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李如松冷眼盯着这群衣着鲜亮的阉狗,他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冷哼一声:“都停下,东西提辖司与刺驾有涉,还敢到处乱跑?”
三人过来的时候,顺便把三法司的人拽过来一个,张时羁那边搜出“密函”,东西提辖司有了嫌疑,虽暂没涉及其他人,当也必须立即停下一切动作。
赵关山深吸气面露恨色,咬牙率人往前一步,李如松三人亦率人立即迎上前一步。
双方对峙着,但终究李如松这三个头发斑驳的老国公老臣将,个个都是真正的开国元勋,太.祖皇帝第一批封的二十六国公之三,连神熙女帝不到万不得已的必要时也不好轻动,就算要动也得先找个正经罪名。
端看三人能从当初神熙三年那场废太子风暴全身而退就知其份量。
东西提辖司这些阉宦,自阴暗爬出,行诡权之事,哪怕成了再大的气候,在这些煌煌开国元勋面前,气势上根本完全比不过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李如松三人持法理而来,牢牢堵在前面。而赵关山及他手下的人,却根本无法起正面的冲突刀兵,因为眼前这三位是开国元勋身份贵重年纪又大,一旦刺伤了他们,哪怕有理都是大罪。
现在裴玄素那边这情形,东西提辖司阴云笼罩,若伤了了三名开国元勋无疑是雪上加霜。
赵关山率的东西提辖司被堵住了,窦世安寇承婴和监察司女官赵青王云英等顿了顿望了一眼,立即绕过去,沉着脸追上去了。
但在正对辕门的前鹰扬总府正营大厅之外,他们也被堵住了。
秦岑带着人一字排开牢牢守着厅门,郑安声音尖细:“传皇太子殿下口谕,诸位在此止步,任何人等不奉口谕,不得入内。”
位置和局面已经顷刻翻转了,明太子持令接掌虎口关一切事宜,甚至裴玄素的监军符节也被飞马取出了,明太子也不在意,由得手下人随意放到一边。
他不是监军,也不需要监军符节这种东西。
他的身份,本来就高居其上凌驾一切。
……
明太子穿过大校场,进入了正营大厅,在最上首的主位坐定。
这个正营大厅已经封了很长时间了,淡淡的灰尘,不掩上首蟒袍青年的淡然矜贵。
大厅之内,站的都是皇帝麾下的大小心腹和肱骨人物。门阀的文仲寅曹任醇十三四家主,宗室王的淮王平阴王乐运等等,很多都是跟着皇帝从东都飞马赶过来的,谁曾想……不少还是刚刚从崖顶上下来的,身上染血,目露惊惧骇然,短短时间,惊魂未定。
另外就是姚文广郑御楚淳风陈桥高子文等一路从绥平王府就辅助扶持皇帝至今的两仪宫本部核心人物了。如今也基本上人人都在朝中任职,掌握着皇帝一党的各种明暗人脉和势力。
“诸位。”
明太子高居其上,淡然神色一敛,气势尽开:“两仪宫陛下遇刺身亡一事让人悲痛欲绝。然,活着的人仍需活下去,从今往后,孤愿与诸位共勉,同进共退!”
