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杲出日
郗声摆了摆手:“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你就莫要再讲了,伯父还没有老糊涂到那?样的地步。”
郗归听他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伯父莫要担心,王含即便在任,也不过是个没有兵权的单车刺史,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是白白帮陈郡谢氏占个位置罢了。如今谢瑾重新为?他安排了位置,难道不比留在此地白白蹉跎要好?”
郗声还是有些顾虑:“到底是后族外戚——”
“那?又如何?就算是圣人,又能拿你我怎么样?北府军马上就要渡江作?战,伯父,我们是在保护江左,是在替司马氏和世?家们出战,他们该对我们感恩戴德才是。”
“罢了罢了。”郗声摇了摇头,重新坐到几后,拿起茶盏喝茶,“伯父老了,说不过你们年轻人了。”
“伯父才不老呢。”郗归索性也跪坐在郗声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说道,“我听安叔说,京口百姓还常常邀您一起蹴鞠呢!”
郗声听了这话,连脸上的皱纹都?有些赧然:“唉,这个奉安,又跟你胡说八道。”
郗归当然不会相信:“诶,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那?我待会得找人好好问问才是。”
郗声侧身指着郗归,笑着说道:“你个促狭鬼哟,伯父不过是被他们拉着顽一会罢了。”
二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玩笑话。
老仆奉安侍立在侧,也时?不时?添一句逗趣的话。
室中一时?温馨非常,奉安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拭了拭泪——自从郎君病逝,家中再也没有了这样欢乐的气氛,还好女郎如今来了,郎君保佑,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日,郗归命人烹牛宰羊,于校场之中,大饗北府军将?士。
热腾腾的牛羊肉进肚,吃得人浑身都?暖了起来,北征的将?士们眷恋地看着校场中的一草一木,不知道是否还有再见?的一日。
一个年轻人拍了拍旁边的士兵:“兄弟,是不是舍不得了?你去年才生的儿子,不如换我去吧,我没什么好牵挂的,死了也不要紧!”
那?士兵推了他一把,揉了揉眼睛:“说什么胡话?我还要上阵杀敌,给我儿子挣个前?程呢!谁都?别跟我抢!”
那?最初开口的人挠了挠头:“唉,不是我说,你们这些成了家的人,就该待在京口,莫要与我们年轻人抢机会!”
“呵。”年长些的士兵骄傲地笑了一声,“毛头小子,还有的是历练呢!这次就等着哥哥们的捷报吧!”
周围人听他这么说,都?大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手刃胡人、凯旋而归的场面。
一阵热闹之中,画角声穿透喧嚣,响彻整个校场。
将?士们立刻收拾军容,整齐地列好了队。
这几日风很大,吹得北府军的军旗与代表高平郗氏的徽旗猎猎作?响。
天地间空旷得仿佛秋日一般,平添了几分浩然悲壮之气。
将?士们身着藤甲,一排排立在校场之上。
太阳初升,阳光普照,一柄柄锋利的长矛,不约而同地泛起了寒光,仿佛在共同演奏一首慷慨的别歌。
第一批带队前?往江北的首领,最终定了刘坚和李虎。
李虎一家世?代都?是郗氏部曲,对郗归忠心耿耿。
地动之后,郗归带着潘忠返回建康,他则留在此地,与宋和一道做记室参军的工作?,成绩很是不错。
这次出征,郗归殷殷嘱咐,让他务必督促北府军保持当行本色,使得将?士们牢记初心,申明?法?度,做到令行禁止。
至于将?领,郗归原本属意诸葛谈、何冲等人前?往,刘坚则留在京口掌控大局。
但?刘坚却拒绝了。
他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太久,以至于迫不及待地想要上阵杀敌,打一场真正的胜仗。
