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时不虞正跟宜生在火盆边烤豆子吃,看到鱼骨顿时眉开眼笑。
“人呢?”言十安递了帕子过去给她擦手。
“阿姑带去灶屋吃热汤热饭去了,宜生,你去唤一声。”
何宜生刚起身,门帘就从外撩起来了,万霞领着两个脸颊有些红的男人进来,他们单膝跪地行礼。
言十安示意他们坐下回话:“冻伤了?”
“有一点。”其中一人回话:“万姑姑给我们用过药了。”
阿姑的药是好使的,亲自体会过的言十安点点头,示意他们坐得离火盆近点。
“查到什么了?”
“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朱凌是朱家长子,在那里生在那里长,有秀才功名。二十岁离家进学,三十岁之前还回家过几趟,后来便因为当了官再不曾回过,只是每年三节两寿,一车一车的东西往家里送,给家人挣足脸面。”
言十安微微点头,听起来确实没有问题,一旦为官便身不由己,除非丁忧,不然便难归家,所以官员多数会把父母接到身边来奉养。
“但是占七他们在暗查的时候听人感慨过一件事,说朱凌本有一个青梅竹马,长得特别漂亮,名字也好听,过去多少年大家都还记得她叫古盈盈。两家关系好,毗邻而居,就共请了一个西席授学。可惜那姑娘在十一岁的时候搬去了别的地方,不然定会成就好事一桩。”
时不虞已经放下了鱼骨,神情沉静下来:“贵妃姓古,名盈盈。”
贵妃的名字一般人不知晓,可既然让人去查朱凌,又怀疑朱凌和宫里的关系,言十安便把能说的都告知了去查的几人。
他问:“占七他们之所以迟迟不归,是去追查古盈盈了?”
“是。”
第132章 拍拍头呀
时不虞擦了擦手,捧着茶净了口,听那人继续往下说。
“占七他们打听到古盈盈一家从五丰县搬去了太平县,相隔三百余里。一打听,才知道古家早在多年前就被一场大火烧没了,全家十几口人,只剩古家的女儿侥幸活下来,之后就被亲戚接走了,至于是谁,没人说得清。”
言十安看时姑娘正在思量,转回头问属下:“占七他们现在在哪里?”
“回了五丰县,查看是不是有遗漏什么线索。”
“去查实几件事。”时不虞开口:“一,查朱凌一开始离家进学是去了哪里,后来又去了哪里,如果是来了京城,哪一年来的,最后一次回家是哪一年。二,想办法弄到朱凌的画像。三,查古家那场大火是哪一年。”
“是。”
“你家公子的身份就不知套了多少层保护,有哪些要注意的地方就不用我来嘱咐了,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时不虞伸手烤火:“但朱凌这个人,无论多小心对待都不为过。”
“朱凌必派了人在那里守着,这点他们知道。”
时不虞点点头,想到一人:“朱然呢?真是他家中侄儿?”
“是他二弟的次子。”属下解释道:“也不是没人撺掇他父母去京城,都被朱凌给否了,但他却让族里把聪慧的孩子送去京城,由他照看,朱家至今送了六个孩子到他身边。朱然是最大的一个,平时也是他常在外行走。”
“高招。”时不虞轻轻抚掌:“孩子即便见过他,恐怕也是一年难得见一面,且年纪还小,对他记忆不多。把家族最聪明的孩子带在身边教导,谁还能说他朱大人发达了不管家族?这明明是在为家族的长久计。至于将来这些孩子认的是朱家还是朱凌,朱家人哪会多想,反正那不都是一家人吗?”
