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你二人是母女?与那侯忠是何关系?”她轻启朱唇发问道。
“回夫人。”那妇人答道:“侯忠正是小妇人的夫君,梨儿是我们的女儿。”
所以方才那位老媪,多半就是侯忠的母亲了。
洛千淮不想在这些事上纠缠,直接问道:“陛下赐下此苑之时,除你们之外,还有二十余户人家,他们此刻都在何处?”
那妇人明显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他们本来都听夫君的安排,候在这里等着见夫人,可没想到……”
她的面上露出了惊骇之色,话音中也带着颤音:“又来了,又来了夫人,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下所有人都逃不过去……”
她说到后面,已经是语无伦次,完全都是答非所问。
反倒是她身边的小女孩,虽然只有八九岁大,但目光却是澄净明亮,非但没有什么惧色,还能伸手扶着自家母亲的背,帮她拍打顺气。
洛千淮就觉得挺有意思。
“梨儿。”她温声说道:“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回夫人的话。”小女孩说话的声音又脆又快,像落在盘中的小米珠子一样:“就像我阿母方才说的,开始苑中之人听说夫人今日要来,都是又惊又喜。”
“哦?”洛千淮唇角就勾起了笑意:“不知惊从何来,喜又怎么讲呢?”
那梨儿虽然年幼,但说话却是极有条理,听她这般问也并不惊慌,显见是早有准备:
“惊的是时间太过仓促,怕是来不及收拾整理,给夫人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喜的自然是现今虽已到了暮春,但要是能定下种些什么,倒也还来得及,总比让田地再荒废一年的好……”
洛千淮听到这里,倒是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应是出现了些许偏差。
“我记得,先前这青鹿苑尚在韩敏儿手里时,种的都是奇珍异草。你们这些庄户,擅长的都是这些吗?”
她这般问话之时,脑中却是转得飞快。莳花弄草的本事,在这个时代虽也罕见,但她想要的,却是能侍弄庄稼的农人,也不知道现在让他们改行,人家愿不愿意,若是实在不行,就只能再买一批人手换过来,至于这儿的庄户,也不能浪费,等以后辟了药田,还有他们用武之地……
她分神想到这里,却听那女孩子梨儿开了口,说的却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夫人原来不知道。”她有些讶异地抬头看着洛千淮,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地:“之前韩庶人在时,我阿翁跟现在的其他庄户,都是最低等的杂役,哪里能接触得到名贵花草,要不是后来她出了事,那些人都……”
梨儿说到这里,旁边的妇人忽然回过了神来,一巴掌就拍到了她脑后:“在夫人面前,哪有你胡说的份儿!”
见到洛千淮沉了脸,她又连连解释:“夫人,别听我这闺女混说,她是不知天高地厚……”
星璇看到那小女孩梨儿满脸懵懂无辜的模样,就有些不落忍,冷冷地开口道:
“你打量夫人是那么容易被骗过的?你自己说不清楚,又不让别人说,还敢在夫人面前造次打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我来说吧。”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洛千淮与星璇移目看时,却见那侯忠扶着先前那名老媪,一道跨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卫鹰站在他们身后,冲着她遥遥地点了点头,然后自行出去,守在屋外。
侯忠面上已然没了之前那股子疯狂之意,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绝望之下的灰心沮丧。
那老媪也是一样,虽然儿子已经清醒过来,但她面上也没有半分喜色,愁容顺着瘦长的脸颊一路向下,眼见就要砸到榉木地板上了。
钱多紧随在二人身后进了门,快步上前对着洛千淮行了一礼,然后侧身候在一旁。
“侯总管,你这会儿已是大好了?可别没说几句话,人就又魔怔了,还要赖到夫人头上。”星璇抱着双臂冷声问道,她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总管,没有半分好感。
侯忠显然没心情跟个小侍女斗嘴。他向着洛千淮躬身一礼:“小人无状,惊扰到夫人了。”
“无妨。”洛千淮淡淡地道:“侯总管现在应该可以说一说,那荷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又是什么人了。”
“自是不敢对夫人有半分隐瞒。”侯忠苦笑着道:“只是此事诡谲莫测,又涉及神鬼之事,夫人知道了,怕是徒增困扰。”
第五百三十三章 冤魂索命
洛千淮还没说什么,星璇就先开了口。
“有话直说,不得在夫人面前吞吞吐吐!”
