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时不虞问:“这么称呼你可以吗?在宫里你是不是用的这个名?”
“在宫里不问真名,皆是用第一天穿的薄纱颜色命名,我那天穿的齐紫。”
“那以后便叫你宜生。”时不虞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人:“我叫时不虞,他是言十安。今后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需要你的时候我们会来找你。若想出门,和管事说一声没人会拦你,银钱也不会让你缺着,我表哥有钱。”
后面这句实在是太顺口,说到银钱就顺出来了,时不虞觉得幸亏她表哥是真有钱,不然哪经得起她这么散财。
言十安听惯了这句,竟也没觉得有何不对,看她停下来了便自觉接上:“我会让管事拿给你。另外再给你安排两个人,一个护你周全,一个照顾你生活起居,你有任何需求直接和他们说便是。”
“顺便监视我?”
“他们是我的人,若你有异动必然会报与我知晓,若只是你的平常生活……”言十安轻笑一声:“老实说,我并不感兴趣,还耽误我的时间。”
脱困时日尚短,何宜生现在对什么都生疑,听他说得这般清楚明白反而让他觉得安心。这七个月带给他的,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恢复,就如他被去掉的根。
时不虞看着他的装扮,他确实长得极为秀气,穿上女装非但不觉得违和,还颇有姿色。
“到了这里你不必再做女装打扮,若想看书,书楼你尽可去得。”
“这样的装扮很好。”何宜生轻轻抚了抚头发,又摸了摸耳垂:“还差两个耳洞,找个人来帮我穿了吧。”
“宜生,你不必如此。”时不虞走到他面前,将他头上的小花首饰取下:“千千万万种活法,你不必选最差最苦的那种。”
何宜生抬起手,似是想按住她的手,顾忌着什么没按上去,只将头歪到一边避开:“只有最差最苦的活着,我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或许到大仇得报那日,我才能换另一种活法。”
时不虞也不强求,拍拍他的肩膀走到门口,眯起眼睛看着天空艳阳,回头笑道:“莲子熟了,摘莲蓬去!”
言十安起身跟上,边笑道:“我得去数数,还剩了几个没被你戳一指头的。”
“那肯定是比戳了的多很多。青衫,翟枝,你们把宜生扶过来,一起感受一下丰收的喜悦。”
“若这算是丰收,朱大人家的该怎么说?”
“什么叫丰收?我插十株秧苗,有九株都能结满沉甸甸的稻谷,那就是大丰收。我三分田的荷塘,你非得拿去和数亩的荷塘比,这如何比?”
言十安有些好奇:“你还插过秧苗?”
“当然,播种,插秧,割稻,我都做过,有一年吃的都是自己种的。”时不虞想起那些快活事笑容都变得肆意:“除稗草的时候,我辨不出它和稻苗的区别,把好好的稻苗拔掉了不少,白胡子追着我打,他哪里跑得过我哈哈哈!”
万霞记起来,那些稻苗后来还是十公子补种的,一老一小打得一身泥回家了。
第052章 不着急
何宜生听着两人的对话,慢慢走到荷塘边,扶着石雕小桥停下看着那两人。
他应该要质疑的,何宜生想,质疑这两人的本事,他们都太年轻了,甚至还在为看到一个大莲蓬欢呼,和宫中那位至尊相比,他们像是在玩一场过家家。
可他又觉得,为何要质疑?这天底下或许有人想反,可眼下,他能抓住的只有眼前这两个。
而且,他们看起来也并不是在胡来,他说了那许多,他们只挑着有用的问,关于那处宫殿里的事却未多问半句,一件完全称不上体面的事,却给他留了些许体面。
“比别人家的都甜!阿姑,把这两个拿给宜生去。”
何宜生看着笑眯眯送莲蓬过来的姑姑,摊开双手手掌去接,小心的不碰到对方。
对方却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些,合拢他手心拿住,这让他想起在屋里时,时不虞摸了他的头发,还拍了他的肩膀。
他们都不嫌他脏,可他自己好嫌弃,都脏透了。
何宜生低头看着手心的莲蓬,很大一朵,一颗颗饱满得都把那个圆孔顶的更圆了些,贴着掌心的地方是温的,好似还带着太阳的热度。
“发什么愣呢?是给你吃的,不是给你看的。”时不虞朝他扔了一个空壳,当然,没能扔多远,但是声音很大。
何宜生听话的剥了一颗送进嘴里,他觉得应该很甜,可惜他被喂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用过猛药,味觉已经坏了,尝不到它的甜,单独剥了莲心吃,也尝不到它的苦。
“甜不甜?”
何宜生抬头看过去:“甜。”
“每天我让人给你送几个,就这么一个小荷塘,我们得珍惜点吃。”
言十安笑:“你换个院子暂住,我让人把旁边的院子打通,弄一个大的荷塘,明年就有很多吃的了。”
“不换,多了我就不稀罕了。”时不虞捧了一怀莲蓬四五个回转,走到何宜生面前单手抱着拿了一个放他手里:“再分你一个,不能更多了。太阳晒,回去歇着吧。青衫你们送送。”
“是。”
何宜生确实有些站不住了,离开前道:“有什么想问的随时来。”
“不着急,我们要先查查贵妃这事,你先养身体。表哥你给他找个好大夫调养调养。”
言十安应下,又送莲蓬又找大夫,换成别人他会觉得这是在收买人心。可奇怪的是时姑娘这么做却并不会给他这种感觉,以她的性子来说,她想这么做,于是就做了,考虑为什么要做才是多余。
屋里闷热,时不虞直接去了风雨廊,边剥莲子吃边看着往外挪的何宜生。
正是三角梅盛放的时节,一整面墙都成了红色的花海。
瘦瘦小小的男孩步履蹒跚,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经过那片花海时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然后再次慢慢往外走。
时不虞剥着莲子,却没再吃。
言十安拿了一个,陪着她一起剥。
一会后,听得她道:“宫里有人帮他。”
言十安点点头,他对皇宫更熟悉,所以就更清楚:“他离开得太顺利了,皇宫不好进,更不好出。”
“这是其一,还有一点,你记得他才醒来时的状态吗?”
