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哪怕因为没有去势,出现很多迥异的地方,但他确实是他没错啊。
可一旦想到要将前生那个人扔进角落,从此再也没有他,永远别去,那人和那段鲜明倾轧的时光。
她心脏就攒着痛,钝钝的疼到极致般的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暂时做不到啊。
她也……舍不得啊。
沈星竭力让自己如常,背影好像在眺望风景,但泪水哗哗决堤,她痛哭,控制不住眼泪,她连忙伸手掩住了一边脸。
滴滴答答,落在她玉白色的官服下摆,晕染成一个个小小的圈。
……
风吹林动,潮声一片。
整个玉山行宫,禁军林立巡哨,行宫内廷,中朝外朝,星星点点赐下的官员别院,已经如东都内城相差无几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环境清新不少,滚滚的炎夏仿佛隔离在外。
同一个行宫,有人忐忑未来想着心事,也有人在闲庭信步,眉目沉凝蓄势待发。
小宫人或许小文吏和底层禁军或许闲适新奇,但实际上东都内紧绷的局势和氛围只是换了个位置罢了,但凡有点官位高度的,无一不紧绷着心里那道弦。
东宫,正极宫在行宫东侧,占据了中朝内廷三分之一的位置,一整片的碧绿色琉璃瓦,在日影下微微呈反射的光。
树影婆娑,湖光山色,明太子来了玉山行宫,身体确实感觉舒适了不少,最起码咳嗽感轻了很多,胸臆间的黏沉感也轻快了不少。
但舒适只是身体上的。
他慢慢踱步,沿着小湖一路往东边的山腰行去,终于抵达的东宫最北侧的一个小亭。
树影,湖光,风掠过,隐隐涛声。
这边望下去,即是昔年兰亭巨宫的遗址。
二十年时间,树木藤蔓疯长,站在小亭之上,已经几乎望不见兰亭遗址的痕迹了。
只明太子遁着记忆,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点曾经宫垣的影子。
可那段时光,埋藏了他太多太多的过去啊!
明太子面无表情俯瞰了一会儿,他伸手摸了摸脸,他的脸,就是那次大火被滚烫烧焦的铜鼎毁了容的,从此焦黑坑洼一片,惨痛无比的伤痕。
他被幽禁,父母斗得如火如荼,而他第一次长达七年的幽禁。大火没一个人往这边救援,所有人都往外跑,浓烟滚滚,保父乳母在另一边拚命喊他,可他根本喊不出声,他的腿被倒下的房梁砸住了,那些刚被汰换了一批的宫人惊慌失措往外跑。
只有和他一起被幽禁,傻乎乎的小九,跑出去殿门外了,发现他不见了,又哭着回头找他。
小男孩明明拉不动,被浓烟呛得拚命咳嗽,但还哭着不走使劲拽他。
大哥临终的时候,上表请求给他封王就藩,从此去封地上远离东都。
可惜他跟着保父乳母去了不过三个月,就被召回来了,当上那个傀儡太子。
他惶惶,悲伤,之后被废,长达七年的幽禁。
他恨二哥为什么让他骗母亲?但这份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所有人很快都面目全非了。
种种情绪,最后发作一腔愤慨到了极点的恨意!
既然那么不喜欢他,防备他,折磨他,那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年幼那几年的父慈母爱,兄姐宠溺,就像做梦一样那么遥远。
过分的惨痛,让他已经快想不起来了。
无边无尽的折磨。
他恨父皇,恨二哥,更恨这个给他更多惨痛有了希望再度绝望痛彻心扉的母亲!
明太子倏地抬头,目光凌厉,盯向远处的靖陵方向,林海往西的尽头。
他们都那么在意这个帝位和皇权是吧?
一再一再地肆意凌辱他折磨他,让他死去活来!
他要让他那母皇眼睁睁看着,他这个最忌惮的儿子是怎么样从她手上把这两样东西都夺走了!
然后,他登上这个帝位。
他必须瞧瞧!这让他父母兄长面目全非,撕毁他一生贯穿他的生命给他带来无数伤痛巨创的这处风景,究竟是怎么样的?!
明太子一动不动仰头片刻,倏地低头,睁开眼睛,冷冷道:“夏以崖的信来了吗?”