侯忠就抬头看了看洛千淮,见她神色淡然从容,并没有半分忧虑瑟缩之态,心中也是暗暗称奇。
换了寻常小娘子,骤然碰到这样诡异恐怖之事,肯定早就哭着喊着主动求去了,哪能像现象在一般没事人似地坐着,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夫人既是要听,那小人直说便是了。”侯忠叹了口气,说讲出了一大段话来。
方才梨儿说得没错,侯忠跟现在青鹿苑里的二十余户人家,当初皆是最下等的仆役,不光没资格进这内苑,便连打理名花异草,珍禽异兽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这御苑占地不小,周边还连带着石羽山东麓大半座山林,总得有人负责做清理打扫等粗活,所以他们才有了用武之地。
然而韩敏儿一朝事败,所有产业均被查抄,里面的亲信也被逐一筛查,之前那些趾高气扬不将他们放在眼中的主管男宠女使们,连带着有点脸面的侍从,全都被毫不留情地诛杀干净,也就是他们这等平素连韩敏儿的面都见不着的,才从那时的屠杀中存活了下来,而侯忠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成了此地的新管事。
那一日,所有被处死之人,都是一排一排地被押在荷塘之前砍的头,血水当时便染红了整个水塘,就跟今日一模一样。
而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当时也都瑟缩地跪在旁边看着,后来还要负责收拾残局,埋葬尸首。
乱党不配起坟茔,全都被埋在苑外东南面的一处山岗之上。刨了一个硕大的土坑,将人一骨脑儿地推下去,又胡乱地铲土推平。
荷塘也是,染了血的土被铲起深埋,塘水被放空重新注入,所有的一切看似都恢复如初,除了人们心底存着的恐惧。
这里是皇庄,有水有地,照理说养活这么几十口人,并不成问题。
可事实就是,自从韩敏儿一案尘埃落定之后,这里就变成了无人问津之地。
先前的奇花异草,因为无人打理而渐渐枯萎,侯忠几次壮着胆子去少府,寻管皇庄的官儿问询,都没得到任何答复。没人愿意做主铲平异草重种庄稼,所以这么多人守着大片土地,却只能靠着打猎为生。
洛千淮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实之处,挑了眉问道:
“所有的名贵花草,一株都没养活?还有上百余头鹿,现在都没剩下?”
她切中了要害,侯忠只好苦笑一声,老老实实地交代道:
“不敢欺瞒夫人。当时韩庶人的家财,连带着已经长成的不少珍稀花木,都被军士们抄没得干干净净,留下的花草虽然普通,但也能换上些许银钱,买些米粮度日。至于那些苑内养着的鹿跟锦鸡,我等不敢擅动,一直精心照顾,但少府三天两头有人过来,只说宫中需要野味上贡,不过半年功夫就全都抓捕一空。”
洛千淮并没有真要跟他们计较的意思,闻言只是点点头,便让他继续。
“小人其实也并非胆小之人。”侯忠叹着气道:“先前之所以一时失控,实在是从去年秋天起,又发生了不少事件。”
秋季本是其他农庄丰收之时,但青鹿苑并没有种过粮食,所以这个季节就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年轻力壮的男子去周边山上打猎,孩子们便采些蘑菇野果,没想到忽然就出事了。
先是三名去山里打猎的壮年男子,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庄子里派人找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却发现人就死在那葬着百多号人的乱葬岗上。
三个人都是死不暝目,颈上留了深厚的紫色扼痕,青紫的面上惊恐万状,显然是在惊惧之下被人生生扼死的。
而这还不算最可怖的,他们每个人的右脚上,都被一截雪白的枯骨紧紧地抓握着。那枯骨就是从土里直接钻出来的,谁看了都觉得必是死灵作祟。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报官的。可惜官差来了之后,左查右查,却是将苑中庄户当成了重点嫌疑对象,各种盘查不说,还顺走了几只刚打来的野鸡跟兔子。
这个案子,最终判了个互殴致死,不明不白地结了。而在那之后,庄上便传出了闹鬼的说法,据说是当时那些人死得不甘心,要多拉些人下去垫背。
若是此事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也就是在那之后,苑内三天两头,就会有人失踪。
先是两个去山脚下拾柴火的男童,都是七八岁年纪,正是好淘气爱疯跑的性子,人怎么都找不到了。
直到在两日之后,才在荷塘边发现了其中一名男童的鞋子。
