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这样优秀的女儿,实是是她毕生最骄傲最得意的杰作,更是在霍瑜死后,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可现在,她那骄傲如孔雀一般的女儿,却正向着那个低贱的女子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低三下四地求恳着:
“景大娘子。先前种种,皆是我的不是,我愿意向你道歉。可韵儿,并没有任何过错。她善良大度,听话懂事,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求你,救救她,尽一切努力救救她吧!”
霍琇说着,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伏在了冰冷的青砖上,而她的背心,仍在剧烈地起伏着,昭示着她此刻极不平静的心情。
以这样的姿势,自然看不到上方的墨公子,对着洛千淮轻笑着挑了挑眉。
洛千淮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她可真没想到,霍琇这种将出身尊卑灌入血脉,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贵妇人,竟然也有舐犊之情,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向她下跪求恳。
她上前一步,俯身去扶霍琇,用了不小的力气,对方却并不愿起身:“景大娘子,你若不答允留下救治韵儿,我就不起来!”
这人说话行事,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洛千淮刚皱了皱眉,就听见墨公子淡淡地开了口:“夫人莫要欺景大娘子心善。她今日为何前来府上,夫人最是清楚不过,所以之前发生的种种,便是她不想计较,我却是要替她讨回个公道的。夫人若以为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将一切都抹平了,那也太过小看虞某人了。”
他的话音虽低,却是难得地在外人面前现出了锋芒。
洛千淮诧异地抬眼看他,却见他一脸淡定地回望过来,似乎方才偶尔的霸气侧漏,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霍琇低着头,强自压抑着翻涌的情绪:“都是我一时行差踏错……好在景大娘子吉人天相,并未有什么损失,之后我必会备上一份重礼,向二位赔罪。只是韵儿她……”
“我可以出手救人。”洛千淮打断了她:“只是我有三个条件。”
“别说三个,便是再多,只要能救韵儿,我也应了!”霍琇抬起了头,双眼之中满是血丝,直直地仰头望着她。
墨公子却掐了掐洛千淮,让她转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前的辛贺。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三个条件
辛贺的表情极为严肃,向着洛千淮与墨公子深施一礼:“拙荆的意思,便是老夫的意思。景大娘子尽可放心大胆的提,但凡力所能及,辛家必会全力以赴。”
洛千淮淡然一笑:“相爷言重了。小女的条件很简单:一是救治之时,不得受到干扰,还请相爷让与救治无关的闲杂人等,离得远一些。
她话中所指的闲杂人等,自然就是张显秋、霍琇以及秦桑等人,甚至也包括了辛贺自己。
辛贺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这种不痛不痒的条件,在他看来当然是越多越好,遂第一时间便应允了下来。
“这第二个条件,便是身为医者,必会使用自己所擅长的一切手段竭力救治大娘子,但相应的,若是力有不逮回天无力,又或是侥幸将人救了回来,却留下了什么后遗症,相爷及家人不可因此心生怨怼,以至于打击报复。”
她的话刚一落地,辛贺仍在思忖之间,尚未来得及表态,霍琇便“蹭”地站了起来,连声说道:“不可能!”
她一边说,一边还试图伸手去拉洛千淮。墨公子的眸光一暗,刚要有所动作,却被洛千淮以目光制止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辛贺自是不会容许妻子再去得罪人。他用力将霍琇扯到一旁,板着脸沉声道:“又要闹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我不是要闹。”霍琇很少见到辛贺这般对自己说话,心中顿时感到有些委屈:
“只是想着,以景大娘子的医术,若是真的用心去医,必能将韵儿好生生地救回来,断不至于有什么后遗症”
她这般说的时候,一双泛着红的眼,直直地盯着洛千淮,似乎很想要她立即表态,立下一份军令状。
墨公子眸中的冷色,变得加厚重。洛千淮则望着辛贺,苦笑着摊了摊手:“小女是郎中,并非神仙——没有保证治好人的手段。若是相爷也跟夫人想法一样,那我还是先前那句话:小女才疏学浅,二位另请高明吧!”
辛贺就重重地瞪了霍琇一眼:“你若是不会说话,大可以闭口不言!”