言十安稍作回想,明白过来:“他说他是自己装死,如果他真是装死,不应该在我们还在的时候张开眼睛。要么,他听到我们之前的对话,想借我们脱险,要么,他就并非装死,而是用了其他法子假死。”
时不虞点点头:“我当时留意了,他那时应该是刚醒的状态。能在那样的地方活下来,我相信他绝对非常聪明,但他再聪明也才十四岁,落入险境也才七个月,不是七年,谋划的时间太短了,不足以支撑他办出这么大件事。所以,宫里一定有人在帮他。”
宫里最多的就是宫女太监,从他之前的话语里,他也确实利用这些人得到了帮助,按理说,若还有其他太监帮了他,那没有瞒着的必要。
两人对望一眼,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
“不着急,总会知道的。”
言十安突然笑了。
时不虞捻了一颗莲子放进嘴里,用眼神问他笑什么。
“事情没有头绪的时候,你总会说不着急。”
“解谜急不得,急了会出错,我耐心非常好。”时不虞笑着,言十安发现,每次说起白胡子时她都是笑着的。
“白胡子说,事情是由人来掌控,人每时每刻都不一样,事情便也不会一成不变。这一刻它是这样的,我找不出线索来,下一刻它变成那样了,说不定就有我想要的。所以要学会等一等,不能急。”
言十安把剥好的莲子放到时姑娘碗里,他有些羡慕:“我没有一个这样的白胡子。”
“你当然没有,我的。”时不虞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起正事:“这么明目张胆的抓人,而且抓的时日已经不短,他们的胆子都该壮大了,不会有最初时小心,你多派点人出去摸摸尾巴。”
想到什么,她转头看向言十安:“人手够用吧?”
“我要说不够,你会借给我吗?”
时不虞一口咬定:“我没人。”
言十安挑眉,显然不信。
“我就是没人,有也不是我的。”
言十安学她一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动作不太熟练,手臂在半道就放下来了:“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外祖就在源源不断的买人训练,至今未断。”
时不虞双手叉腰:“听你这么说,要不是知道内情,我该觉得你外祖想造反。”
“他很小心,我都不知道人在哪里训练,他觉得好了就会送到我身边来。”
时不虞使坏:“不怕他有挟天子以令天下的野心?”
“想过,但谈不上怕。”言十安笑眼看向她:“是不是能令天下,那不是得先看看是不是能挟得住天子吗?我不被人挟住就是。”
“如果白胡子在这里,会拍拍你的肩膀说:还算有志气。”时不虞把莲子莲蓬都抱起来准备回屋,经过男人身边时又停下,把剩下的两个莲蓬塞他怀里。
第053章 狠心的娘
时不虞进了书房,抱着装莲子的碗在每张宣纸前看了看,然后才到书案后坐下来。
倒了点水到砚台,拿着墨条慢慢磨着。
她喜欢研墨,在这个一圈一圈磨出墨来的过程中,思绪也跟着一缕一缕的理清了,再提笔时不必再想要写什么。
“阿姑,把这封信送到七阿兄手里,让他帮忙送给五阿兄。”
万霞接过信轻轻吹了吹墨迹:“这事不告诉大公子吗?”
“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过早的把他拉入局中来。”时不虞捻了一颗剥好的莲子放入口中,哼声道:“底牌怎么能轻易掀给别人看,等掀开的时候吓死他们。”
万霞笑得一脸纵容,看了眼天色,把汤煮上再出门正好。
眨眼七月过半,中元节到了。
卯时初,言十安一身黑衣,将暗格内的灵位拿出来置于神龛上,焚香燃烛,跪伏于地拜了三拜,然后就那么静静跪立着,一如往年。
言则轻手轻脚的将清水置于一侧,在公子身后不远的地方跪坐下来。
公子从五岁开始被夫人要求在父亲灵位前跪上半个时辰,以后每年增加半个时辰,直至他大业有成那日。到今年公子要跪满八个时辰,且期间只能饮清水。
看着安安静静跪着的公子,言则在心里悄悄心疼,夫人是真狠得下心。
“则叔,你的膝盖陪不住了,出去吧。”
言则鼻子一酸:“我还能陪公子几年。”
“外边那些事离不得你,今日我便不理事了,你都送到时姑娘那里去。”顿了顿,言十安道:“若她问起,便说我有其他事要忙。”
言则只得起身,走出门去回身关门时,看着公子几乎和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的背影,突然就想起了和时姑娘在一起时的公子,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笑容疏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是上扬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寂寥。
夫人真是他见过的最严苛的母亲!
心里有了偏向,言则胆大包天起来。
等到差不多辰时,言则拿上今日送来的消息去往红梅居,这是三角梅盛放后时姑娘自己题的字,那一手字飘逸得一如她这个人。
“言管事。”万霞提着桶从灶屋出来,看到他笑着打招呼。
言则忙上前要提过桶:“青衫翟枝呢?怎么让您做这些事?”
青衫和翟枝从屋里跑出来,在一边不敢说话,言管事是直管她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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