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可再一想她便退让了,比起长时间在一个不是自己地盘的地方行事,这点不喜她可以忍耐。
而且,红梅居说到底也不过是她暂时居住的地方。
她的家,不在这里。
说服了自己,她就把红梅居完全敞开了。
齐心看到她就笑:“这是料准了我们会是最先过来的?”
“不是料准了谁最先过来,是料准了谁最在意言十安。”时不虞屈膝,在两人面前行晚辈礼。
齐心伸手虚扶,看着她很是感慨。
同在京城,但上回见面还是在年初她来拜年的时候,一晃,已经四个多月不曾见过了。
她深居简出,而自己,则为避嫌。
时不虞引着两人进屋,似是为了让两人安心,她道:“这院子有一半的屋子被我开辟成书房了,言十安在家的时候也常在这里和我谈事,两位先生不必有什么忌讳。”
齐心摆摆手:“你敢让我们来,自是把这些都周全了的。”
当然是周全过的。
时不虞引着两人进屋,书房里挂置宣纸的地方新添了竹帘,于环境融为一体,自然而然的将书房一分为二,第一次进来的人完全不会觉得这有何不妥。
宜生奉了茶,退去外屋候着。
齐心抬头看向聪明又镇定自若的人,想笑又想叹:“此事,你是故意为之?”
齐心对言十安来说意义不同于其他人,她便也敬着,只在两人对面坐下。
“是。”时不虞笑着一口应下,看向对面两人:“诸多考量,眼下走这一步才对言十安有利。”
齐心打量这屋子一眼:“你知道我们会来,自然也想好了,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
时不虞看着两人唇角微微上扬:“先生不要弄错了主次,无论您做什么,都不是为我,是为曾经的言十安,现在的计安。”
始终沉默的沉棋开了口:“你料到了我们会来,可见我们就是你算计中的一环。”
时不虞轻笑着摇头:“秀才造反,三成不成。我从未想过要利用读书人去做些什么,你们读书人的作用也不在为谁冲锋陷阵,用血肉去抵兵刃上。”
沉棋下巴轻抬:“既然如此,那你打算如何用我和齐心?”
“沉棋先生这么问,我便也想回问一句,何为君父?”
时不虞看着沉棋沉静下来的神情,知道他此时听得进去了才继续道:“这层关系里沾了这个‘父’字,有许多事就是不能做的。做了,就是错。我不打算利用读书人去达成什么目的,计安也不需要读书人用血肉去为他添砖加瓦。在我看来,读书人的作用,该是安邦。”
安邦。
齐心看着她,抓住重点:“你觉得读书人的作用在后面。”
“是。”
齐心沉默下来,在造反这个阶段文人的作用确实不大,可打天下的是武将,治天下的,始终是文臣。
“听你这么说,我们来得早了些。”
“不,刚刚好。”时不虞笑:“齐心先生是安殿下的恩师,您在言宅初开大门时就过来,说明了您待他有情深意重。以您和沉棋先生在读书人心里的地位,什么都不必做,此时进了言家的门,坐在这里,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时不虞将茶捧在手里:“若计安只是个徒有虚名的皇子,这于他来说作用不大。可他有人有兵有权,还有我为他在京城创下的偌大好名声,若此时读书人还站到他那边声援他,皇帝只会更忌惮他。”
“现在还不到时候。”齐心轻轻点头,若有所思:“我的作用,就是稳住读书人,不该跳的时候先别跳,该用的时候再好好用起来。”
虽然目的确实是这个,但是让她明晃晃的说出来,那还是开不了口的。
时不虞举了举茶盏,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赞同之意。
齐心听明白了,他那弟子的未婚妻没打算让读书人为安殿下冲锋陷阵,可这些读书人仍在这一局里,只等时机到来。
和史书上看到的种种比起来,她已经算是幸运。
“我知道了。”齐心看好兄弟一眼:“我和沉棋担着南贤北圣这个名声,自认还有点影响力。你何时需要,说一声说是。”
时不虞喝了口茶,轻笑一声:“看计安觉得什么时候要合适用吧。”
齐心抬头看她一眼,再次朝她举杯,到底是没有多说。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明白。
时不虞又问了问他们的身体,得知沉棋先生大好后放心不少,她真心的希望这些人能多活几年。
至少,要看到山河无恙,海晏河清。
送走两人,时不虞取下一张宣纸,在上边记上几笔。
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在前期用处不大,但是后期,没他们不行。
各朝各代都是用文臣来治国,这其中有一定的道理。
她要做的,是让大佑走到那一步去,让读书人有更多的发挥空间。
比齐心稍晚一步过来的,是计安的外祖父,丽妃娘娘的亲生父亲邹维。
他如今无官无职在身,和计安又是这样板上钉钉无可改变的身份,所以他来得很从容,至少,从面上看起来是。
第440章 问题是你
时不虞对邹维的态度,和对齐心沉棋有些不同。
论对计安的用心程度,邹维这个亲外祖父比起齐心来差远了,她的态度自然也就差着些。
邹维没问那些多余的话,而是说起孙女的婚事。
“齐家的小子确实不错,是个良配。不过两家都觉得他们年纪还小,不着急。把该准备的先准备起来,该有的礼数也先备足了,免得要用到的时候着急忙慌的漏了什么。”
世家大族,在这种大事上尤其严谨,岂会犯那样的错,不过这理由倒是不错。
时不虞打趣:“到时若成就了这桩美好姻缘,我得让齐大人单独给我封一个媒人红封。”
“邹家的不要?”
