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山海
美食当前,不止是洛千淮,其他人也同样没有理会孟络,除了孟剧。
今日义女的表现让他相当不满,不顾身份跟个小丫头计较,全无往日的飒爽坦荡,但这会儿也不是教训她的时候,只是以眼神示意她赶紧回去。
孟络好不容易将火气压了下去。她不敢说裴剑宗的不是,又不敢再次违逆义父的意思,只好恨恨地朝着洛千淮瞪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丝乐声响起,一名穿着朱红色曲裾长裙的女子,带着一众手托盘盏刀具的女使,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约有十八九岁年纪,相貌是一等一的标志,一举一动也十分优雅,先对着孟剧与墨公子分别敛衽行礼,又对着厅中众人盈盈拜过,方才轻启朱唇:
“朱娘见过各位豪侠。今日妾这座明月楼,因着诸位的光临,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不必如此客气。”孟剧笑着为大家介绍道:“这位朱娘,便是明月楼的新掌柜,为了备下今日此席,她可是用心良苦。”
那朱娘眉心画着桃花钿,妙目水光盈盈地向孟剧飞瞟了一回:“能得孟巨侠一声赞,妾实是三生有幸。”
这朱娘的声音与人相似,均是十分娇美,可落到洛千淮耳中,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她抬起头,认真地打量朱娘,反复确定了自己真的从未见过她,却与对方望过来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后者露出了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酒精限制了洛千淮的思考能力,让她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只见那朱娘执了侍女送上的弯刀,走到那头骆驼身前。
火盆已被撤了下去,有人抬上了一张长长的案几,将那头外皮酥脆喷香的可怜动物抬了上去。
“这是西域之地的名菜,叫做浑驼殁忽。”朱娘一边说,右手手起刀落,划开了那骆驼的肚腹。
“驼腹中裹着羊,羊腹中裹了鹅,鹅腹中裹着鸡,鸡腹中又藏了鹌鹑,鹌鹑腹中,却还揣着蛋。”
“这般刷了香料,用小火慢烤一日一夜,方才熟得透了,且外酥里嫩,每一层皆有不同滋味,实在是绝世佳肴,必能令诸位豪侠满意。”
朱娘虽然看着娇弱,但手下的动作却十分迅捷,说话之间,便已取出了四颗油汪汪的鹌鹑蛋,分盛到了四个玉盘之中,亲自奉给了孟剧、裴无错,墨公子与章庆四人。
他们四人之中,三位是天下剑宗,一人是名闻遐迩的解忧公子。朱娘这般分配,座中无人觉得不公。
第一百零八章 腹黑公子的官配
只是一个鹌鹑蛋而已,但因着层层漫烤浸润,上桌之时香气浓郁无比。洛千淮的目光仿佛粘在了上面,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果然滋味鲜美。”孟剧将那颗蛋塞入口中,略微咀嚼便赞道:“明月楼的招牌菜,果然是盛名无虚。”
“孟巨侠缪赞了。”朱娘口中谦虚着,语气中却含着矜持之意,手中弯刀化作一团雪亮光影,将那喷香的鹌鹑、鸡、肥鹅、烤羊与骆驼,俱取最肥嫩鲜美的部分切割剔骨。
虽是做着庖厨的工作,但她的动作身姿却如翾风回雪,翩若惊鸿,摇曳生花。
洛千淮一边欣赏,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吃肉,不意眼前忽然冒出了一只玉盘,上面摆着那只她眼馋的鹌鹑蛋。
墨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那么稀少珍奇的美味,难道他竟然舍得让给自己享用?洛千淮不敢置信,转头望向身边人。
“太腻。”墨公子清冷的声音传到她耳中,洛千淮喜出望外,麻利地接了下去:“确实有些油腻了,不甚合公子的口味。为了防止浪费,还是让属下代劳吧!”
她生怕墨公子反悔,立时便用箸夹了那鹌鹑蛋塞入口中,轻轻一嚼,唔~真是鲜香腴美,好吃到想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洛千淮的眼睛弯了起来,面上不自觉地满溢着幸福的味道。墨公子面上虽然不显,但眉间眼底却蕴了笑意。
坐在右侧末席的孟络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洛千淮的桃腮杏目可憎至极,然而惮于义父的严命,不敢再度寻衅生事,只能恨恨地咬着唇,满脸幽怨。
洛千淮吃完了这一颗,却还有些意犹未尽。借着酒醉尚未清醒,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里话:“这东西味道确实不错,就是只有一个,还不够塞牙缝的.”
