?
张显秋也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霍琇是她金贵玉贵娇养出来的,要星星从不给月亮,寻了最好的女师精心教养,嫁的郎婿无论身世还是能力都无可指摘,更是在不惑之年就被先帝钦点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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