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裴玄素睃视沈星的时候,余光不受控制,瞥向河岸飞奔而来的蒋无涯。
沈星没事,蒋无涯大松一口气,也就没有上去了。
他浑身湿淋淋的,冰冷的腊月天里,连用来遮掩面容的防风面巾都湿透了,不过他并没有摘下来。
一行人落汤鸡似的,静静站在大石边,沈星也很快发现了 。
火球已经下去了,天色很黑,那边比这边暗,沈星有些看不清,但看身形和那个扑水的行为,她猜,可能是蒋无涯。
“哎。”
她也不敢喊他的名字,小声喊了一句。
蒋无涯一笑,“哎”也答应一声。
他一出声,沈星就把他认出来了。
“二哥,你们等我一会。”
她小声说完,往蒋无涯那边小跑过去。
在银山钞关出来之前,她想起蒋无涯。十六鹰扬府眼见不好了,他应当会很伤心。
毕竟所有开国将领的都是从府兵制走出来的,魏家是,徐家是,蒋家也是。
蒋无涯送给了她大草蜢,她在瀛州去刺史府办事时候,途径一个小店,无意望见柜台有一个府兵小人偶,木制的,半个巴掌大小。
沈星对祖父其实已经不记得模样了,但她记忆有几个画面,摇摇晃晃的她连爬带滚滚进祖父的房间,祖父蹲在地上冲她招手呵呵笑,小小的她流着口水湿哒哒的,往祖父那半幅蓝布棉袍挪去,她似乎还看见摇椅方几上,放着一个把玩得出了包浆般光滑的府兵小人偶。
祖父这么喜欢的府兵人偶,想必蒋无涯也会喜欢的吧?
她那天一愣,就跑上去把人偶买下来了。
之后离船的时候,想起蒋无涯,又想起大草蜢和近日那些闲聊般却让她很开心的长短不一的信,她就想着,如果遇上蒋无涯,她就把小人偶送给他吧,希望他不要太伤心了。
沈星跑过去,把一个墨绿色绒面小布囊塞给蒋无涯,“送给你的,……哥哥。”
“我祖父也有一个,希望你不要太伤心了。”
她把无涯两字含糊过去,小声说完,转身就跑回去。
蒋无涯目送她,又摸了摸布囊,取出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府兵人偶。
他心里确实挺难受的,见了人偶,也不禁笑了一下。
但裴玄素的感受可就差多了。
他眼睁睁看沈星冲蒋无涯跑出,然后送给他一个礼物,他在一刻看着她的唇动,甚至看出了“不要伤心”几个字。
他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阴沉得可怕。
对面两人一高一矮,一递一接,俊朗青年惊讶又惊喜,小姑娘抿唇小声说,又冲他笑了一下。
两人面对面,女娇俏男高大,河面夜色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背景。
简直扎眼扎心到了极点。
裴玄素这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好像甚至还没有一个明确能够试探她心意的角色和身份。
反倒有一个该死的义兄妹身份!
从前裴玄素一直以为沈星喜欢自己,所以从未当过真。
可随着种种事态发展,眼前扎眼扎心一幕,他突然就想起了这个问题。
义兄妹。
他没当回事,也没当真。
但如果,她当真了呢?
裴玄素的脸色,简直直接黑沉到了地心了。
偏偏韩勃这家伙还用胳膊肘拐了拐他,小声比比:“哎,我看你有点悬啊。”
韩勃一路非常记挂裴玄素这个岔子,时不时飞鸽传书给他爹八卦打听,赵关山不想搭理他的,但转念一想这次他们在外直接汇合的话,他又怕韩勃不知情会弄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坏来。
于是最后去了一封信,把这小子骂了一顿,又隐晦说了一下。
所以韩勃是知道第一手消息的。
裴玄素被他拐了两下,脸色阴沉,直接重重一脚踹过去,再戳一下把你膀子折了!
第49章
韩勃挨了一脚大怒,正想要踹回去,侧头却见裴玄素一身劲黑阴沉沉着脸为首而立一瞬不瞬盯着沈星蒋无涯那边,他忽有点气短,讪讪,转头怒道:“还不把马牵过来?!一群没眼力见的!”
韩含等人:“……”
没眼力见的是您吧!
看管马匹的同僚已经在黑乎乎的远处跳起来招手了,一群人赶紧跑过去把马都给牵过来。
沈星也没说什么话,把东西递过去就小跑回来了。
一提马缰,策马纵驰,黑夜中迎着干冷呼啸的北风猎猎而行,马蹄奔雷般疾响在黢黑中,天上黯淡月牙被阴云遮蔽时隐时现。
裴玄素一直用余光关注着身侧的沈星,她认真骑马,跑了一路他终于找到了机会,抵达目的地所有人一踏马镫忙翻身而下的时候,裴玄素长靴落地,他似不经意地问:“这是确实他了?”