高子文一直在外处理这件事,刚刚回来的,闻言立即上前:“禀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一切就绪。”
万事俱备,只待门阀之乱。
明太子冷哼一声:“走。”
……
含章殿。
气氛绷紧整肃沉沉一片。
神熙女帝端坐在西暖阁的罗汉榻上之上,侧面明间御书房的御案上大大小小的卷宗奏章。
神熙女帝方才暴怒之下,唐甄陈教增等文臣武将生怕她身体有什么不适,叫了一次御医。
不过御医还没叫到,就被神熙女帝打发了。
东宫旧案已经结束了,太初宫亦立即开始反扑。
昨日三法司结案的折子已经正式呈上,太初宫折了很多人,不乏神熙女帝的股肱心腹。
今天的含章宫小宫议一开始,寇承嗣给身边的工部尚书冯景垣等人使了个眼色——寇承嗣已经是新任的鄂国公了,他死了爹。其父老鄂国公寇勋德在皇帝驾崩的次日病逝,女帝亲自去看过,鄂国公临终只喃喃,盼女帝多照应侄儿几分。
寇承嗣被夺情,在殿外手臂还缠着白,进殿才解下的。
冯景垣立即拱手道:“陛下,御驾避暑玉山行宫已成行,分化东宫麾下之势力刻不容缓。”
“朕知道。”
先前已经反覆商议过了,明太子麾下的开国勋爵和宗室王势力是最坚固的,宜从两仪宫的投臣及门阀下手,分而化之,或拢或削或除,多管齐下。
这个早就达成一致意见了。
两仪宫的投臣,神熙女帝手上有了楚元音给的一些东西,能解决一些,现在的大头可是门阀。
开国二十六门阀,当年参与到南北大战中,大大小小的足数十万归投将兵和人才,从中央到地方、文政到军方都人,老资历带来的麻烦,二十六门阀拧起来可不容小觑。
神熙女帝问道:“诸位有何想法,都道来。”
神熙女帝沉着脸,端坐在正殿的御案后,御案前大大小小的太师椅和墩子数十。
裴玄素端坐在左上首的一排太师椅的右侧,身边是吴柏;右边首位则是寇承嗣。
后者双目还隐带赤色,鄂国公刚刚下葬没两天,寇承嗣殿内还好,离了神熙女帝面前,脸色阴沉沉噬人一般的狠色。
本来御医说,鄂国公好好调养还能活几年的,可以说寇勋德是被明太子折腾损耗心神病死的,死得甚是痛苦。
当然,不能亲手杀了他该死的舅舅,明太子也没多痛快。
整个太初宫一系兔死狐悲,人人愤慨,先前因为明太子是神熙女帝的亲儿子,大家讨论应对东宫,但言语上基本都避免涉及明太子本人的。
但现在一下子爆了。
日前东都小宫议的时候,很多文武高官和神熙女帝的股肱心腹譬如阁臣唐甄,曹国公费景烈,卫国公郝貌,云安侯南衙都督陈教增等人,都先后进言,需得尽早对击溃东宫势力,对明太子做出处置!
小宫议持续了颇长一段时间,不过这一次由于裴玄素通过楚元音往太初宫原样送去的门阀情报,不少人提及南方十一门阀的纵连异动(明太子放的消息),但被神熙女帝毫不迟疑否了。
现在不是碰这些已经私下完成联合的南方门阀的时候,神熙女帝极之敏锐——她从来不相信这些门阀会彻底放下私兵,天南地北太过大军政二务太多,甚至,这些南方门阀很可能已经完成封兵整备。
她得解决了明太子,回头腾出手再去处理这十一个南方门阀。
偌大的宫殿,龙涎香息,少了几分奢华多了几分行宫雅致,但依然明黄玄黑皇权威肃。
裴玄素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他已经有了腹稿,他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开口时机。
然门下省的明折和梁恩送的密折先上来了。
外面传来沓沓的急促脚步声,帝皇御书房之外,谁敢显露脚步声,连奔跑喧哗都砍头的大罪。
这回,值驻中书省的阁臣陈臣锳和梁恩脸色都变了,前者还算匆急间保持镇定,但梁恩拿的是密折,直白很多,已经面如土色,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殿内气氛一下子沉凝起来,大家彼此对视一眼,屏息抬头看着上首和。
神熙女帝接过密折,阁臣陈臣锳站在大鼎前面,硬着头皮禀报并呈上刚收到的明折。
——明太子出手了,果然是母子,一出手简直直戳神熙女帝的死穴!
大燕国土广袤,今年东都雨水充沛,但也有缺水的地方,国朝东北的栾安道大旱,一春都几乎没有下过雨。
幸运栾水是绣水大河的支流之一,上游水流丰沛源源不断,才勉强不至于成了大灾,沿河的地方勉强把田都种了,熬到夏天,总算熬到天降甘霖。
本来以为这事已经完了。
结果还没有。
上月末开始,便有流言四起,说什么大旱是上天示警,女帝牝鸡司晨,要还位楚氏皇太子。
居然还有很多愚民是信的,流言流传起来,吓得当时州县府官急忙抓人关押,可一时根本扑之不绝,只得赶紧上了折子。
其实,朝野也隐隐有这个声音的。
从前一直有,但明太子不在,神熙女帝雷霆之势,没人敢胡言乱语。
但现在不知不觉,跟着这个民间流言,朝野也隐隐有些议论了。
明太子蛰伏十一年,是真正成了大气候,他有本事也主动胁迫到神熙女帝的帝位了。
众臣坐在下首,一刹,只见神熙女帝脸色勃然大变,真的骇人到极点的神态。
——要说神熙女帝一点点都没有顾念明太子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当然不可能的,否则明太子就不是幽禁,而是和太.祖皇帝其他儿子一样早就被她送上西天了。
一层一层的愠怒,在这一刹那陡然飙升至顶点,长明烛簌簌跳动,这一刻神熙女帝心中生出了真正的嗜血和杀意。
好一个皇太子啊!
神熙女帝脸面刹那潮红,气血上冲,她暴怒到了极致:“一派胡言——”
“轰隆”一声,整个御案上所有东西辟里啪啦落地,神熙女帝猝然站起,晃了晃,骤然一扑,配合她那个暴怒和胀红的骇人脸色,所有朝臣大惊失色,急忙冲上去。
裴玄素位置很前,他身手又高,几个是和窦世安寇承嗣同时搀住女帝的。
殿内长明烛点得不是很多,玄黑朱红,阴天,有些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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