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柿子
“有,我去拿。”亚瑟回答道。
他们对彼此的生活习惯无比熟悉,一看就知道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久。
赛缪尔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
从前跟崔梅恩在一起时,他还是一个普通的见习骑士,吃住都在圣殿;崔梅恩家住郊区,距离首都太远,自然也从未邀请过他住一晚。哪怕是休假的时候贴在一起,也多是在某个小旅馆中腻歪。
就像所有热恋期的小情侣一样,他们当然畅想过未来。崔梅恩想要建一栋两层的小屋,屋外是一片花田;赛缪尔想象他们两个人手挽手去逛镇上的集市,买了满满当当的食材回家,天色渐沉,风把花香送来,再坏心眼地撩起崔梅恩的头发。
这些都只是想象。他从没有和她一起生活过。
赛缪尔的手不知不觉地越握越紧,质地坚硬的木质栏杆从他的手掌下蔓延开细细的裂缝。几缕散落的黑发划过颊边,遮住了他溢满阴霾的紫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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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饿得不轻。等她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一大盘早餐后,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坐下来听几人说今早发生的事。
魔鬼和亚瑟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她点点头,对走下楼来的赛缪尔说:“还没谢过卡伊骑士长。只是我想不明白,您怎么会恰好就出现在我家呢?”
赛缪尔说:“您之前同我说过关于深渊教派的事,我这几天做了些调查,有了些眉目,想请您商量一二,就直接来拜访您了。没想到刚好碰巧,撞上您生病。”
崔梅恩挑了挑眉。她从沙发上直起身,对赛缪尔说:“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商量吧。您看就在我家客厅合适吗?”
根据亚瑟和魔鬼的说法,她这头刚晕过去,那头赛缪尔就闪亮登场,世上没这么巧的事。如果他是临时编了理由搪塞她,那么若是无事可商量,他的谎言立马就会被戳穿,聪明人应该会再编个类似“今日您身体不适改日再议”之类的说辞——未曾想,赛缪尔立刻诚恳地答道:“有部分内容尚且属于保密资料,我希望能与您单独详谈。”
亚瑟的视线扎在他的身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敌意。魔鬼则趁他不注意大吃柳橙酱。用来抹果酱的刀子在他的手中上下翩飞,转出一片绚烂的刀花,明明只是把并不锋利的餐刀,却让人毫不怀疑他能用它扎透一个人的眼窝。
餐厅内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塞缪尔仿佛根本没察觉到身旁二人的视线一般,他用紫色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崔梅恩,柔和静美的面孔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沉默五秒后,崔梅恩站起身,对他说:“请您跟我到书房来。”
“等——”
亚瑟急急地开口,然而崔梅恩立刻打断了他。
“正好我也有事想要问问卡伊骑士长,”她挥挥手,“亚瑟,艾德,你们在外边等我,顺便记得把厨房和餐厅收拾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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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甫一关上,赛缪尔便握住崔梅恩的肩膀,将她重重地抵在门板上。他的呼吸急切地拂来,却在堪堪距离她只有一丁点距离时停下了。
他们靠得那么近,近到赛缪尔的嘴唇已经贴在了崔梅恩的唇边。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稍微往前凑一凑,便能完成这个吻。
“停。”
崔梅恩举起一只手,放在赛缪尔的胸前。
赛缪尔便乖乖地不动了。抵在门板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好半天后才慢慢松开,却没有后退半步。
他贴在崔梅恩的唇边低语,睫毛轻颤,语气里竟有些撒娇般的委屈:“你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了?”崔梅恩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就好像那天她在五月节庆典上见到他时一样——崔梅恩表现得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对他没有半分感情。
遑论爱意,就连哪怕一丁点的恨意都没有,就好像赛缪尔从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过一般。
她那么激烈地爱塞德里克,那么激烈地恨塞德里克。她爱到为了他而死,恨到为了他而活。她就从没有如此爱过赛缪尔,也没有如此恨过赛缪尔。
她说过他爱他,却能够毫不留恋地轻飘飘地放弃他;她理应是恨他的,却从未做出过任何饱含恨意的举动,她好像就只是……单纯地放下他了。
赛缪尔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仿佛嗓子眼里堵了一团棉花,把他想要说出口的话语噎得不上不下。
他沉默了好长一阵,说道:“……你和我说你只是长得像她。”
“卡伊骑士长,您这就是冤枉人了。”崔梅恩扯出一个客套的笑容,“您自己一上来就说我长得像塞德里克的前妻,怎么就成了我骗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喜欢把自己的错误赖在别人身上,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的话里带了些恼人的小刺,这反倒让赛缪尔空落落的心安稳了一些——看,她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事实上并不能完全放下他,不是吗?