她话音未落,身边的墨公子的脸色忽地一变,似乎想要有所动作,最终却强行忍住了。
洛千淮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颗熟褐色的鹌鹑蛋破空而来,落在空荡荡的玉盘之上,滴溜溜地打了好几个转儿,方才乖乖地停了下来。
她心有所感,抬眼望去,便见章庆笑着向她举了举杯:“洛大娘子既有余力,便也助庆一次如何?”
一直口水潺潺,紧盯着自家师父盘中美食的洛昭:
我怕不是捡来的假徒弟吧?算了,总算肥水不落外人田,给自家阿姐吃了,也不算亏!
“啪!”的一声轻响,却是孟络气得把手中的竹箸折断了。只是这响动太轻,根本无人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洛千淮,以及她面前的那颗鹌鹑蛋上面。
方才朱娘说得清楚,这鹌鹑腹中之蛋,因为浸透了所有材料的滋味,乃是此道“浑驼殁忽”之中的精华所在,向来都要被奉给座中地位最尊者。
当然了,具体的数量却可商榷,比如今日为了应景,就准备了四颗之多——可是眼前这位洛大娘子,非但不是今日的主宾,甚至摊开了说,连与任何一位豪侠同席的资格都没有,结果却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得以独享其中之二。
莫说是孟络看不顺眼,其他没分到的豪侠也都觉得莫名心塞。
“既是章剑宗出口相求,这个忙我怎么能不帮呢?”她喜滋滋地说着,毫不客气地将这一枚蛋也塞入口中,再度露出了满意之色。
章庆面上的笑意更浓,与她遥遥相祝,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恰在这时,朱娘那边已经分割完毕,带着女使们为每个案几都送上了一个大大的银质托盘,里面分别叠放着不同的禽类肉类,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吃过了这道浑羊殁忽,又添换了三四遍酒菜,众人俱已呈微酣之态,便是素来不变颜色的墨公子,眼角也飘上了一抹飞红。
孟剧便在这时端着酒盏站起身来,冲着墨公子展眉笑道:“你我兄弟,也有一年多未见,为兄实在想念得紧。”
墨公子也站了起来,微笑道:“墨虽在外,但心中一直记挂兄长,今日得见兄长安好,且功力更胜从前,亦是欣喜之至。”
孟剧大笑,行至他面前,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过了今夜,吾弟便已二十有二了吧,也该到了成家立业之时。这些年来,为兄每每提及此事,你始终推搪应付,今儿当着诸位大侠的面,也该把这婚事给定下来了。”
他含笑向着孟络招了招手:“络儿,你过来。”
孟络面上带了一丝羞涩的笑意,在众人的瞩目之中,缓缓地走到了墨公子身前。
孟剧拉过了她的手,笑吟吟地对墨公子道:“阿弟。你阿嫂生前,最是疼爱络儿不过,一直想要撮合你们两个。我眼见你与络儿相处甚是融洽,便想要全了你阿嫂的遗愿,不知阿弟意下如何?”
他的话音一落,厅内响起了一片叫好之声。
“琼华剑孟女侠英姿飒爽,解忧公子英俊潇洒,正是天作之合啊!”率先称贺的正是洛川大侠陆非。
“珠联璧合,佳偶天成!看来这江湖之中,又要多添一段佳话了!”阳城大侠聂海也朗声笑道。
九夷剑宗裴无错虽未说什么,但他拈须微笑的神色,也表明了乐见其成的态度。
洛千淮方才又吃了不少酒肉,本已经昏昏欲睡,但身前忽然站了两个人,说的又是墨公子的婚事,心中难免燃起了八卦之火,精神瞬间就清明了不少。
看来自己来时的猜测要应验了,墨公子真的要娶亲了。这个看似爽朗明快,却看自己不太顺眼的女侠,就要成为自家主母了!
洛千淮心中稍感不适,但想到先前墨公子对自己的承诺,待他走后允自己留在长陵,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腹黑公子配刁蛮侠女,不正是官配吗?只要熬过这几日,待他们完婚后远走高飞笑傲江湖,那还不是经年累月地见不着面。
且未来主母根本不待见她,说不定还会各种阻挠墨公子心血来潮时的召见,彻彻底底放自己单飞也不好说!
洛千淮想到这里,忽然就觉得天空海阔,心情大好!
她仰起头,一手支颐仰望着墨公子,眼中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第一百零九章 他竟然拒绝了
墨公子不动声色地垂眸,恰好将洛千淮这份专心看戏的嘴脸看个正着,心中便有些烦闷。
“阿兄莫非忘了,你我既为兄弟,络儿便是我的侄女,若要谈婚论嫁,怕是不太合适。”
“哈哈哈哈。”孟剧大笑起来,右手拍上了墨公子的肩膀:“络儿不过小你五岁而已,年龄正好相当,你只说愿不愿意,那些个迂腐俗礼,又岂能束缚我等?”