废话都少说了,开门见山,神熙女帝一贯作风雷厉风行斩草除根,现在皇帝死了,连楚治也死了,等她腾出手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大大小小的能活得下超过三个都算他输。
正如当初裴玄素所料,都是楚氏宗室的族人,跟谁不是跟?明太子的手腕魄力让人战栗胆颤,但如此的强势和能力,跟他可比跟着已现隐患颓势的两仪宫皇帝可还要强多了。
况且,明太子可是太.祖皇帝的嫡出皇子,跟他可还比两仪宫皇帝更名正言顺的。
再怎么样,明太子的身份使然,他上位以后于公于私都不会对宗室做什么。
退一万步,最多也就削一削。
两者都一样的。
宗室王是最先倒向明太子的。如今宗室王中实力最强劲的淮王、代王、济阳王、平阴王、乐运王,五人稍稍一迟疑,对视一眼,很快就上前一步,一撩王袍下摆跪拱在地,端正行了个大礼,道:“太.祖皇帝在上,我等宗室,本应辅助嫡皇子殿下!只是先前……”
只是明太子被幽禁了,他们才不得不在中间找个魁首推举出来。
五王一领头,后面十数名宗室王侯将军纷纷跪地,和前者同一表态。
因为楚治的变故,皇帝势力的这边的人来得很齐。不管在东都和改制钦差团的,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余下的底下人,回头去信或各自处理一下就是。
明太子微微一笑,亲自下座一一扶起,口中言道:“孤知悉,宗室多有不易,不得已之行事,这些年委屈你们了。
明太子其实有几分神似太.祖皇帝的,这句温和言语说来,一下子说中了宗室们的心事,当场险些落下泪来,“殿下,殿下啊!这些年,真的……”
真的太不容易太不容易的了。
不少人直接洒泪。
一句话就拉进了和宗室们的距离,那些踌躇和不安霎时尽去,人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文仲寅和曹任醇对视一眼,两人不禁咋舌,这明太子,真的好生厉害啊。
这次门阀来人也很多,钦差改制鹰扬府他们伤筋动骨,家家都动了真格的。二十六个门阀世族,家家的来人,且过半都是家主,家主实在来不了的,来的都是嫡系重要人物。
也没有多迟疑的,门阀很快纷纷归于明太子的跪下,跪下称臣。
明太子一一扶起,春风拂面般温言安抚几句。
文仲寅和曹任醇等五六名一流和次一流的家主再往后,其中站着夏以崖,他已经完成了送他叔父归西,成功成为继任家主。
明太子瞥了他一眼,夏以崖俯身再起时,和明太子对视一眼,后者微笑。
明太子淡淡挑了下眉,神色不变,挪开视线。
夏以崖笑了一下,看来也没那么孤傲冷淡嘛,该折身收拢人心的时候,天潢贵胄也够收放自如的。
最后就是两仪宫皇帝的本部势力了,迟迟都没有出声。但姚文广高子文楚淳风和身边的人交谈片刻,范亚夫之死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三人都是皇帝核心心腹的多年老人了,他们说话别人能听进去。
皇帝固然有很多礼贤下士的行为,但走到今时今日,一门心思忠心者的有,但大半人最开始,是欲逐险谋求晋身之道的。
要是皇帝甚至楚治未死,他们很多人也就一条道走到黑了。可问题是皇帝死了,连大皇子楚治也死了,心咄咄又哄乱,明太子这一出,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眼前,他们要何去何从?
姚文广高子文楚淳风,三人在门阀被收拢结束,明太子看过来之时,毫不迟疑出列,拱手,铿声:“我等愿身先士卒,为皇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紧接着,经过三人明里私下介绍或用各种方式拉进来的,略次一级没那么核心的,闻人举苏玉等青年一辈,也稍慢一步而出,拱手肃声:“我等亦愿为皇太子殿下效命!”
潜伏多年,终于能够回归主子身边,他们难掩激动亢奋之色。
正厅的烛山已经点起来了,灯光明晃晃的,照在楚淳风英俊年轻的面庞侧颜,他站在最前面的,眼中甚至隐隐现出几分泪光,被他强行抑回去了。
明太子目光落在他这张激动的年轻面庞上,终于露出几分真正的、淡淡的微笑。
两人也没有说话,因为现在不合适。
明太子淡淡微笑转瞬即逝,快得没有人发现,他盯着两仪宫势力那边。
很多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就连历经浮沉辗转的大人物也不例外。
其实姚文广楚淳风等毫不迟疑的已经昭示了什么,不少人心中一沉,但终究现在的情况已经这样了,总不想身死或者卷铺盖,迟疑了一阵子,终究有了第三批人陆续站出来,投于明太子。
基本可以说大势已去,皇帝从一开始,就是明太子冷眼篡养的壳子,他把人放进去,除了随时掌控龙江前后的进展,第二部 署的也就是今天。
也有真正受恩忠心于皇帝的,不屑明太子的,想怒骂,但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
不想想自己,还有身后这一大家子人,基本在场皇帝大部分的势力都降了,只剩他们一小撮。
当场违逆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现在外面这个纷乱黑色漩涡一般的局面,死人太容易了。
那口气被一拉就泄了小半,捏着拳半天,有人气愤:“无论如何,都要查清陛下遇刺的真相!”