言十安轻轻点头,“这招是真高明,轻而易举把朱家整个拿捏在了手里。”
“是个不弱的对手。”时不虞起身去往书房,何宜生端上果茶跟着进屋。
他们此时待的地方正是书房外边的客室,不用去外边冒风。
言十安多留了片刻,又仔细问了属下几个问题,得到答案后道:“去领赏吧,每个人都得双份,后边继续追查。”
属下当即笑逐颜开:“是,谢公子赏。”
言十安笑了笑,拍了他肩膀一下起身去找时姑娘,他向来不吝啬重赏有功之人。
见时姑娘取下了朱凌那张宣纸正想着什么,他也不打扰,坐到对面捧着茶喝起来。
片刻后,时不虞道:“我怀疑,此朱凌非彼朱凌,此贵妃也非原来的古盈盈了。一场火烧死其他人,人尽皆知留下一个孤女,这便是她的来处。这么多年过去,小姑娘长大了,大变样也说得过去。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谁敢盯着她看。至于朱凌……”
时不虞托着腮笑了:“若年份合得上,这两人怕是玩了把大的。”
“那章相国呢?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章相国啊,时不虞看着挂在显眼处的那张宣纸,这个人,在歪门邪道这条路上造诣深厚。
“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言十安对上时姑娘圆滚滚的眼睛:“章相国是贵妃的远亲,贵妃是通过他入宫的,也就是说,章相国和贵妃认识在先,之后才有皇帝的事。”
时不虞并未忘记这件事,但听言十安这么说便也装作是忘了,点头道:“是了,章相国是贵妃一党,还得查查贵妃是哪年进的宫,再往回查,看能查到多少事。章相国既然敢说是远亲,这层关系怕也是安排好了,也可以查查,把这几个人的时间线查清楚了,有些事就有眉目了。”
“只是有眉目?”言十安有些意外,这么谦虚的时姑娘,他还第一次见。
时不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高兴起来:“在你眼里,我那么厉害?”
“自相识以来,多难的事到了你手里都被你轻易就捋顺了,这不是一般的厉害。”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
“是谁?”
“白胡子。”时不虞眨眨眼:“不用套我话,直接就告诉你。”
言十安眼里浮起笑意,从始至终她就未瞒过她的老师是白胡子,可这么一个名儿,套在所有长了白胡子的人身上都合适,京城随随便便就能找出百八十个来,说了和没说有啥区别。
回头朝岩一招招手,岩一捧着书过来。
“宗正少卿说话算话,书出来了。”言十安轻抚封面,放到时姑娘面前。
时不虞正要去拿,看手上有点脏,拿帕子擦干净了才拿起来翻阅,翻过序言那一页就是言十安那首诗,她那日回来就有默写下来,早就能背了。
再看一眼旁边那行字,笑道:“以白身得到他如此评价,言十安,你这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时不虞抬起头来看着他:“没有身份带给你的便利,你能中举,能在雅集中夺得魁首,能得宗正少卿如此高的评价,足以说明你有多出色。面对你母亲的时候,你大可以自信一些,强势一些,让她知道,你不必是谁的儿子,凭你自己就能有远大前程。”
“我很出色?”
“少有人能及。”时不虞竖起手掌:“手指有长短,人也一样有长处有短处,可你好像没有。学子该学的那些不说,能中举就足以说明你学得有多好。还有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那些,你什么没学好?甚至连防身的招数都学了不少,谁能比你学得的更多,更杂,更好?”
言十安从不愿意去回想过往,可看着眼前这人细数这些,他跟着去想了想,好像并不如想象中苦涩,可能,是这人的称赞和认可把那些苦意都遮掩住了,于是那些苦,也就淡了。
“你这个人就是太乖了,会吃亏的。”时不虞倾身想拍一拍他的肩,可惜手短了点,拍不到,正想收回来,言十安把头送到了她手掌下。
顿了顿,时不虞还是轻轻拍了拍:“什么都可以吃,但是不能吃亏,知道吗?”
“以后不会了。”
第133章 沉棋来意
时不虞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清哪里怪,索性就抛之脑后,收回手在桌案下搓了搓,就没事人一样拿笔蘸墨,在宣纸上写字。
言十安看她如此,狂跳的心口渐渐平复,他在试探什么,又在期待什么呢?时姑娘心底从无那些心思,想多了的是他。
言则来到门口:“公子,浮生集送来消息。”
言十安朝他伸出手,言则快步过来将一张纸条送上。
“真是,无巧不成书。”言十安对抬起头来的人道:“我在浮生集见到了沉棋先生,属下听到了他和计晖的对话,他是为女儿而来。”
时不虞立刻想到了:“他女儿失踪了?听说这个案子后怀疑他女儿失踪与此有关?”