但是在塘中细细地捞了几日,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尸首。
隔了不到两个月,又有两名男子莫名地失了踪。只是这回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半点痕迹了。
皇庄并非寻常地方,这儿的庄户都是官奴出身,身份上并不自由,连死带失踪这么多人,自然是要向上禀报的。
当时少府也派了人下来,还带了两名栖云观的道长,作张作乔地查验了半天,便说是当时冤魂作祟,就在荷塘边作了一场法事。
没想到法事才做了一半,那塘水就渐渐变了颜色,初时只是浅红,慢慢地转为浓郁的暗红,就与今日的塘水一般。
那两位老道当时便吓得面无人色,连说这冤孽太过厉害,怕是以后并不会善罢干休,必须得请观主亲自出马超度才行。
栖云观的观主出面做一次法事,至少得收上几十饼金,少府并不肯出这笔钱,所以此事就一直搁置不提。
打那以后,少府的官儿再也没有下来打过秋风,对此地一直不闻不问,而他们这些在籍的官奴,除了这里哪儿也去不得,每日里提心吊胆,连周边山林也不敢轻易踏足,勉强坚持到洛千淮到来之前,再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本以为皇庄换了新主人,他们这些人也跟着转了契,由官奴变成了洛千淮的私奴,从此就要有好日子过了,谁曾想,今儿这血塘,却是再次出现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青火骨鹿
“我知道了。”洛千淮的手指轻轻地在紫檀木案几上叩击着,眸中若有所思,却没有一丝惧色。
“对了侯总管。”她淡淡地瞟了侯忠一眼:“先前那名来报信的护卫现在何处?”
“我离开之前,他应该是在偏殿休息。”侯忠扭头问自己的妻子:“还不快去把人请过来?”
那妇人比他还要惊讶:“夫君前脚离开,那名护卫便也离开了,说是公务在身不敢耽搁……怎么你们没有见着?”
这话一出,星璇跟几名亲卫都皱了眉。洛千淮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卫鹰身形一闪便消失了,想来是亲自前去查探了,便又开口换了话题:
“先前侯总管说,为了迎接我,苑中准备了热汤跟茶饭,这会儿便可备上了。待我休息用膳之后,再将所有人召过来,让我见上一见。”
侯忠确实是没想到,知道了前事之后,洛千淮还有心情休息用膳。可看着她那淡定的眼神,又不似在开玩笑,不由得问道:“夫人,您今晚是准备歇在此地?”
洛千淮黑瞳如镜,微微一笑:“怎么,侯总管不欢迎?”
“怎么会!”侯忠连连否认:“小人只是担心,那些阴物会惊扰夫人……”
“大胆!”星璇柳眉倒竖,截住了他的话头:“天底下哪来的鬼魅,全都是子虚乌有之事,不定是什么人在背后作怪,你也敢拿来污了夫人之耳!”
“小人哪有这个胆子?”侯忠叫起了撞天屈:“夫人明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守在门口的亲卫上前,架着膀子拖了出去。
侯母却是极有眼色的人,见状连忙拉了儿媳出去准备,不多时便带了另外两个年轻女子,为洛千淮送来了洗澡水。
洛千淮入了内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又穿上了星璇带来备用的衣袍,喝了一碗红糖姜茶,遍体舒泰地出来之时,就见到飱食已经摆好了。
相比洛千淮平素的用度,这儿的食物根本就是乏善可陈,主食只有饵饼,加上几款野菜蘑菇,一碟鱼胙,外加一碗炖煮得烂糊的兔肉羹,味道也只是勉强能入口。
洛千淮随意吃了几口,便意兴阑珊地搁了筷子,示意钱多等人也去用餐。
钱多早就饿了,一得到许可,便狼吞虎咽起来,三名亲卫却都不肯吃。星璇附耳说道:“夫人不必管我们,有自带的糕饼,无妨的。”
洛千淮便将这一节彻底抛开。既是吃过饭,那边侯忠已经调整好心态,带着五十多号人,就在屋外的青石阶上,排着队给她磕了头。
洛千淮也并不矜持,亲自走出去一一接见,又让星璇派了赏钱。
官奴与寻常仆役不同,便是转作私奴,地位也比签了死契的奴仆低下,此生都没有放良的机会,所以一旦过契,便算是她的人了,生死皆操于她手,所以洛千淮也不介意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五十多个人,有四十多名成人,外加八九个孩子。所有人都是身形削瘦,面黄肌瘦,看上去个个都是营养不良,从侧面印证了侯忠方才的说法真实无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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