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金枝 第27章

作者:空留 标签: 穿越重生

  她有白胡子,有十一个阿兄,有那么多的熟人,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时不虞轻易就被说服了,点点头承认了她就是最大的气运。

  坐下接过勺子自己搅拌着,时不虞道:“京城和京城以外好像是两个天下,一边纸醉金迷,一边艰难求生,从历史的走向来看,大佑朝走不远了。”

  “换个人也不行?”

  “我不会占卜,不会看星象,但是大佑的种种表现,都在说明这个王朝正在走向衰落,计安是不是能止住颓势……我不知道。”不紧不慢的舀了一勺银耳羹送进嘴里,时不虞抬头看向挂着的数张纸。

  好可惜,便是流落在外这么多年,计安离百姓仍是太远了。

  用白胡子的话说,连百姓怎么过活的都不知道,何谈其他。他们十二个师兄妹,哪个不是混在百姓堆里长大,在住到言宅来前,她都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白胡子更是一双草鞋走天下,为此她习得一手好手艺,编的草鞋又轻巧又结实。

  而计安,被保护得太好了。

  得把他推出那个保护圈才行。

  万霞看着笑得眼睛弯弯的姑娘,不用想,被算计的肯定是话题中的言公子。

  她看向门外。

  青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姑娘,公子来了。”

  时不虞抬头问阿姑:“我好像还没让他进过这间书房?”

  “在您住进来之后,确实不曾。”

  “请他进来吧。”

  言十安被请到门口时受宠若惊,脚步顿了顿才迈过门槛,抬头看去,视线就被挂在半空的数张宣纸夺去了。上面或字,或画,不知记录着什么。

  “坐。”

  循声看向靠着隐几坐在书案后的时姑娘,言十安走到她对面坐下,再次抬头看那些纸张一眼,问:“这是……”

  “随手一写。”时不虞看向他:“找我有事?”

  记起正事,言十安拿出刚刚回家看到的消息:“自饮水税后他又弄出个踏路税来,再加上强行征兵,如今民怨已经不小,这于我有利。”

  时不虞也说不上失望。言十安的人生从始至终只有那一件事,脑子里有阴谋有诡计,有阳谋有利用,便是那层温文尔雅的外衣,他心如绵絮般的善良,都只为达成目的。

  那个位置太高了,而百姓太低了,从不在他心中,以至于他只能看得到踏路税引起的民怨于他有利,却看不到百姓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

  所以她才说,计安是不是能止住颓势,她不知道。

  时不虞的沉默让言十安不解:“时姑娘,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有。”时不虞合上面前那本书:“这事要等时间发酵,不着急。”

  言十安来此本是想问问他是不是可以借机做点什么,可看时姑娘微皱的眉心,他把这个想法按了下去,说起另一件事来:“小太监来京城了。”

  “安全?”

  “名人学子齐聚京城,每日不知多少人进出,是最容易混进来的时候。”

  时不虞笑:“看样子时家劫囚的风波已经过去,只有章相国还在勤勤恳恳找人。”

  见她笑了,言十安莫名就觉得心头松了一松:“现在见见他?”

  “也好。”时不虞站起身来:“带去厅堂吧。”

  言十安走在她身后,看了一眼离得最近的那张宣纸,几个字落入视线:踏路税。

  值得时姑娘特意标记下来,是这踏路税有另一层意思他没想到,所以她才会在那时沉默?

  等小太监过来的时间里言十安都在想,会是什么?

  小太监做女装打扮,脸上干净了,但显然身体上的伤还没完全好,被青衫扶着慢慢走着,一张秀气的小脸瘦得只剩巴掌大。

  不等他有所动作,时不虞就道:“坐着别折腾,我们这不是宫里,没那么大规矩。阿姑,你给他找个垫子。”

  万霞给拿了个厚实的放进椅子里,小太监紧握着扶手慢慢坐下去,只是这么一小会已经满头细细密密的汗。

  他坐着倾身行礼:“二位救命之恩,宜生没齿难忘。”

  “你名宜生?”

  “是,何宜生。”

  时不虞轻轻点头:“读过书?”