他垂下眼,没再说话,放下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崔梅恩。
崔梅恩的身高没什么变化,赛缪尔却比少年时代长得更高了。他需要更大幅度地弯下腰,才能把她揽在怀里。
她抱起来温暖而柔软,好像拥着一床暖融融轻飘飘的被子。赛缪尔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迫不及待地去嗅她的气息。
暌违二十多年,他终于再次回到了崔梅恩的怀抱。这让他感到一阵近乎晕眩般的幸福。
他在梦里做过太多这样的事,可是梦里的崔梅恩永远都是冷的,远的,虚假的。她没有温热的体温,没有皮肤的触感,没有令他魂牵梦萦的熟悉的气息,于是他得以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他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有拥抱她的机会了。
“卡伊骑士长,”崔梅恩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说,“我是来同您商量关于深渊教派的问题的,不是同您发展亲密关系的。我数到三,您再不放开,我就不客气了。一,二,三。”
赛缪尔便乖乖地放开了她。他感到自己把一生的毅力都用在了此处,强迫自己把恋恋不舍的手臂拿了开来。
他将双手交握在身后,狠狠地在手上划了几道口子,黏黏糊糊的神志才清醒了几分。
崔梅恩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淡淡地说:“卡伊骑士长,您还打算谈吗?如果您没什么要事,只是闲来无事踹寡妇门玩,请您还是早些离开我家为好。 ”
“……叫我的名字。”赛缪尔低低地说。
“什么?”崔梅恩皱了皱眉。
她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赛缪尔,好似不大明白他的用意。
“不要叫我卡伊骑士长。”赛缪尔说,鲜血淋漓的手臂自背后放了下来。银色的光芒一闪,鲜血连同伤口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叫我的名字。”
“你之前交给了我一些信件,我挨个挨个做了调查。你说得没错,深渊教派正在快速复苏,甚至他们的据点很可能就在首都。你之前诡异的昏迷,也许就与此有关— —我正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如果置之不理,我担心后面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赛缪尔的声音越来越轻:“所以,叫我的名字。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崔梅恩挑挑眉。
她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嘴唇,思考了一阵子,便痛快地改了口:“赛缪尔。”
赛缪尔嗯了一声。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一滴眼泪从他长长的睫毛上落了下来。
第39章
谈完正事送走赛缪尔后,崔梅恩打开门,把就差贴在门板上偷听的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人一魔鬼)拎进屋内。
亚瑟和魔鬼在梅兰斯封地时极不对付,面对赛缪尔时倒莫名其妙地同仇敌忾了起来。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亚瑟抢先开口问道。
“我不喜欢他,他身上有种令人不舒服的味道,”魔鬼一边刮着玻璃罐里剩余的柳橙酱,一边点评道,“比我旁边这个圣殿骑士要恶心多了。”
亚瑟瞪了他一眼。
赶在他俩又一次互殴起来前,崔梅恩从中间走了过去,把他俩一边一个推开。她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回忆了一番方才与赛缪尔交谈的内容:“他告诉我,他根据我提供的资料进行了调查,查出这些年深渊教派在全国各地迅速发展,甚至其中心据点很可能就在首都,他希望与我合作。”
“骗子。”亚瑟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直接上报圣殿,怎么可能随便找一个外人进行所谓的合作?”
崔梅恩说:“他说这是因为圣殿本身就有被渗透的痕迹,他不想打草惊蛇。”
魔鬼像只小鹿那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往沙发扶手上一跳,又像只长条的猫那样大喇喇地把自己摊开在崔梅恩膝头。
他眨着金色的眼睛问:“那为什么是你?他可是你们人类的圣殿骑士长,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人脉。我的契约者,恕我直言,你在外人眼里就是个玩弄权术的小人,既没有实力,也没有权柄,他干嘛非得找你不可?”
