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若他九泉之下有知,该有多难受啊!
裴玄素泪如雨下,他转身,往西路第三进大院飞奔而去。
那个院子被裴玄素改为了祠堂,正中放置了他父亲裴文阮和母亲曹夫人的神位,两侧小些的阶山之上,则放在一同在这场变故中死去的族人灵位。
祠堂很大,一共十来个神位空荡荡的,正前方的主阶山孤零零只有两个神位。
裴玄素慢慢在供桌前的蒲团跪下,他哽咽,膝行上前,一把抱住那两个神位,痛苦失声。
他打翻了供桌上的酒水,黑釉碗里的冷酒兜头淋下,浇了他一脸一唇。
他把父母的灵位小心放回去,疾步拉开祠堂的大门,“拿酒来!给我拿酒来——”
酒水入眼,刺激得他两眼火辣辣的,唯有烈酒入喉,才能宣泄他此刻翻滚的情绪和凄然的悲怆。
两个很大的黑釉酒坛被搬了进来,冯维在廊下放了一个,只搬了一个进去。
“都搬进来。”
冯维无法,只能都搬进去,他暗骂那个不懂办事的仆役。
裴玄素拍开泥封,他要烈酒,现在他要的什么都不会缺,搬来是最烈的高粱酒。
裴玄素捡起地上的黑釉碗,直接舀着喝,他很久很久没碰过酒水,这是家里出事后第一次,瀛州阁楼祭奠那半碗不算。
烈酒入喉,火辣辣直冲胃腹,一下子他眼泪哗哗尽数逼出。
他把黑釉碗扔了,举起酒坛冲着嘴里灌,扔下坛子伏在坛口痛哭。
如此往复。
门外的冯维邓呈讳孙传廷三人急得不行,他们眼睛也泛着红,冯维低声交代一句,赶紧往大门外冲。
他们拦不了的,唯有寄望星姑娘早点下值回家,好歹劝一劝。
该杀千刀的烂人,那个该断子绝孙的幕后黑手,去死吧!
冯维自己也狠狠一抹眼泪,稍稍整理一下,用雪揉了揉眼睛和脸,这才冲到门房。
“星姑娘回来了吗?”
……
沈星在东提辖司的监察司院子上值,做的也是监察司的平常工作。
今天没轮到她出外勤,她和两个叫陈雨和贺云溪的同僚来回跑西提辖司,总算这边的值房大院布置起来了。
申正上下,裴玄素从大理寺狱离开之后就直接回永城侯府了;赵青巡了巡西提辖司那边在外朝和刑部大理寺的人,也绕回来了。
呼啦啦一群女官女卫下马,赵青拿着马鞭快步进屋,在值房坐下。
下值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沈星收拾一下,就准备回去了,她出差很久,排班轮到她可以正常下值的。
她要下班了,赵青突然喊了她一声。
沈星回头:“赵监察使?”
赵青却说:“你回永城侯府?”
“是啊。”
沈星老老实实说:“义父还没回来,我暂时住裴督主那边。”
她现在也有自己的宅子了,她的班底就是安置在里面的,当然,有一半心腹些的也跟着她到裴玄素这边居住,譬如徐芳他们、云吕儒的侄子云谨斌这些人。
那边宅子还在收拾,不过等收拾好之后,她大概会两边住。距离裴玄素这边也不远,挺方便的。
不过她答应了裴明恭,会在侯府住着陪他的,至少得一段时间吧。
不过这些内里的因由,就不和赵青详说了。
赵青喷了一口气,看沈星坦然清澈的神色,她最后没说什么,挥手,“去去去,赶紧走吧。”
沈星皱了下鼻子,好了不管了,她下值了,她和裴玄素那边的关系也不可能和赵青细说了。
……
沈星其实大概知道有这么一遭的。
上辈子裴玄素就很少喝酒,尤其是烈酒,仅有那几次,都是情绪大爆发大起伏之后的。
她也喝过一碗,那种火辣辣穿肠的剧烈痛感,确实非常能让人借此宣泄情感。
鞭尸剥皮明太子之后,裴玄素就酩酊大醉过一次,狂灌潮红,凤目赤红滴血般,把半坛子掷在地上粉碎,把酒坛子全都摔在那具七零八落的尸身和棺椁之上,亲自泼上火油,把那些东西都烧成一把灰。
疯狂一般,在熊熊烈焰之侧。
他满面潮红,满身烈酒的气息,野兽喘息一样的呼吸,冷冰又失控。
那个样子真的骇人,沈星如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沈星知道裴玄素缓下来后肯定会难过,谁能不难过呢?她也不知道,这些艰苦又辉煌的前事之中,竟还藏着这样让人痛悲的真相。
路上一起下值的同僚约她吃面,这是第一次她也不好拒绝,于是几个女孩子就一起在街口面摊子吃了一碗面。
她不饿,回到侯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个院子原来就是做祠堂的,两排合抱的大青松,柏树针在夜色中轻轻舒展。
她跑过来,轻轻推来祠堂的门。
裴玄素静静抱膝坐在蒲团上,对着供桌和两个簇新的牌位,他闻声回头,两眼通红,白皙的两颊也是潮红,他怔怔半晌,哑声:“回来了?”
