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 第26章

作者:黄油柿子 标签: 穿越重生

  为首的是梅兰斯夫妇。他们既不面目狰狞,也不邪恶恐怖——事实上,他们与初见那天没什么区别,严肃而端正,看起来只是一对普通的老人。

  有人摁住崔梅恩的手,用钉子扎过她的手掌,将她钉在地面上。接着,更多的蜘蛛涌了上来。

  崔梅恩如同一只受伤的雌狮那般咆哮,她用牙齿和指甲作战,拼尽全力地撕咬踢蹬靠近她的一切活物,抓烂了不少皮肉,甚至咬下了几片耳朵,直到她不能再反抗为止。

  梅兰斯夫人被崔梅恩抓烂了眼角,她的丈夫更是被咬掉了一个小指头——为此他发了狂,一边捂住手嗷嗷乱叫,一边命令身边的信徒也掰断了崔梅恩的手指。

  崔梅恩发出痛苦的尖叫,她像只落入陷阱中的猛兽那般挣扎、哭嚎、怒吼、诅咒,然而无济于事。梅兰斯夫人拿出一张有羊皮纸,大声念诵献祭仪式的步骤。仪式需要在保证祭品存活的状态下尽可能给其施加痛苦,以取悦深渊。

  信徒们取来刑具,梅兰斯夫妇负责指挥,一位行刑人负责执行,剩下更多的信徒则以崔梅恩为圆心围成一圈圈的同心圆,齐声念诵咒文。

  大声的、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如海浪般波涛汹涌的。崔梅恩的尖叫与哭喊很快就淹没在了咒文声中。她的血液渗入法阵的纹路,沿着画好的线条流淌开,法阵便一层层地亮起了鲜红的光芒。

  亚瑟猛地闭上眼,又强迫自己睁开,记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咒文。一开始是施加于肉丨体的酷刑,后来是到直接腐蚀灵魂的魔法。他们对付她如同渔夫对付鲜鱼,刮鳞、放血、去骨、活剖。

  鱼疯狂地弹动身体,却无法挣脱分毫。

  法阵的光芒越来越盛,甚至肉眼就能看见流动与汇聚的魔力。魔力的乱流撕扯着法阵上空的空间,终于,空间被撕出了第一道裂口。

  崔梅恩仍然活着。从仪式开始到现在,她一直死死地瞪着行刑人,两行血泪在她脸颊上划出可怖的痕迹。

  如果眼神是利刃,他该被崔梅恩活剜过千百万次。

  行刑人不为所动。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即使穿着与其他信徒一样的长袍、戴同样的面具,也与他们毫不相像,鹤立鸡群。

  献祭已经进入了尾声,梅兰斯夫人指示他,最后一步是用纯银制造并经由深渊魔法附魔过的匕首割断崔梅恩的喉咙。

  行刑人一手拽起崔梅恩的头发,另一只手握住匕首,抵在了崔梅恩的喉管上。

  崔梅恩注视着那张刻满花纹的面具,轻声道:“把面具摘下来。”

  空间持续地撕裂着,发出木柴在炉火中燃烧的噼啪声,再加之周围越来越洪亮的念诵经文的声音,如果不是亚瑟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崔梅恩身上,他几乎不会意识到她刚才说了话。

  行刑人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看上去犹豫了那么几秒,最终放下匕首,摘下了面具。

  地下室的烛火照亮了这张脸,黄金般闪耀的金发,熠熠生辉的绿眼睛,他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崔梅恩,神色平静而漠然,如同手持雷霆的神祇俯视一只小小的蚂蚁。

  崔梅恩的视线一寸一寸地在他脸上刮过,嘴唇颤抖得厉害,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于是塞德里克·梅兰斯重新捡起匕首,利落地割断了她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

第37章

  “看够了吗?”崔梅恩问。

  亚瑟原地一激灵,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地下室的场景已经消失殆尽,唯有风暴呼啸而过。

  风暴声中传来不辨男女的呐喊与哭嚎,尖叫与诅咒。在这些声音之外,隐隐传来低沉而毫无感情的念诵咒文的声音。它们交织成一支疯狂的曲子,时而痛苦,时而哀鸣,永远愤怒,如同卷起滔天巨浪的狂风。

  风暴中隐约可见一个瘦弱的身影,年轻的崔梅恩沿着看不见的路向远方狂奔,如同一只受惊的羚羊。

  她将跑入一个死胡同,在那里,她会被一群圣殿骑士团团包围、肆意折辱,直到塞德里克·梅兰斯的出现。月光将照亮他金色的头发与绿色的眼睛,那也会是崔梅恩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直到这时,亚瑟才终于明白了这肆虐在崔梅恩灵魂深处的风暴是什么:它是一段从崔梅恩的记忆里剪下来又拼接好的荒诞的戏剧,由某个画面开始,再由某个相同的画面结束,周而复始,永不止息。

  它们筑起一座高耸入云的监牢,将崔梅恩的灵魂围困在其中。

  “我在问,”崔梅恩向他走近,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她紧贴在他身前,直到亚瑟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你看够了吗?”

