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裴玄素把神熙女帝一把搀扶在龙椅上坐着,一入手,才觉掌下瘦削有骨,他单膝半跪在龙椅前,抬头,他提高声音一喝:“陛下!您不能中计——”
那双凌厉煞人又漂亮的丹凤眼,目光不再遮掩,陡然锐光逼人,他盯着神熙的女帝的眼睛。
——神熙女帝现在绝对不能死!
“对对!陛下,您千万不能中计啊!!”
“陛下!您可不能中计——”
“陛下,陛下!!”
众臣大惊失色,连声急喊。
神熙女帝登时理智回笼,她重喘着,深呼吸调均呼吸,立即把叫御医的陈臣锳和小太监喊了回来了,“朕没事!”
君臣转移到西暖阁,神熙女帝斜卧了片刻,她确实没大事,平复了怒火之后,立即坐起来了。
面如寒霜,神色嗜血凌厉,神熙女帝语气森然:“继续商议,解决东宫刻不容缓。”
裴玄素这时候慢慢俯身,抱拳,他是跟随神熙女帝入西暖阁第一批人之一,和寇承嗣窦世安等人虚半跪在龙榻前,他说:“陛下,臣有一策。”
裴玄素道:“推恩门阀。”
“朝廷下恩旨,门阀当代之家主,弃封地,弃封兵,卸昔年大部分特权,封公爵,可如王爵一般,世袭罔替。”
“当代之家主,其兄弟,同封公爵,待遇与前者无异。”
所谓推恩,其实将一个封地,按兄弟分成若干小块,都封公爵,可世袭,但同时收回开国的特权。
朝廷退一步,不再穷追猛打,给门阀一条斟酌后或可接受的活路。
没了兵,没了封地自治权,朝廷就好接受多了。
隐私些说,就是可以接受公爵,原地繁衍生息,像他们的祖上一样,期待王朝末年。
现在是吃了大亏,但被神熙女帝一步一步围剿蚕食到已经入骨的局面,却解了。
治大国,如同烹小鲜。
利益权衡,适当博弈,非常之时,指掌一收一放,掌控大局。
神熙女帝原来脸面还有些潮红的,呼吸有些微快,蓦地一顿,她微微眯眼,慢慢垂眸,看榻前的红衣蟒袍的阴柔阉宦青年。
她说:“这个主意不错。”
确实陡然一亮,迎刃而解,众臣略略忖度,登时面露喜色,纷纷附和议论了起来。
神熙女帝招了招手,让梁恩取舆图来,梁恩飞快跑出去,又命小太监赶紧进去点灯。
灯一时半会没点全,暖阁内有些暗,天光自薄纱槛窗滤进来,投在神熙女帝背部和拉开的舆图上。
这张舆图和寻常舆图有些区别,上面原来就标注了大大小小的二十六门阀,大江南北都有,但主要分布在陇西陇南、青州鲁地、履南栾动及南方。
裴玄素往舆图上一点:“杜阳卢氏,及往西去的蕖州郑氏寿州景氏等五大门阀。”
“他们的家主大多都在封地,掺和东都少些。且靖陵重地,宜早些肃清为好。”
裴玄素把他那夜说的圈子,划了一下。
神熙女帝略略忖度,觉得杜阳卢氏等确实非常合适,于是颔首。
裴玄素垂眸拱手:“臣愿为陛下分忧,前往杜阳,‘规劝’卢氏。”
遣使前去,以期达到一致协议,这是必然的。
神熙女帝点点头:“可。”
之后再商议的就是具体去这六个地方的人选,初步草拟下来。
天下早已黑透了,晚膳早已备妥,梁恩探头张望了两次,小宫议终于散了。
众臣鱼贯而出。
西暖阁内安静下来。
寇承嗣站在一边,还未说话,神熙女帝突然说:“喊梁默笙过来。”
神熙女帝想起方才的裴玄素,她眯眼,推恩,这是帝皇心术的手段。
裴玄素一出口,神熙女帝心下一凛。
神熙女帝瞥一眼身侧侍立的侄子,不禁面露愠色,若寇承嗣有裴玄素这样的能耐城府,她何用心烦后继无人?
“若将来……你降不住裴玄素的。”她若驾崩之后。
神熙女帝断言。
甚至她这身体。
神熙女帝召来梁默笙,毫不迟疑亲自拟写了密旨,一式两份,沉声:“朕若不豫,非常之时,或诸事平息之后,立即赐死裴玄素!一刻也不要等!”
梁默笙寇承嗣一愣,但毫不迟疑:“奴婢/侄儿领旨!”