一双暗沉沉的眼眸实际紧紧盯着她。
沈星也跳下马,把手里缰绳卷了两卷,讶异了一下,她赶紧摇了摇头:“没有,他以前给我送过很多东西。”
当年初进永巷,蒋家父子的帮助可以说得上雪中送炭了,再加上后来他的用心,他伤心的时候,她送个东西安慰一下他,沈星觉得挺应该的。
蒋无涯给她被追求和朦胧恋爱的感觉,给了她一种世界原来可以如此的讶异美好感。
说来怜惜,沈星这还是两辈子的破天荒头一次被人追求,少女心事有一点也是正常的。
但这和决定是两回事。
不过蒋无涯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被逼迫的感觉。
像蒲公英成熟,被风一吹,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轻轻挣脱轻盈四散的自然氛围。
虽答应考虑,但沈星从来没有感受到压力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说:“我还没想好的。”
裴玄素绷了半天的心弦陡然一松,他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还好。
他转念又想,星星既然要考虑,还考虑这么长一段时间,那岂不是证明她其实还未多心悦蒋无涯的?
否则根本不用太犹豫。
早就该下定决心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这才真的松懈下来,有点高兴。
只是她对自己体贴,对别人也颇体贴,两厢一对比,自己好像也就没那么特别了。
这般一想,他心里又不是滋味。
……
私人感情虽纷纷杂杂百转千回,却不曾影响到裴玄素明面诸事上的敏捷思维和迅若奔雷般的行动。
很多人都感觉得到,眼下已届承前启后的关键时刻,氛围紧绷中都一种压抑又兴奋。
这可能是东提辖司正式重建之后干的第一件大事!感觉像是濒临火山口行走,汩汩沸腾的庞然大物,而他们即将伸手覆灭这个庞然大物。
裴玄素低声叮嘱沈星在此地休整之后,当天天明,韩勃后面跟着的大部队就泱泱赶至,两边迅速汇合了。
就在大部队征了苇河对岸郇平州做根据地,大肆进入梵州搜集证据,梵州鹰扬卫所拚命睃寻这些人负隅顽抗之际。
当夜,裴玄素本人却接过了备冯维一直贴身收着的那一大叠文书,这是私下备妥已多时的,他悄然来到了梵州刺史府。
他来的无声无息,刺史府前衙灯火通明气氛躁动,刺史郑文宴正和鹰扬卫在全力搜寻东西提辖司的人,一边焦躁,又带着点惊惶绝望,在前厅踱步,人出人进,今晚很多人的无眠夜。
冯维留下监视刺史府大门外,裴玄素带人一跃翻墙而去,然后邓呈讳停下盯着来往进出的甬道,再之后贾平、房伍等人也一个个停下监哨。
夜色深沉如墨,干冷的北风呜呜像嚎叫,前衙躁动压抑,而后院的家眷们也彻夜不眠,两头都灯火通亮,唯独中部的藏书楼、文牍室这几块地方被人静悄悄黑乎乎的。
裴玄素步履无声,不疾不徐来到文牍室。
——历任刺史的公文来往都会存档的,包括在任的各种颁布的政令原件或备份件,正式的来往公函、最重要的是上表朝廷的各类折子以及朝廷给予的批复。
这些东西肯定不能乱扔乱丢的,按规律需要全部整理存放在该衙门辟出的文牍存档室里。
都是些陈年老东西,如今慌乱之下,没人会想到它。并且近年这两任刺史既然配合鹰扬府干下这等瞒天过海的大事,肯定是不会把有问题的东西留下来,更甭提送存档室存档了。
但没关系,裴玄素给它添一点就是了。
裴玄素缓步而入,“咿呀”一声推开半旧隔扇门,黑乎乎只有一排排大书柜的文牍室内,却意外见到了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
黢黑的室内,有个高健的黑影倚在窗畔的书架旁。
蒋无涯一个人来的。
他猜到裴玄素会来这里,沉默在河边站了良久,他返回到住处写了一封信把大致情况送返钦差团的中立派那边,一宿无眠,次日城中消息不断送到他这里来,他也没说什么,他心知十六鹰扬府大势已去了。
夜里屏退了所有人,自己换了身夜行服饰,悄声去了梵州刺史府。
月光微微,他依靠在窗牖旁的书架上,静静等着。
他确实伤心,手里拿着沈星送的那个府兵小木人,低头摆弄,小人偶是个尉官,一身普通皮革布甲,拿着木刀雄赳赳指着前方。
他慢慢摆弄那个小人,手指摩挲它的单薄的皮甲和头盔大刀,小人造工一般,有些毛刺硌手,那些刺刺的毛棱轻微一下下,像硌进人心里似的。
直到外面清微的宦爵官靴落地声出现,蒋无涯才无声深吐一口气,把府兵小人连同布囊一把塞进怀里,站直起身。
门开了,裴玄素无声入内。
又是这个蒋无涯,裴玄素的脸色阴了。
黢黑中,两人一瞬不瞬对视,蒋无涯肃正而立,常年从军站姿铁骨铮铮,他肃容道:“你得先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看一遍。”
“啪”一声闷响,两道身影疾速如闪电,不知是谁先动手的,赤手无声急斗了起来。
裴玄素佼佼,蒋无涯也不逊色,打斗了一会儿,蒋无涯倏地停下来,裴玄素也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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