“去年他十四的女儿代替生病的母亲,去邻县探望同样生病的姨母,返回的路上被人劫走,丫鬟仆妇车夫无一生还。两家之间离着不过四十里,两县从不曾听闻有劫匪。他报官后两地父母官都派人去查了,全无线索。案子一直未有结果,他的夫人受不住打击,去年年底离世。他今年在各地讲学,前不久去到了燕西郡,在满城张帖的的画像里,看到有一张像极了他的女儿。”
时不虞眼睛微瞠,她想到了之前做的准备可能会起作用,画像的时候她尽量画出原有的样子,脸上有痦子之类的都点上,身上不能示人的标记她也以文字说明,后来言十安的人画像也都延用了这个习惯。
可她没想到会引来沉棋先生这样的人物。
“先是游家子,再是沉棋先生的女儿,谁知道还有哪些人家的儿女,他这是净挑着不好惹的人去招惹了啊!”时不虞冷笑:“游家什么样的人家,沉棋多大的影响力,狗皇帝气数尽了。”
“无论什么样的出身,一旦被抓进了宫,便谁也不是了,天下谁人敢疑他。”言十安将纸条放到桌案上让她看,上边还记录了些细节:“眼下不能让他报官,会影响我们后面的计划。”
时不虞看了看:“麻烦了,他要是报官,以他在文人中的地位,比游家子遇害影响还要大得多,这案子会再被人关注上,可要说服他不报官……除非暴露你的身份,不然找不到其他理由。”
沉默片刻,言十安道:“我来解决。”
“有办法?”
“嗯。”言十安起身离开。
时不虞也就不多问,彼此信任这一点,他们现在做得都挺不错。
目送他出屋,她走到窗户那推开一条缝往外瞧,看着他走出院子,在门口,那人突然停下脚步回了头,吓得她赶紧藏身到一边。
万霞取笑她:“姑娘在做贼心虚什么?”
“我哪有。”时不虞找帮手:“宜生你说是不是。”
何宜生端着果茶盘子出去了。
时不虞哼唧一声,当没这回事一样坐回去,曲着手臂,来回看自己的手掌。
见阿姑不问她在看什么,她主动告诉:“阿姑,我拍了言十安的头哎,这可是未来天子,他要是一直记着这事怎么办?会不会斩了我?”
万霞无声叹气,一件事,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在姑娘眼里是那样的,完全不搭边。不过想到吃苦的既不是她,也不是自家姑娘,她也就镇定自若了。
“等他成了天子,不知多少大事等着他拿主意,哪里还顾得上这点小事。”
“也是,国家大事更重要。”
时不虞点点头,那根硬梆梆的弦摇动了一下,又纹丝不动了。
言十安回到自己书房,净了手脸,拿出和章相国有关的一撂东西翻阅起来。可习惯了高效处理问题的头脑今日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脑子里总是回想起那一刻头上被轻轻覆住的感觉。
他过界了。
言十安双手撑着额头并揉了揉,明明知道不应该如此,可又控制不住的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
可是,知道了以后呢?
时姑娘一心要赶紧完成这桩交易好回到白胡子身边去,全无其他想法。若她知道自己那些念头,以她的性情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但是一定不会再和自己这么无所顾忌。
时姑娘清楚的知道他的弱点所在,所以她一再的认可他,只为让他知道,他很出色,他有今日之成绩,全是他自己努力得来,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她夯实他的底气,充实他的自信,想助他从心理上摆脱母亲的控制。
时姑娘多聪明,怕是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他的问题所在。
从小到大,他都想得到母亲的认可,这成了他的心病,越得不到,越想得到。
可对母亲来说,他做得好是应该的,做得不好便是他懈怠。所以他从不敢懈怠,只是无论他做得多好,也等不来母亲的一声称赞,偶尔一句‘还行’都说得像是敷衍,时间久了,他就觉得自己也就还行。
和时姑娘相识后,她一再的肯定他,一再的告诉他他有多厉害,长久以来捂住他的眼睛,蒙住他心的那股力量好像在她的话语中消融了,他才发现,和任何人比,他都不止是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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