  一把匕首穿透了亚瑟的胸膛——纹路和款式都十分熟悉,与行刑人割断崔梅恩喉咙的那柄别无二致——他向后倒去,崔梅恩一手用力地摁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匕首再重重地刺下!

  匕首穿过身下人的胸膛,血液染红了她的手掌。她拔丨出匕首,再次刺下,如此反复。

  剧痛令亚瑟一时无法说话。他倒在地上,愣愣地注视着崔梅恩。快意与仇恨在她脸上来回登场,使得她面容扭曲、状若疯狂。她大笑出声,俯下身来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塞德里克,你看够了吗?”

  这不是亚瑟刚刚看见过的二十年前的崔梅恩,而是他十分熟悉的二十年后的崔梅恩。她显而易见的变得憔悴,曾经如小鹿般灵动清澈的眼睛也变得死气沉沉。

  于是亚瑟此时才明白,不论是她身着鲜艳的橘红色骑装将他压在身下时也好,还是她状似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时也罢,他从未曾踏足过她的内心半分。

  在他们第一次相遇之间,崔梅恩便已燃烧殆尽。他被她释放的光与热吸引,直到走近了却才发现,他所能触摸到的,不过只有一点残余的灰烬。

  即使没有看到后续的故事,他也已经从已知的事件里推测出了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梅兰斯家族圆满地完成了献祭仪式,召唤出了魔鬼。也许是仪式中出现了什么纰漏,因此魔鬼选择了崔梅恩作为缔结契约的对象。

  按照时间来看,梅兰斯家族的覆灭,也就是在这次召唤事件前后。也许是仪式出现的问题导致所有参与者被反噬,也许是崔梅恩指示作为契约者的魔鬼杀死了剩下的人,不管怎样,最终的结果就是:地下室里只有崔梅恩一个人活了下来。

  ——原来她是这样与魔鬼缔结契约的。

  亚瑟的嘴唇颤抖着,想要开口说什么,眼泪却比话语更快地涌了出来。

  崔梅恩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尽管她依旧举着匕首。她低下头,困惑地凝视着亚瑟的脸。

  她长长的黑色卷发落在亚瑟的脸侧,仿佛一捧黑色的瀑布,将他们二人与风暴肆虐的世界隔开。

  亚瑟想,他似乎总是从这个角度看她——不同于以往的青涩懵懂、意乱情迷,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双黑眼睛里激烈的恨意。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刻意接近他,终于弄明白她为什么对他忽冷忽热:她太恨塞德里克,为此不惜利用一切来伤害他。亚瑟·梅兰斯不过是崔梅恩报复丈夫的工具之一,她引诱他,不是因为她喜爱他,不是因为她需要一位年轻的伴侣,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塞德里克·梅兰斯的儿子。

  亚瑟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环过崔梅恩的肩膀,将她抱在怀中。他的手微微发抖,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落在崔梅恩的发丝上。他像个孩子那样哭着,上气不接下气,不太体面,很是狼狈。

  他说:“……对不起……”

  在筑成崔梅恩过往的悲剧中,亚瑟没有参与过一分一毫的戏份,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道歉。为她悲惨的命运,还是为她屡屡被辜负的真心?为她戛然而止的短暂的一生,还是肆意凌辱折断她的所谓爱人?

  亚瑟绝望地想,他出生得太晚了。

  他深爱的人,他最想保护的人,在他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之前便已死去了。

  他想将那群欺侮崔梅恩的骑士打个落花流水,再帅气地带着她离开那个窄小的巷子;他想在她逃离梅兰斯封地时站在她的身侧,护送她远走高飞;他想闯入那个昏暗的地下室,在第一个伤口出现在她身上之前砍翻所有信徒,解开困住她的锁链,抱起她离开那片可憎的土地……

  亚瑟最想要在赛缪尔和塞德里克之前遇见她。崔梅恩也许会爱上他,也许不会,她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也许会有小小的波折,但理应是顺遂又精彩的一生。

  如果她没有选择他,他便会偶尔去偷偷看她一眼,直到她快快乐乐地活过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最终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睡上一觉,不再醒来。

  那是他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崔梅恩不会再重来的一生。

  亚瑟哭了许久,才发现崔梅恩并没有再对他刺下匕首。凄厉的风暴声在不知不觉中小了下去,亚瑟慢慢地放开了崔梅恩,离她远了一些,只见崔梅恩静静地注视着他,如同注视一张新奇的画。

  她说:“你不是塞德里克。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叫亚瑟。”亚瑟说,“我来带你离开。”

  此时在他们的身后,年轻的“崔梅恩”正携着塞德里克的手举行婚礼。教堂里铺满阳光,每个人都在鼓掌和欢呼。

  年轻的新娘露出幸福的微笑,挽着新郎的手,靠着他的身躯。阳光穿过教堂彩色的玻璃落在他们身上,晕开一片极为漂亮的五彩光芒。

  光芒闪烁、旋转、抽搐、抖动,教堂内两名新人的脸也忽明忽暗,诡异万分。

  崔梅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热情拥吻的新人,出神地问:“离开这儿,去哪里呢?”

