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她拉他起来:“我们先回去?你们那边受伤的人多不多?”她不敢问牺牲的,希望没有,“黄幸屡怎么样了?景昌呢?”
沈星勉强压下纷乱的心绪,现在也不是光想前生情感的时候,她张望,黑夜里黑魆魆的怪树和丛林,有他们的人偶尔巡逻一闪而过,她赶紧抹了下眼睛,又松开手,去洗脸,凉凉的涧水扑在脸上,她忍不住小小呼了口气,又想起裴玄素的妆容,起身小声:“你要洗手脸吗?”
外头不敢直说,你要补妆吗?
裴玄素僵着站,他薄唇抿得紧紧的,其实也就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但她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只是勉强撑着精神。
裴玄素也说不清自己有没有后悔剖析得那么直接,他情绪翻涌,有一股强烈的郁忿,想狠狠一拳打在空气里,却根本没法发力。
因为沈星一点都没有避讳他,并且这也是知会过他算是他同意过的。
因为在她心里,他就是“他”!
她爱“他”,也就是爱他!
过去裴玄素也是能接受的,但今日情绪和感官刺激实在太过强烈了,正面掀翻那个大被盖平之后,他不得不正面一股强烈的愤懑不甘不服和极度抗拒排斥的情绪在鼓噪着几乎要井喷而出。
“……景昌跟梁彻去了,我让他跟着梁彻韩勃办事。黄幸屡不知能不能活。我暂时不用。”
“哦。”
沈星比裴玄素低一头,她视野里,看着这人挺拔颀长的黑衣身姿和光洁线条凌厉的紧绷的下颚线,她吸吸鼻子,忍不住偎依进去,她闭上眼睛,感受迟来了一辈子她的怀抱。
今天真的很热,剧烈打斗和狂奔之后,热汗汗流浃背,身上像着了火似的,裴玄素的心也是!
他第一次,因为她的紧密偎依感觉郁忿,难以言喻的不虞随着热烫的汗水和翻江倒海的情绪在胸臆间搅冲着。
这什么天气?!
他说不用洗脸补妆,她就不问了,以前她绝对不会这样对他的!
裴玄素深呼吸,重重撸了一下额发。
可沈星紧紧偎依着他,他一时之间,胸臆间那些情绪又因为这个动作和体温一压一滞。
这并不是二人世界,身后丛林思索声动,冯维跑出来,裴玄素深呼吸一口气,沈星收敛心神赶紧放手,裴玄素回身,脸和身躯还是僵着的。
冯维说:“主子,京畿的传讯。”
一大叠,最上面一封,还有神熙女帝的明黄笺头的手谕密书——神熙女帝异常关注西路的进展,如无特殊情况裴玄素一天两封密折呈奏。神熙女帝还会手谕询问,几乎每天都有。
这次比弥州徐分十里花楼还要严峻太多了。
裴玄素需马上回复的,他不能比赵青慢太多。
裴玄素深呼吸一口气,喉结滚了片刻,才冷声道:“取笔墨来。”
……
裴玄素拆开信筒,一目十行,手谕笔迹苍劲大开大合,是神熙女帝的亲笔,询问的是什山城之后的事情——这一天多没有后续传信,神熙女帝亲自手谕询问了。
并没什么异常的,沈星默默帮着用砚碗打了水递给冯维,冯维磨墨,裴玄素提笔,她在边上站了一会儿,小声说:“我去看看景昌。”
冯维忙指:“夫人,在那边呢。”
裴玄素没有抬起眼睫,瞥了她一眼,小巧的靴子和蓝色女式胡服的纤细坚韧下半身,他说:“带人去。”
他薄唇紧抿,垂下眼睫刷刷书写。
沈星转身就去了,轻盈的脚步声往密林那边小跑,徐芳邓呈讳他们从左右的隐蔽处出来,紧随其后,唰唰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隆隆的水声和林木摇动的声动之中。
裴玄素笔尖停下了,他忍不住把笔狠狠往大石上一摔,“啪”的一声,冯维惊了一下,裴玄素都没看他,他烦躁用力拨了几下头发,他一点都不想写这个该死的折子,但偏偏不写不行,并且事件很复杂他还得仔细思忖,裴玄素不得不捡起那支笔,勉强按捺情绪收敛心神去斟酌措辞。
……
夜风其实很大,一阵一阵呼呼刮过,吹在峡谷里,就像海螺一样呜呜远响。
沈星没见过海螺,也没听过海螺吹响,不过她听这辈子的裴玄素和她说的。
至于上辈子,裴玄素从没和她说过这样的小趣事。
阴冷强势,不管她想要不想要的,尖刃般强势侵入她的人生。
很热,汗水沿着脸颊在下巴滴落,在黑黢黢的密林里小跑巡睃了一会,沈星就找到梁彻景昌他们了。
韩勃陈英顺梁彻他们分成一个个小队,严阵以待正在巡睃,生怕东宫那边的人遁着痕迹找过来。
情况其实也算紧迫的。
沈星原本担心景昌一个人会拘谨不自在,但裴玄素已经给景昌安排事情做了,她惦记着他,担心他不适应。
不过景昌看着挺适应的。
一见沈星他们迎面而来,梁彻他们就停了一下,双方小声交流两句信息,沈星就看景昌。
她原本想拜托关照的,但想想景昌年纪不比她小,韩勃梁彻那边也不用多说,她敛下心绪,冲梁彻微笑点头,还有梁彻身后的朱郢等人也是。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沈星年纪虽小,却是他们督主夫人、主母,并且大家也差不多是一起走过来看着她长大的,情谊可不一样。
梁彻乐呵呵的,朱郢他们自然也是热络笑嘻嘻点头回应。
大家这么熟,都不用废话了,梁彻有些担忧回头望了眼:“也不知黄幸屡能不能救活?”