霍琇从没有受过这种气,刚要发作,便想到了正躺在榻上的女儿,以及方才下跪求恳时的绝望,只能老老实实地将所有不满,悉数咽了回去。
教训过了妻子,辛贺方才抱拳说道:“拙荆也是关心则乱。便请景大娘子尽力而为,无论结果如何,辛家都只有感激的份,断不会有别的想法。”
洛千淮点点头,唤过一直候在门外的星璇:“下一份病危通知单,请相爷签字盖章。”
辛贺没想到,洛千淮竟然连这种东西,都早就备好了。他伸手接过,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见上面写得医患双方的权利义务,种种免责条款,比之下洛千淮说得,还要更详尽些。
时间就是生命。辛贺毫不犹豫地,执笔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又唤人取来了私章,醮了鲜红的朱砂,清晰地印了上去。
他将病危通知单递还给了星璇:“如此,景大娘子可安心了?”
“还有第三个条件。”洛千淮说道:“辛大娘子的病由小女全权接手,除了薛医令之外,其他侍医跟郎中们留下无用,还请相爷立即派人将他们送回去,莫要误了京畿其他病患看诊。”
这三个条件,有一个算一个,跟辛贺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本以为,虞楚会趁此机会,借着洛千淮的口,对自己提出某些强人所难的要求。
他从未小看过虞楚。此人能在征和元年那场大劫之中存活下来,在掖庭长大成人,混迹于草莽又重归玉牒,在新帝登基后得封侯爵,已经不单是幸运两个字能够尽述的了,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拼着手脚俱残,成功转变了今上的态度,允其成家留下血脉,甚至还生出了提携他入朝的想法——这一步一步,皆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却又不露痕迹。
所以他也做好了准备,答应对方的狮子大开口,只要景大娘子同意救治自家闺女。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景大娘子当真有能力救活韵儿的基础之上。
若是韵儿不在了,辛家很快便会被挤出西京最顶层的权贵之列,在今后很长的时间以内,都不会再有重新上桌的机会,便是此刻应允了什么,也是有心无力,没有任何意义。
但任他之前在脑中做了多少预想,也没想到洛千淮的三个条件,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不干涉医治,出了问题不得追责,不得牵连其他无辜医者。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那一位的手笔,莫非景大娘子事先,并没有跟襄侯就此沟通过?
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墨公子面上,见到他神色淡泊,一双黑不见底的狭长凤眼,漫不经心地回望过来,眼角上挑,勾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心中便忽然有所明悟。
是了,很多事,本不必说得那般明白。在女儿未醒之前,说得再多也是无益;而若是她被治好了,好端端地坐到了皇后的位子上,那么无论如何,辛家都得认下这份救命之恩,到时候襄侯若有所求,难不成自己还能翻脸不认?
他再度认真地看了墨公子几眼,忽然就发现,原来他跟当年东宫那一位,生得那般相似,不仅是眉眼五官,还有那份有若云海雪顶般高冷的气势,当真是矜贵雍容。
便是当今陛下,虽也生得龙章凤姿,却仍是逊色了几分当真是可惜了。
眼见墨公子淡笑着移开了视线,辛贺才忽然醒悟过来,对洛千淮说道:“这个容易,我马上让人去办。”
他唤过亲随,吩咐了几句,还特意命人给那些郎中们备了压惊的财帛,又唤人将张显秋母女二人,先行送了回去。
张显秋心里有数,眼下冒出的这番波折,皆是因她的多嘴所致,所以此刻无论心中如何不快,她也依然忍了下去,只借口家中还有事,先行归府。
霍琇却坚决不肯走。“我是韵儿的阿母。”她哽咽着道:“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无论如何,我都要留在这里陪着她。”
辛贺很担心节外生枝,不待洛千淮开口,便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景大娘子,拙荆挂心女儿,亦是人之长情,不若就让她候在这外室如何?”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场硬仗
“也好。”洛千淮理解病患家属的心情,哪怕这位家属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今儿面子已经赚得差不多了,所以并不介意做些让步。
“照着先前的方子派人抓药,便请薛医令帮着搭把手,亲自跟进一下。”洛千淮对候在不远处的薛温说道。
她的话说得并不客气,但后者却是毫不推托,欣然领命:“请大娘子放心,薛某必会尽力。”
文溥跟星璇跟着洛千淮进入内室,其他人,包括墨公子与辛贺夫妇,都留在了外间。
内室一直关门闭窗的,先前又有那么多人挤在一处,味道并不好闻。
星璇知道洛千淮诊病的习惯,主动过去打开了支摘窗。
文溥到这个时候,才找着机会单独跟洛千淮说话:“茵茵,这次是阿舅孟浪了。”
“当时我就是想着,那个木香顺气散的方子,应该是对症的,一时也忘了辛大娘子的身份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若是你没有把握,那就还是阿舅一力承担”
洛千淮从星璇手中接过了针囊,放在榻边摊开,从中抽出了两支,拉过辛大娘子的双手,准确无误地插到了两侧的合谷穴上,双手大幅度地捻转提拉,口中说道
“阿舅不必担心。我若是没有把握,便不会接受邀约,重回相府。”
她将针留置在合谷穴内,另取了两支金针,分别插在了双侧内关穴上,细细体察针尖变化,待感到针尖下沉内陷,便知已经“得气”,于是手指再次开始捻转金针,使针感随经脉运转,一直通达至小腹之内,口中则继续说道:“况且,阿舅选择木香顺气散,也是极对症的,只要稍作调整,便可收到不错的效果。”
文溥听了她的话,心中稍安,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洛千淮手中的金针上。
“这外关之症,还可用针灸治疗?”他讶异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轻轻颤动,很有些跃跃欲试。
洛千淮清楚,文溥也是针灸汤方并用的医者,见猎心喜也是当然的。
她点了点头,毫无保留地道:“常用穴道是合谷、内庭,呕吐便加内关、上脘,腹胀加关元、气海、次髎、大肠俞,发热加曲池,上腹痛加章门、内关,下腹痛加关元、气海。”
文溥大喜,翕动着嘴唇默默记诵,又忽然抬头问道:“说得再详细些,手法跟时间呢?”