  “五岁启蒙,读书八载,年十四。”

第050章 不是好人

  何宜生抬头看向两人:“被抓入宫中七个月。”

  时不虞已经猜到了些,对此并不意外,只是伸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小太监这些时日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说得有条不紊:“姐姐被许了人家,对方和我们家也算是家世相当,几代交好。准姐夫样样都好,唯独长相差强人意,姐姐不想嫁,可这事哪里能轮到她说不愿意。元宵节那日,母亲让我陪心情不好的姐姐出去看花灯,帮准姐夫说说好话。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姐姐的心情也好些了,却在灯会上碰上了几个别家的姑娘,故意拿准姐夫的相貌刺了姐姐几句,姐姐气哭跑了。我追过去就看到她被人迷晕抱上了马车,我怕姐姐出事,大声喝止。那里并不特别偏僻,我想着只要多喊几声一定有人过来。”

  便是此时想起,何宜生身体仍在微微发抖:“随后他们把我按住也迷晕了,路上醒来过一回被他们发现,立刻又把我药晕了,再醒来时,到了一处只在书中描述过的地方。雕栏玉砌,金壁辉煌。但我哪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只以为那是一处格外富丽堂皇的销金窟,而我已经被人梳洗过,穿一身薄纱,就像……”

  何宜生语气顿了顿,把到了嘴边的恶言恶语咽了下去。

  “我被抬去另一间屋子,比之我刚才待的地方更加美轮美奂,华丽无匹。一男一女被簇拥在其中,伺候他们的人,无论男女皆和我一样身披薄纱,薄纱里边,不着寸缕。我被放到一张巨大的床榻上,大到……我在上边只占了一小块。我想跑,想找姐姐有没有在他们之中,以姐姐的性子,遇上这种事活不下去的。”

  后面的事不用说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言十安看时姑娘一眼,却见她听得极为认真。

  何宜生还在继续往下扒开自己的伤口:“可我也只想了一想,很快身体就不受我控制,并且变得兴奋,明明痛得想死去,明明泪流满面,却还是会笑,直到最后昏过去。等我醒过来时,身体像是用什么重物锤击过,无处不疼,尤其是……不能言说那处。我以为自己会死,我也希望自己能死去,可我死不了,他们的药太好了,伤成那般,不到十天就好全了,然后就是再一次的折磨。”

  言十安问:“你姐姐呢?”

  “死了。”何宜生垂下视线:“第一次便没熬过去死了。”

  “听你这么说,你才送进宫的时候并未净身?”

  “我是他们抓到的这个年纪以下的孩子里活得最久的。”何宜生笑了笑:“他们没熬到声音开始变粗的年纪,而我有幸熬到了,他们察觉到一点后就把我阉了,没想到这却成了我的转机。净身后他们对我的看管突然就松了许多,那些真正的太监也不知是把我当成了自己人还是怎么,对我态度也大有好转。我也不再是被动的承受那些事,而是变得主动配合,把人哄开心了再索要点好处并不难,再为谁说句好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之事,得我好处的人多了,得到的消息也就多了。”

  何宜生再次看向两人:“从一个老太监那,我知道了我们这些人最后的去处是乱葬岗,从一个管事太监那里,我知道了哪天会送人走。我偷偷练了许久的假死,从闭气到眼皮不动,再到一个人死了后手脚是什么反应,之后又哄着一个帮过她忙的小宫女,说我想吃小虾了,让她偷偷给我拿来一小把。我确实爱吃那种虾,但是我不能吃,小的时候吃过一回,长了满脸的红斑,有点像天花,当时差点惊动了官府。在被送去玩弄前,我先吃下了虾子,中途时起了反应,我当即就被扔进了空屋子,我装死装了两天,完全不敢动弹,成功骗过他们后晚上就被人送去了乱葬岗。再晚一天我脸上的红斑会消退,我都得活过来。谁都害怕天花,没人敢接近我仔细看,划花脸的人也不敢,所以我的脸没坏。过程就是这般。”

  听起来无懈可击,时不虞点点头,却突然问:“从乱葬岗醒来那天,若没有我们,你打算去哪里?”

  何宜生看向屋外,那里阳光明媚:“回家。”

  “哪怕后果不堪?”