  亚瑟走上去,从身后抱住崔梅恩,遮住了她的眼睛。他还年轻,但身量已经长开,双臂一展,便把崔梅恩抱在了怀中。

  塞德里克去世之后,崔梅恩对他的兴趣便直线下降。在不进行“仪式”的时候,他们很少会有如此亲密的关系。

  按理说这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他们在外人眼中依旧是继母与继子的关系,保持距离本就是应该的事。然而此时此刻,亚瑟没来由地想要紧紧地拥抱她,他也这么做了。

  他几乎是将崔梅恩箍在怀中,强迫她的视线从那一幕永不止息的循环戏剧中离开。崔梅恩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任他抱着。

  “别再看了。”亚瑟的声音闷闷的,“别留在这里。”

  “为什么?”崔梅恩问。

  婚礼同风暴一同消失了,包围住他们的景象瞬间变成一片纯粹又寂静的黑,就像崔梅恩的眼睛。

  亚瑟的心里瞬间飘过去许许多多的答案,最后他低声道:“如果你留在这里,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俯下丨身去,吻上了崔梅恩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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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梅恩睁开了眼。

  记忆一片混沌,仿佛有人把她的脑浆倒出来用力地搅拌了一晚上再倒回脑子里一般,过去曾发生过的所有事都混杂在一起,令人感到头疼。

  崔梅恩感到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尽是些讨厌的事。令人憎恶的过去缠绕在她的身边,一遍遍地回放,不论她跑向何处,都只能重新落入回忆之中。

  她想要大声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要闭上眼睛,视线却不听使唤地死死地黏在回忆中塞德里克的脸上。

  小巷中被月光照亮的金发,毛茸茸的草地上被坠落的群星环绕的身影,教堂中被五颜六色的阳光包围的笑容,地下室中面无表情的面孔……她疯了一样地挥刀刺去,温热的鲜血迸溅在她的脸上,回忆却依旧生动地向她伸出手来。

  滚开,滚开,滚开! ! ! !

  ——也就在这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那是双冰冷的手,它的主人甚至有些微地发抖,却终于将她从那可怖的轮回中解救了出来。

  崔梅恩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再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卧室中。

  也许是因为刚从连续不断的噩梦中醒来的缘故,她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只能在一片朦胧的暗影里看见几个更深一些的影子。

  崔梅恩下意识地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影子伸出手去。还没等她看清那个人的脸,便被他拽入了怀中。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肢,这使得她看不见他的脸。

  她愣了好久,才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金发。她想起了梦中之人的姓名。

  “亚瑟。”她说。

第38章

  魔鬼在一旁发出夸张的被恶心到的声音,而赛缪尔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

  他表现得如此平静,就连紫色的眼珠也没有转动一下。

  拥抱许久后,亚瑟才放开了崔梅恩。他的耳朵有些发红,漂亮的绿色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像一只刚刚得到了肉骨头的小狗。

  崔梅恩扶着他的手从床上爬了下来,她到了这时才发现漆黑的屋子里还站着另外两个大活人。她的视线飞快地掠过赛缪尔,停在魔鬼的脸上。

  “有没有哪位能告诉我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道。

  魔鬼耸耸肩:“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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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缪尔留在房内,负责解除黑暗结界。等他下楼时,发现楼下很是热闹,便俯身向下看去。

  厨房里飘来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自称艾德的少年叼着一片煎培根动作敏捷地蹿出厨房,仍免不了被紧随其后的土豆砸中脑袋。

  他捡起土豆不满地挥舞着,嘴里嚷嚷着你给我记住之类的话。崔梅恩坐在餐桌边,一边喝牛奶,一边翻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

  没过一会儿,亚瑟端着平底锅从厨房内走了出来。他将煎得恰到好处的培根和微微晃动的鸡蛋倒进崔梅恩的餐盘内,又夹来两块烤得边缘焦脆的面包。

  “你要苹果酱还是柳橙酱?”亚瑟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夺过艾德手里装着柳橙酱的玻璃罐——后者正准备把这罐柳橙酱整个倒在培根上— —放在崔梅恩的手边。

  “都要,我饿了。”崔梅恩咬了一大口培根,一脸满足,“家里还有奶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