洛千淮对自家阿舅这种一遇到新知识,便如饥似渴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
她一边针灸,一边细细地解说了一回:“提气后快速提捻,然后留针约一盏茶时间,其间每隔半刻钟,再运针一次。”
“此法配合木香顺气散,有大半几率可以治愈患者。”
“竟然,能有大半几率?”文溥惊讶极了,关格可是公认必死的病症,便是先前想要试用木香顺气散,但也不过是想要争取一线生机罢了,可眼下自家甥女所言,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些
“茵茵说的可是真的?”他犹豫着问道。
洛千淮但笑不语。她总不能直说,前世有人专门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吧中医针灸配合木香顺气散,治疗肠梗阻、肠套叠等症的有效率,可以达到七成或更高,只有剩下的少数患者,才需要进行西医手术治疗。
一整套针灸做完,床上的辛大娘子轻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方才疼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却觉得舒泰了不少:腹部难忍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大半,剩下的些许隐痛,已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而先前压在胸口的烦恶欲呕的感觉,也缓和了不少。
辛芷韵就认真地看向面前站着的女子。并非是她之前认得的人,清丽娇美的一张脸,不施粉黛就已经胜过了她见过的所有官家女眷。一对漆黑的杏眸亮若星子,带着些不和于凡俗的洒脱与恣意,是她一直以来,只要想上一想,便会怦然心动的心向往之。
“你是”辛芷韵微微地抬了抬手,声音沙哑得厉害。
星璇不待洛千淮吩咐,便取了消过毒的布条,浸了温水去润她的唇。
“莫要说话。”洛千淮一边起着针,一边温和地说道:“我姓景,你可以称我为景大娘子。”
辛大娘子虽然只有十岁,但确实被教养得十分懂事乖巧,闻言立时便闭了嘴,只是双眼却巴巴地望着她,其中盛满了不安与渴望。
承着整个辛家的重望,不日就要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女子,其实不过就是个孩子。
先前所有的人都没将她当成普通孩童,就在她的榻前,将病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全没想到她就是被教育得再懂事再识大体,也仍是会本能地畏惧死亡。
这种恐惧,是身为生物的本能,无关富贵贫贱,男女老幼。
洛千淮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主动宽慰道:“大娘子放心,我既然在这里,那便没有谁能拿走你的性命。”
她的声音温柔平和,带着一股子镇定人心的力量。
辛芷韵紧绷着的心瞬间便轻松了许多,大而清澈的眼睛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扑扇着,现出了一丝属于女童的天真与喜悦。
洛千淮收好了针,正准备起身去看汤药熬到什么地步了,衣服却被一只小手抓住了。
她转过身子,就见到辛芷韵像只小奶猫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但因着她之前的禁口令,仍然老老实实地,将嘴抿得紧紧地。
患者的心情跟信心也很重要。洛千淮叹了口气坐了下去:“针灸做完了,你可以说话了。”
她说道,想了想又插了一句:“不过要省着点力气,因为一会儿喝过汤药以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什么硬仗?”辛芷韵疑惑地问道。
洛千淮还未答话,内室的门便被敲响了。
薛温的声音响起:“景大娘子,汤药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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