“嗯。”
沈星轻声应,也拉着蒲团坐在他侧边,两人脚边中间是那个大酒坛子。
裴玄素轻声说:“不要劝我,我们一起喝酒好不好?”
人生如戏,几经颠覆,他神色之中,有些惨然,也有悲意。
今晚他什么都不欲想,他也不想呆坐,他想就这样陪着爹娘,好不好?
“好啊。”
他半月的药已经喝完了,但补身子还未开始,不怕冲了药性,偶尔喝一次,她觉得还是可以的。
裴玄素本身就很有自制力。
沈星攀着供桌的腿爬起身,取了一个黑釉碗下来,她也在大酒坛子里舀了一碗酒,低头啜饮了一口,好辣好烈啊。
她有些龇牙咧嘴。
裴玄素轻笑一声,唇角翘起来,眼里却溢了泪,他伸手接过她的碗,仰头一饮而尽,低头用力抹一下眼角。
“你别喝了,陪我坐着就好。”
在这个孤冷的寒夜,他不想虚伪地自称二哥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碾过,最后顺从他的心,换成了“我”。
裴玄素一碗接一碗地喝,他十二岁的时候,曾豪情万丈和他爹说,等他再长大的一点,就与爹对饮三百杯,不酩酊大醉不归。
那时候他有点年少,父亲不允许他喝酒。
他生气了,但父亲又闻声哄劝了他,让他展颜。
那个神光湛然又俊美逼人的小少年,就这么拍桌和他爹放下豪言。
只可惜后来因为各种事忙,他上京赴考又委官游历,父子俩始终没能实现着一诺言。
他还记得呢,想着下次也不晚。
可下次,已经没有下次了,他死了。
裴玄素举起酒坛,冲坛口就灌,他想质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不守承诺,不等等他,不告诉他?!
但又怕吓到沈星,自己闷头灌酒,灌进嘴里灌到身上,湿透了前襟和下摆,酒水撒了一地,他也双眼迷濛。
“好了,够了。”
裴玄素喝了很多了,酒坛子终于见底了,他放下,勉强站起,跄踉了一下,一直安静陪伴的沈星赶紧起身扶住。
她见他还想过去拍开另一个大酒坛,连忙拽住他。
他已经醉了。
裴玄素是有些醉了,但他神志还在,别拉着一回头,沈星玉白鱼龙补服衬着的一张小脸格外白皙,毛绒绒一圈的兔毛披肩。
“……怎么不穿好的披肩?”
他喃喃地道。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清醒的时候,裴玄素总是诸多顾忌,这些担心那也担心,又嫌自己笨拙,又担心试不好影响两人关系。
但此刻,酒水让人少了很多顾忌,也更加大胆了。
他跄踉一步,差点栽倒她身上,沈星赶紧退后一个小弓步,单手扶着供桌才稳住两个人没摔跤。
烛光苒苒,她柳眉杏目,那双喝了酒粉颊绯花的漂亮面庞,一颦一诧一蹙眉,皆入他的心入他的骨。
她小小惊呼一声,赶紧扶着供桌的一角才站稳。
但裴玄素视线一瞬间,却落在她扶着供桌角的左手上,轻轻搭在上面,一下子收紧,纤长细嫩的手背上筋络猝然绷紧凸起。
一刹,裴玄素头脑嗡一声,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个有颜色的梦,他突然觉得沈星的手,和那梦中的女子的手很像。
“他”狠狠一插,那女子双手猝然用力抓住横栏床边,就是这个样子的。
酒行血气,几乎是马上,他身体竟有了点反.应。
裴玄素愣愣着,看着她,烛光下,那个眉目婉约如诗却坚韧勇敢的少女,烛光映着她的脸颊,粉嫩得连绒毛都看得见,嫣红绯粉的,那两瓣红唇,轻轻张开。
裴玄素看得有些痴了,他也不用想试探的方法,这一刻福至心灵,他胆子前所未有地大了起来,顺势栽倒在沈星的身上。
沈星惊呼,赶紧扶住他,没扶住,两人栽倒在地上,幸好有蒲团。
裴玄素微微垂着眼睫,一瞬不瞬盯着近在迟尺的嫣绯面庞,他佯装迷糊不醒,慢慢凑过来,亲在那两瓣红唇之上。
温软甜香。
一刹那,他脑海烟花炸了。
只是沈星:“???”
沈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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