明太子一笑,“这当然要。”
……
举重若轻,一个倏地转身,明太子成功收拢了皇帝麾下的势力。
取而代之。
更胜一筹。
他身后还有众多中立派和开国勋爵的竭力支持。
成功收拢两仪宫势力之后,当天,明太子快速处理虎口关之事。
多年准备,一切就绪,除去张时羁那里,还从寇氏那边找到了一封“重要密函”。
东西提辖司也被遏制住了。
楚淳风高子文等和宗室王那边快速配合,三法司被迫跟着,很快理清了皇帝和楚治那边的事情。
唯一就是,楚淳风低声:“四哥,皇帝没捞到。”
苇河黄浊,分隔中原和北地的大河,滚滚波涛,虎口关就是扼苇河面平原又背群山的险要之地,才在此设了鹰扬总府守卫京畿。
如今正值北地诸河冰封解冻,又各地春雨绵绵融雪,苇河河水大涨正式汛期,苇河又直通出海口的,别说一个,就算一两百个人掉下去,估计也捞不上几个。
不过关系也不大了,皇帝铁箭穿左胸心脏位置而过,透背而出,必定死得透透的。
橘子皮脸将军叫张隆,也低声禀:“那个姓邓的也回来了。”
说是裴玄素身边的邓呈讳,事发当时有人望见他率人试图绕路往崖下冲去,但没多久闻听裴玄素惊讯,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正营大厅的檐下,风吹旗杆啪啪轻响,这鹰扬总府正对辕门的正面,原应该悬挂番号旌旗的。
但现在已经全部取了下来,只剩下一条条光秃秃的旗杆,簇拥这孤零零的大燕军旗。
明太子抬头,慢慢看灰黄半旧的檐底,几个半残的燕子窝架在粱枋上,不过已被弃,又慢慢回头,看身后恢宏阔大的正营大厅,以及与之不是很相称的染尘厚重冬窗纸。
说来,这个虎口关鹰扬总府,还是他大哥昭献太子当年监制的。
大哥回来以后,兴致勃勃抱着他和他说了半天,还抛起他,和他玩骑大马,说以后啊,要带他去看看。
宏伟山河,险峻雄关下的大燕兵府。
明太子早慧,那个午后前庭的畅快笑声和一大一小的对话场景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惜啊,经年之后,人事全非。
他第一次踏足这座虎口关鹰扬总府的时候,他并不是大哥带着过来的,而是被一群阉人和禁军半囚着进来的。而大哥,也早就不在了。
明太子慢慢回头,“回去罢。”
他可不能等来圣旨,大半天时间,已经足够了,他该回东都。
对他的亲娘,对整个东都和国朝,宣告,他回来了!
明太子慢慢侧头,那双漂亮清冷的眼眸望向东都的方向,那一刻他想起了他的亲娘,想起了死在他面前的,血流成河的东宫六百一十三条人命。
还有朝外的。
他神色变得狰狞,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垂在身边的双手都不受控制战抖起来,被楚淳风一把握住左手,“四哥!”
明太子倏地回头,对上楚淳风极其担忧的一双眼,他甩开他的手,淡淡道:“且放心,我没这么容易死!”
在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之前,他是不会死了!
……
神熙十四年二月廿二,在这一天,国朝发生了巨变。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有人胆敢截杀宣旨天使。这道召回皇太子的诏书在中书省激烈的争论,但最终在神熙女帝的强势压制之下颁下,连夜发出去了。
然次日辰正,身处前鹰扬总府刚刚完成改制将兵的西边营区的梅花内卫焦急等待下,却一直都没等待宣旨队伍,他立马就察觉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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