纵使他知道,对于前?途而言,这并非最好的选择。
尽管如此,郗归还是问道:“你可想好了?你若北征,京口这些将?士,可就要交由?别人带领了。”
刘坚毫不犹豫地拱手答道:“卑职已反复思?量,还是决心北渡御敌。宋参军御下?有方,京口将?士无?论交由?何人指挥,都?是女郎的部下?,卑职不敢擅权。”
郗归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我让宋和如此行事,并非因为?不信任你,而是需要借助高平郗氏的历史,将?将?士们牢牢地团结在一起。”
“在下?明?白。”刘坚挠了挠头,“我等就算先前?不明?白,后来看到军中的变化,也不能不佩服女郎的高明?之处。”
“但?你还是执意北征?你可知道,纵使你与眼下?的北府军有多年情谊,可淮北流民不日便至,你如今北去,这些新来的力量,便完全不识得你了。往后的事情谁都?说不清,等到他日,你未必能够再做北府军的第一人。”
第72章 出征
“卑职想过了。”刘坚紫红色的脸庞上, 泛起了憨厚的?笑意。
郗归自认识刘坚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平静的神色。
就好像北征的消息是一汪静水,平复了他鼓噪多年的?内心。
他说:“卑职的祖父曾任中朝的雁门太守,父亲曾是司空帐下?的?征虏将军。刘坚不才, 于乡野之中蹉跎多年, 以至于人到中年, 一事无成。如今北秦叩关,卑职身为武将之后, 自当奔赴沙场, 为国效力。纵使马革裹尸, 也无怨无悔。”
郗归听闻此?语,正襟端坐,亲自为刘坚倒了一盏茶:“将军高义, 郗归佩服。那么, 就祝将军此?行战无不胜, 攻无不取。”
刘坚没有想?到,高平郗氏的?女郎, 竟会亲自动?手, 为自己?倒茶。
他激动?地接过茶盏, 一饮而尽,而后膝行退后几步,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刘坚必不负女郎所托,此?去?江北,必定打出郗氏北府军的?威风来。卑职以项上人头保证——首战必捷!”
郗归示意南星快快扶起刘坚, 自己?则双手拿起放在一侧的?长刀, 递给了刘坚:“这是西苑新制的?宝刀,京口上下?, 静待将军的?捷报。”
刘坚接过长刀,再次行礼:“必不负所托!”
此?时此?刻,刘坚正佩着那柄长刀,与李虎一道,站在诸多将士的?最前方。
郗归站在点兵台上,看着校场上一张张坚毅的?面容,不由想?起了往日里郗岑骑马扬鞭、意气风发的?模样。
旌旗猎猎,仿佛荆州靶场上的?声音。
郗归心道:“阿兄,你看到了吗?我们终于要北渡了,终于要与苻秦作战了!”
她想?到了郗岑曾无数次讲过的?,祖父设坛场、刑白马、大誓三军的?故事,想?到了郗家陵园里一座座的?衣冠冢,想?到了郗氏祠堂中那一面面的?牌位。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校场上的?战士,而后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将士们,今北秦宵小,入我淮北,俘我民人,侵扰我边关,虐杀我将士,而欲倾覆我社稷,摇荡我边疆。我等身着戎服,手执矛戈,此?情此?景,安能不追念前勋,矢志报国?”
李虎站在台下?,当先?喊道:“追念前勋,矢志报国!”
一阵又一阵的?声浪响起,将士们高举右臂,一遍遍大声喊着“追念前勋,矢志报国”。
郗归眼中出现了泪意。
她闭了闭眼,阻止眼泪滚落,而后睁开眼睛,坚定地看向?前方,伸手示意将士们停止呐喊。
她从潘忠手中接过一碗酒,重复那段曾经?听过无数次的?誓词:“我北府将士,上下?一心,志存报国。凡我同盟,既盟之后,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北寇不枭,义无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残之!1”
烈酒浇洒在地面上,溅起微扬的?土花,将士们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有渝此?盟,明神残之!有渝此?盟,明神残之!”