“我得先看看齐大人封了多少,再来向邹家讨要。”时不虞轻松接住这话:“邹家的得翻倍才行。”
邹维眼里有了笑意,有这话他就知道,他们对孙女曾经有过的打算在她这里算是过去了。
计安敢将大后方交给她,可见对她的信任完全不是邹家可比,若她始终在意,回头和计安一说,那于邹家不是好事。
当然,他也相信,以时不虞对计安心性的维护不一定会说,但为官多年,先小人再君子才能让他安心。
“新训练好了一批人手,你看是送到京城来给你用,还是送去给安殿下?”
“送去给他吧。”时不虞想也不想就道:“他的安全最重要。”
“今日你开了这门就等于是向皇上宣战,他便是明面上不好动你,暗地里手段也不会少。”邹维看向她:“不可大意。”
“我最不怕的就是他和我耍手段,他出的每一招,我都能打回他自己身上去。我唯一对付不了的,是他明面上直接一道圣旨赐死我。”时不虞笑了笑:“但现阶段他还不至于。”
邹维看她连这个都想到了,便也不再多说,稍坐了坐就走了。
前后脚的,丽妃来了。
时不虞领着她去风雨廊坐,离着近了闻到她身上的檀香,猜测她怕是直接从建国寺过来的。
“邹老大人刚走,没碰上?”
丽妃眉头紧锁,在建国寺得着消息,她连经文都没念完就往这来了,哪里还会留意是不是和老父亲的马车擦肩而过。
“你确定要这么做?安儿知道吗?”
“不重要,他知道我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他好。”时不虞看向气色比以前好了不少的妇人:“现在的问题,是你。”
丽妃指着自己面露疑惑:“我?”
“你才是计安最大的软肋。皇帝能允许计安离京,是因为你在他手里,他随时可用你来拿捏计安。他但凡反抗,最后都会成为他不孝的证据。每日跑建国寺能让你避开一些麻烦,但今日之后,只是跑建国寺保不住你了。”
时不虞往后靠到美人靠上:“我虽然名义上是计安的未婚妻,但这层关系说是就是,说不是也不是。皇帝若强行把我召入宫中,怕是会要在史书上落个强占侄媳的名声。你和我则不同,长住深宫的太妃历朝历代都不在少数,他若将你困在宫中,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
丽妃冷笑:“就算舍了这条命,我也绝不允许他拿我去威胁安儿。”
“你死了,他一样能利用你大做文章。”时不虞戳破她那点打算:“‘始为谢玄参军,为玄所遇,丁忧去职。’计安夺回的城越多,军功越大,皇帝越不能容。你若故去,皇帝正好以此为由召计安回京丁忧。且丁忧期间,子女要守丧,三年内不做官,不婚娶,不赴宴,不应考。你若真死了,那就真是帮皇帝大忙了。”
丽妃听得脸色泛白:“若真是如此,到用得上的时候,我不死,他也会让我死。”
“所以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时不虞拉开桌子上的小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小匣子推到她面前:“找个机会病一场,之后渐渐加重,差不多的时候吃下这里边的药,会让你的脉象极为虚弱。这个过程要有御医的脉案,不能让人起疑。等你病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把你接到这里来照顾。一定是我的诚心感动了天地,让你一直吊住了那口气,等到了安殿下大胜凯旋。”
丽妃前边听得极认真,还点头附和,可听到后边就有些气笑不得了。
她辛辛苦苦装病,结果却是那丫头表扬她自己一番?
“若皇帝看我迟迟不落气,把我召入宫中呢?”
“我不会让他带走的。”时不虞抓了点鱼食扔入荷塘:“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计安在战场上才能放心。你也只管放心,那药是公仪先生知道我来京城,担心我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局面,特意为我调配了效果不同的药,对身体没有伤害,计安之前在宫中为了脱身,就吃过其中一种。”
“事到如今,我不会对你这点信任都没有。”丽妃将匣子拿在手里,也不打开看,只是来回转动着把玩,轻声问:“安儿……可有受伤?”
“战场上哪能完全不受伤,不过不致命,比起丢了命的许将军好多了。”
时不虞完全没有在父母面前报喜不报忧的思想觉悟,甚至还觉得自己说得太老实了,就应该把伤说得狠一些才对,好让丽妃能更多心疼计安一点。
丽妃低着头,脸色不明,看不出是不是心疼了。于是时不虞更加后悔,恨不得收回之前的话重新说过。
眼不见为净,她索性转开头去专心喂鱼,鱼食专往那没鱼的地方扔,遛鱼把自己遛开心了点。
一阵风吹来,时不虞抬头看向天空:“这几日天气不稳,应该会有雨。”
丽妃闻言跟着抬起头来:“是个生病的好机会。”
时不虞也这么想,不然不会开口说这句了。
稍一想,她又回头提醒:“注意点,别真把自己折腾出毛病来了,你不能有事。”
丽妃看着她笑:“是怕我死了如皇上的意,还是担心无法向安儿交待?
“都有。”时不虞回得实诚:“虽然你对计安不怎么样,但他确实也只有你。”
“他有你。”
时不虞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他有我,但我是我,你是你,没有人可以取代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丽妃,你对他好点,孝顺不应该成为你伤害他的武器。”
丽妃想说,安儿就是她的一切,她怎会对他不好。
可想到安儿那一声声质问,划伤的手臂,越来越没有神采的眼神,她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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