这个动作魔鬼在她面前做过千百次,崔梅恩便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发,又顺手蹭蹭他光滑的脸颊。
她一边像揉猫咪或是揉面团那样揉弄着魔鬼,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赛缪尔看出了我与魔鬼签订过契约。”
亚瑟皱了皱眉。
“他怎么看出来的?”他用手指抵住下巴,思索道,“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被深渊浸染的痕迹,不然也不可能这么久都没被人认出来…… ”
崔梅恩说:“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崔梅恩'早就死了吧。不知道是谁主动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魔鬼的身份,再联想到他跟在我身边,赛缪尔应该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我是如何复活的。”
魔鬼听出她在嘲讽自己,不满地咬了咬她的手指。
亚瑟则抬起脸,惊愕地看着她。
崔梅恩读懂了她眼睛里的疑问。她用手指绕着魔鬼的头发玩,大大方方地说:“毕竟我跟赛缪尔以前很亲密——你不是之前在我的记忆里见过了?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亚瑟的脸莫名的发烧。
崔梅恩自苏醒以后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还以为她根本不会记得在梦境里发生的事——不会记得他曾经窥探过她的过往,又同他一起返回了现实世界。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戳穿心事的小孩那般窘迫。
崔梅恩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世界上只有深渊魔法能让死人短暂地复活,他猜出来倒也不难。他要求我跟他合作,找出深渊教派在首都的据点,倒是给我开了个极其具有诱惑力的条件。”
“什么条件?”回过神来的亚瑟问。
崔梅恩的把自己的手指从魔鬼嘴里抽出来,手指上一圈鲜红的牙印。她说:“他许诺可以真正地复活我。”
魔法并非万能。
在古老的歌谣或是市井流行的冒险者故事中,魔法能够沟通亡灵、复活逝者、乃至令人永生不死、永葆青春——这当然只是人们对魔法的美好幻想。
事实上,魔法是一门更接近于数学的学科:无数代魔法师与学徒前赴后继地实验、整理与总结,才得以摸到一点魔法的门槛。
就像往公式里代入数字从而获得结果一般,使用正确的施法材料、输入对应质量的魔力,才能获得理想的结果:那么,怎样的材料,才足够换回一个人类的肉丨体与灵魂呢?
这是一个在哲学中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在魔法里也是一样。古往今来,不是没有魔法师尝试进行相关的研究,结果要么碌碌半生,要么落得疯癫的下场。死亡是人类世界中为数不多的公平之一,它终将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的头顶。
虽然同样被称作“魔法”,深渊魔法却与人类的魔法大相径庭。
深渊造物使用魔法,如同人类呼吸那样自然。婴儿从诞生在时间的那一刻起就会呼吸,却无法为他人讲解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再加之深渊始终是一片充斥着混沌与厮杀的世界,从未有过人类踏足,有关深渊魔法的研究至今仍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深渊魔法能够轻松达到许多人类魔法难以企及的领域,就像鸟儿天生便会飞翔而人类无法做到一般。
许多魔鬼契约者就是因此投入了深渊的怀抱:他们内心有着太强烈的渴望,为此甘愿付出自己的灵魂。作为回报,魔鬼实现了他们的愿望。
然而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妻子乞求横死的丈夫回到自己身边,于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敲响了房屋的大门;骄矜的骑士希望自己此生都如同二十岁一般强壮而勇猛,于是他在许下愿望的第二天死于非命;正值盛年的国王期望能够长生不死,于是他最终衰老如烂泥,被子孙囚禁于暗室,日夜被病痛与悔恨所折磨……生死是世间最永恒的规律之一,妄图触碰的凡人往往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按照魔鬼的说法,他被召唤出来以后很是无聊,当时崔梅恩的灵魂也并未完全离体,便被他摁回了肉丨体之中。崔梅恩拖着残破的肉丨体与魔鬼缔结了契约,随后魔鬼为她制造了一具新的身体,再将她的灵魂塞进了新的肉丨体之中。
以上这一趟流程,与其说是“复活”,不如说只是为崔梅恩的灵魂提供了一个短暂的新居。这具新居将同时承受深渊的腐蚀与来自人类世界的排异反应,寿命极短,即使依靠魔鬼与亚瑟的“平衡”,也最多不过支撑十数年。
到时候如果崔梅恩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或许她可以等待魔鬼再花费上许多时间制造一具肉丨体,或许可以选择以灵魂的状态继续游荡在人世间。
总之,不论是哪种选择,都远远称不上真正的“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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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像被人踩了尾巴的那样,怒气冲冲地跳了起来。
“他敢!!!”他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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