震天的?喊声中,郗归走向?点兵台侧。
几日之前,那里多了一个巨大的?,以红绸覆盖的?东西。
郗氏部曲守在那里,以至于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此?时此?刻,在两万余名北府军将士的?目光中,郗归伸手,掀开了那面神秘的?红绸。
只?见红绸之下?,是一枚巨大的?石碑。
石碑最上面刻着高平郗氏的?徽号,其下?则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名字。
“刘坚!”
“末将在!”
“上前来,为诸将士,诵读此?碑。”
“是。”刘坚小跑上前,停在碑前,怔愣了一瞬,而后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太昌三年四月廿八日,我北府军两千八百一十六人北征御敌,特为此?碑以记之。北征者:刘坚、李虎、赵信……王草、沈义。”
刘坚念了很久,才终于读完了所有人的?名字。
郗归看向?李虎身后的?将士,高声说道:“此?次出征之人,乃为江左而战,为我们每个人的?家小而战,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战场凶险,诸位出征之后,高平郗氏每月都会往你们家中送去?米粮。诸位若荣立功勋,则按功论赏,一人不落;若不幸牺牲,我高平郗氏,将为尔照料父母妻儿。北府军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将士,郗氏一日不灭,此?誓一日不违!”
校场上呼声雷动?,郗归一遍又一遍看向?将士们的?面容,风萧萧兮易水寒,经?此?一别,不知有多少?将士,将永远地葬身江北。
大风吹动?猎猎的?军旗,她心中有伤感,但更?多的?是意气。
此?情此?景,谁能不被将士们身上的?昂扬士气所感染呢?
誓师之后,第一批将士便要前往渡口,北渡作战。
郗归身骑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带着这两千余人,走出了校场,穿越半个京口城,前往江边。
对队伍中的?很多人而言,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走在京口的?街道上。
道路两边满是送行的?百姓,郗声正带着刺史府衙的?大小官员等在江边,预备着为将士们饯行。
尽管高平郗氏已经?为将士们准备了征衣,但百姓们还是争先?恐后地挤上前来,想?要把手中的?衣物和干粮递给士兵们。
这是郗归第一次在江左看到箪食壶浆犒师拥军的?场面。
不知谁先?哭着喊了一声“平安归来啊”,带动?了一片百姓。
一时之间?,道路两旁充满了不舍的?低泣声。
一位年轻的?将士抹了把眼泪,大声唱起了军中常唱的?一首歌:“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2
旁边的?士兵加入了歌唱的?队伍:“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3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4
这是改编自《小雅·出车》的?一首戎歌,讲的?是南仲于国家危难之时整军出征,伐猃狁、攻西戎,最终凯旋而归,献俘告庙的?故事。
郗归在马背上看着将士们与百姓一道齐唱此?歌,心中发起了一阵久违的?感动?。
在过去?的?很多年,她对江左的?感情,都是由于郗岑而产生的?附带品。
就连北伐,最初也只?是为了完成郗岑的?遗愿。
可此?时此?刻,她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她爱这些?人,爱这些?平凡但伟大、普通却真?实的?人间?烟火,她发自内心地想?要守护他们,而绝非仅仅觉得应该如此?。
大军出征之后,郗归回?到家中,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是不习惯。
她略微假寐了一会,到底睡不安生,索性让南烛拿来了三吴之地的?账本。
这几个月以来,派去?三吴经?商的?人马盈利颇丰,郗归一页页翻着账本,心中踏实了许多。
南星捧过来一碗姜汤:“女郎,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账本一时半会又看不完,您累了这么些?日子,快好好歇歇吧。”
南烛也附和着说道:“是啊,今日风大,您吹了那么久的?风,该好生歇息才是,免得风邪侵体,伤了身子。”
郗归接过姜汤,用小匙喝了两口后,索性端起玉碗,一饮而尽。
她将玉碗递给南星,接过南烛手里的?清茶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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