  “不。”何宜生转回头来笑笑:“如今的何宜生,怎会让不堪的事情发生。”

  “这就有点像你了。”时不虞也笑:“一个人从高处跌落谷底,从人间跌入地狱,如此大起大落,怎会还是性情简单的人。简单的人,也不可能从那地方离开。”

  他确实不是。

  何宜生再次笑了,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点阴恻恻的,颇有点已经被看透就不再装的意思。

  一个从地狱活着回来的人,怎能还要求他洁净如初,他只想翻天,覆地,让脚下寸草不生,让人哭,让人恨,让人看到他就怕。

  “何宜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知道我不是好人,你还和我做交易?”

  时不虞眉眼张扬:“为何不?你是好人时大概不曾帮过人,是恶人时应该也还没来得及害人,那好人坏人有何区别?若你的坏能让坏人伏诛,那岂不是坏得挺好?我喜欢这样的坏。”

  “……”还可以这么理解吗?可真顺耳啊!何宜生笑着,獠牙仿佛收起来了些许。

  “而且,在你面前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时不虞指了指身边的言十安:“人前温润如玉十安公子,人后全是阴谋算计。”

  她又指指自己:“人前像个人,人后放火打架,算计人的事也没少干,有什么不好?再加上你,三恶人。”

  何宜生看着她,想从她眼中看到假惺惺,虚伪,以提醒自己不要信。可不信什么呢?她说自己不是好人,他们俩都不是好人,和他一样。

  突然之间他就觉得,不用他去使坏,不用他谋划,不用他付出代价,这天地间好像……还有他一处容身之处。

  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也不用回去,把所有人都染黑。

第051章 宜生说事

  何宜生突的一笑:“你们确定,在他们那里我真是个已死之人了吗?我和他们不同,我是因‘天花’而死。”

  “你已经死透了,在那床竹席里尸骨无存。”言十安眼神淡淡的看他一眼:“若这点事都想不到,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何宜生也就是想再确定一下,他心下不安,总担心一闭眼一睁眼,便又回到了那个地狱里。

  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他的作用就是:“你们想从我这里知晓宫中事。”

  “不如说,我们要的是你对宫中的了解。”时不虞突然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你说一男一女被人群簇拥,那就是还有一个女人,是谁?”

  这点事何宜生回得干脆:“贵妃。”

  时不虞全不意外,中宫无主,贵妃把持后宫,宫中的事只有她瞒得住其他人,其他人瞒不住她。

  “是在贵妃宫中?”

  “不是,在另一处宫殿,进了那里的人至死方出。我是例外。”何宜生因着这点特殊笑起来:“净身后他们把我当自己人,阉人不拦着我出去了,只是不允我走远,我也是出去了才知道,那处地狱就在皇帝的寝宫后面。”

  “想来那里边动静不小,为何宫里无人知晓?”

  “为何?因为从大殿进去还有两张门,每张门,还有每条你能想到的缝隙全都用布塞紧了,每一次我们备受折磨的时候二门和三门之间会有音乐助兴,便是我们叫破了嗓门,又如何抵得过?”

  何宜生声音越来越大,随着说话身体也半抬了起来:“宫人只以为那是一处皇上玩乐的地方,后宫只有最受宠的贵妃有资格进入,其他人多看一眼都没命。是没人知道吗?是知道的都死了!”

  时不虞完全不受他情绪影响,自己的思绪丝毫不乱:“贵妃能做这唯一的知情人,不会只是因为她受宠。皇帝不蠢,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要民心不稳,那些顽固的老臣怕不是要在朝堂上当场撞柱子给他看,可他却敢信任贵妃……”

  看她在思索,言十安说出自己的看法:“有没有可能,并不是皇帝信任贵妃,而是这些事本就是贵妃所为?”

  “未必没有可能。”时不虞看向他:“别忘了,贵妃身后是还在勤勤恳恳抓捕时家人章相国。”

  “到处抓人的,会是章相国的人?”

  “有可能是任何人,只不可能是皇帝。”时不虞眼神熠熠:“咱们大佑朝的这一代君主绝对是老奸巨滑,不好对付得很。”

  以言十安对时姑娘的了解,她这么说更像是应战,而不是真觉得为难。

  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讨论,何宜生再次承受了一次坐下之痛,在这疼痛中渐渐冷静下来。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忍下那些恨意,可只要一说起,一想到当时的痛不欲生,他就控制不住。

  还是道行不够,他想,他还得继续磨砺自己,做到真正的冷静,而不是之前说起那个过程时装出来的冷静。

  “宜生。”

  何宜生抬头对上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