……
夜色笼罩,行宫山风很大。
呼呼吹起裴玄素蟒袍下摆,金色绣线的粼光在晚风中微闪。
大家从含章宫绕出正大光明殿,正大光明殿前也有广场,但两边花木不少,三三两两往外走着。
吴柏低声道:“幸好陛下能走能卧,看着还成,希望行宫养人,疗养龙体大愈。”
赵关山顶罪之后,吴柏和裴玄素近了很多,基本上是一撮人的了。
还都窦世安。窦家原来当年也是寇氏附族出身,不过比裴氏大多了,男丁人才很多,南北战争立下不小的功勋,和徐家蒋家陈家等一起走战将轨迹,没走梅花内卫的路线。
窦世安还给介绍了好几个熟悉的年纪相仿的朋友和长辈如陈文清等人,文武皆有,和政治伙伴。
有部分也是寇氏附族或当年陇西几个大族的附族出身的,不禁心有戚戚然,一来二去,也成了一个小团体。
吴柏此言一出,大家纷纷低声附和。
确实,神熙女帝移驾玉山行宫避暑,太初宫这边确实悬心了一阵子。
但观察一轮,总算稍稍放下了心。
大家边走边说,夜色都深了,除了必要回衙的,纷纷出了行宫回御赐别院归家不提。
内宫门外的韩勃等人立即迎上来了,裴玄素单手接过马缰,他背对着宫灯点点的庞大行宫,夜色里,他垂了垂眸。
裴玄素当然知道神熙女帝会警惕。
可他既谋算太初宫一半的军政势力,那他自然得拔尖,以铺垫将来。
他在冒险,他知道。
但这个险是非冒不可的,并且他接下来会冒更多未知名的险。
——赵关山在懿阳宫都有耳目,虽只是个洒扫小太监。
但却从未有过任何反叛之心。
放这个耳目,仅仅也为了消息灵通用于自保罢了。
这样裴玄素心里更难受。
不过也是时也机也,过去十四年是神熙女帝最强悍的时期。
其实现在也是,虎虽老迈,但并不羸弱。
他在与虎谋皮。
只是他忆起昔日种种,父亲、母亲、祖父家人,昔日安静祥和天伦之乐,还有不久前才故去的义父。
帝皇,明太子!
凭什么啊,裴玄素无声攒紧了拳,一踩翻身上马,“走!”
疾疾马蹄,赭衣簇拥华丽赐服,夜色中黑斗篷猎猎,离开了行宫大门。
……
裴玄素其实挺累的。
上辈子那个他细节怎么做?随机而动,绝无复制可能。
他也不可能跟着走。
一天下来,重压如山,精神相当疲惫。
回到了御赐别院家中,稍用过饭食,还得才前院大书房处理东西提辖司和宦营的事务,大概一个时辰,才回房休息。
深夜,宦卫林立,无声见礼,他颔首回应,到这里,裴玄素还是很沉肃绷着的。
但和韩勃陈英顺等人分开,进了自己的联合大院,一绕过月亮门,便见树影婆娑溪水潺潺,一泓灯光在房中倾泻而出。
裴玄素肩膀不禁一松,露出几分真正的轻快之色来。
这是他和沈星的房间。
刚刚赐下的,命人私下检查一番,但联合打通就暂时还没做到,他和沈星的寝卧,一个内间,一个外间。
他的铺盖,晚上才拿出来铺在榻上。
不过好几天,他都没睡过,他太忙了。
从前在东都城内侯府的时候,他偶尔能回家,却总被他撵的。
裴玄素不禁撸了把额发,今晚他得怎么样才能赖睡下去呢?
他十分苦恼。
不过苦思冥想,最后也没有派上用场。
沈星今天下值得早,不过她洗澡后,和邓呈讳一起帮着裴玄素整理好外面的消息情报,忙忙碌碌也到现在了。
邓呈讳一听裴玄素回来,立马起身退场了。
消息重要的已经第一时间报到裴玄素那边了,这边都是些次要的,沈星这边整理出一些内里也相对重要的,一摞递给裴玄素,其他的嘴里归纳说一下就好。
“今天宫议怎这么晚,是说了吗?”
“是,已经说了,最快明日早朝下草诏,最迟几天,咱们准备一下,出发差不多。”
裴玄素接过信报,翻着说。
灯光橘黄,她洗过澡穿的家居服,软软的浅杏薄绸,罩一层点缀的同色细纱,还是扎袖的简便胡服装束。她素来不在意穿着衣料,但裴玄素给她挑的都是好的,夏衣都是新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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