他身为天下游侠首领,顾盼之间凛然威武,这般朗声大笑,果然极具豪杰风范,令人心折。
其他人也都纷纷劝说道:“我等江湖侠士,从来不拘小节,解忧公子无须在意。”
“本就是义兄弟,并非真叔侄,其实无碍的。”
“若是为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坏了一桩好姻缘,那得有多少人扼腕叹息啊!”
墨公子应该是有些激动,忽然掩面用力地咳了起来,放下手时,苍白的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便是不计这些,墨也断不能应。”
他一边说,一边喘息不止:“阿兄知道,墨自小便体弱多病,不能习武,便是遍寻名医调养,也依旧比常人差上不少——络儿韶华正盛,没得为了我这样的废人,耽误一生。”
洛千淮万没想到,墨公子原来对着自己的义兄,也照样隐瞒了武功修为。既然这会儿特地拿出这事来当挡箭牌,却也表明了态度,是真的不想娶这琼华剑了。
行吧,看来没有热闹可看了,她本应失望才是,可不知为什么,那颗悬得高高的心,忽然就稳稳地落了地,还意外地相当舒坦。
这大概是因为,她其实是发自肺腑地,不想头上压着这么一位女上司吧?
相比方才的辈分之说,墨公子方才的这番话却讲得真情实意,极接地气。
孟剧之所以拖到今日才提及此事,也是因为顾忌这一层。为人父母者,总要替子女多做打算,无论义弟如何优秀,只凭这孱弱之身,就注定天年不永,实在不适合为人夫婿。
然而孟络却是个死心眼儿,一意坚持了这么多年,甚至将解忧公子未婚妻的名声都放了出去,害得无人敢上门求娶,一二来去就拖到了这个年纪,再不出阁就变成老姑娘了。
所以此时此刻,孟剧也只能继续劝道:“阿弟虽无法习武,但智计风采却不输这天下豪杰,若你愿意照顾络儿,我与你阿嫂便可都放心了。”
洛千淮听得明白,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是有些势在必得的意味,只怕墨公子想要不伤感情地脱身出去,没有那么容易。
墨公子垂眸不语,面色沉静如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那孟络却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袍袖,轻声说道:
“阿杜你知道的,我从没有嫌弃过你。你身子不好,我愿意照顾你,你不能习武,我可以保护你。只要能嫁给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到底是江湖儿女性情率真,竟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心上人畅诉衷肠。洛千淮生出了些许兴味,很想看看墨公子要如何应对。
墨公子将她这副模样尽数收入眼底,忽觉牙根发痒,很想将她拎回去,丢入棘卫好好磋磨一番。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要安抚好义兄才是。他一年多未入长陵,一多半是因为追查当年之事,但也有一小半原因,是想要避开孟络。
此次回来,自然是因为事情有了新进展,若是如他所想,孟络的事也该有一个妥善的收场。
墨公子俯身取了酒盏,借机拂开了孟络的手:“其实这些年,墨一直视络儿为晚辈.”
他刚说到这里,厅内忽然喧乱起来,洛昭的惊呼声就在同时响起:“师父,你怎么了!”
章庆堪堪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双目紧闭人事不省。洛昭的胸前被溅了不少血,正一脸惶急地想要扶起他。
裴无错离得最近,此刻已经闪现到了章庆身边,一手拿脉,另一只手抵上了他的背,将内力源源地输了进去,面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孟剧自然不好再跟墨公子谈女儿的婚事。
“怎么样了?”他面色严肃地问道。
裴无错收回了手,眉头深锁:“章剑宗的伤本已有了起色,所以我才力邀他今日来此赴宴——只是不知何故,现在他体内真气激荡无法归束,又因为功法特殊,我亦无能为力。”
孟剧二话不说,替换了裴无错的位置,尝试着将内力探入他体内,果然如对方所说,章庆体内充斥着四散游走的真气,在经脉中四处横冲直撞,丹田之中已是一片混乱。
他努力加大输出,试图帮章庆理顺经脉,可对方不愧为近百年最有天赋的高手,内力之强全不亚于他多年苦修,再加上心法确实非同一路,所以平白损耗了不少内息,依然无能为力。
一代剑宗在自己设的宴席上旧伤复发,孟剧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亦没有办法了。只望章剑宗吉人天相,能够平安渡过这一劫。”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其实根本没抱什么信心。章庆这种情况,以前他曾见到过,与修行出岔走火入魔颇为相似,轻则散功,重则毙命。
如章庆这般少年成名的天才,若是散了功变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怕是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没想着要去寻郎中,在座的其他人也没想过。因为这种内伤本就超出医者能治的范畴,便是找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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