“是啊,我等回去瞧瞧。”
“哎,希望老刘支棱点儿啊,多使几把劲。”
“是啊是啊,……”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几句,然后他们就默契跟着梁彻继续往前仔细巡睃搜索,把空间让给沈星和徐景昌。
徐景昌小声说:“我已经和小姑父说了,并托梁大哥帮我传信回去,到东都,给樊司他们。”
就是徐景昌在暗阁的心腹手下。
传信的是内城一家小店铺,徐景昌他们约定好的一个私下联络点。
先前其实已经反覆在说,樊司等人心里有数,希望能及时脱身。
“走的飞鸽传书,梁大哥说用了最好的信鸽,应该可以的,明太子估计暂时顾不上暗阁的人。”
只要有个半天,甚至几个时辰都够了。
徐景昌低声说着,想起明太子,他情绪复杂又恨,尤其是从沈星这里知道对方对徐家长久的伏笔和利用,以及囚禁二姑二姑夫一事之后。
他和沈星两个,小的时候,沈爹忙着上差支应斡旋生存,焦头烂额,那时候他们家还没有小院子,只分了一个很小的低矮房间,四个人住,三个小孩打横睡一张很小的床,沈爹睡地板。
地板很潮热,甚至沈爹现在还留下的不少风湿的旧症。
那个小的没处下脚的窄矮房间,沈爹忙着生计,更不敢把小孩放出去。是二姑带着他俩一天天待着那个小房间,相依为命。那时候,沈云卿才十一岁。
后来条件终于好一点,后来有了小院子,但这段长长的岁月,都是沈云卿带着两个孩子的。他们跟着沈云卿干活、收拾家里、出去玩耍、私下学字练功。
都是二姐带着,督促的,甚至下手打的,像小母鸡带着小鸡似的。
不管沈星还是徐景昌,对沈云卿感情都很深很深的。
别看二姑出嫁站队太初宫后翻脸,从此再不往来了,那是不得已。嫁娶之前,二姑夫也极照顾他们的。
“是啊,希望一切顺利。”
说到这里,沈星的心神彻底回来了,她忍不住合十,祈祷一切顺顺利利。
徐景昌本来不信这个的,见状忍不住也跟着这么合十闭目,心里念念有词几句。
沈星是有些担心的,现在景昌好了,死劫没有了。
那二姐夫呢?
说来记忆其实很久远了,但她还记得有点胖乎乎围着她和景昌曲线救国讨好笑得像弥勒佛,时不时偷瞄二姐,成亲那天笑得合不拢嘴的二姐夫。
还有这辈子变了那么多,会影响二姐吗?沈星想想就很担心。
姑侄两人在大树后面小声说了一会儿,景昌又和徐芳他们说了两句,就忙挥手,他赶紧追上梁彻那边的巡哨队了。
他适应的挺好的,暗阁也是不能见人的地儿,比东西提辖司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还要差点。而他从小就是宫女太监堆里长大的,心态完全没有障碍。加上梁彻等人对他很照顾,相处自然热情,很快适应下来了。
徐景昌现在也没别的盼的,他也不是傻子,小姑姑言辞流露出来,他隐隐有种感觉,可能大姑父和东宫的关系或利益纠葛比他知道的还要紧密太多了,所以大姑父不怕。
但无论如何,大姑父对大姑母子情真意切,大姑应该也无碍的。
就是不知道局势演变如何?
现在真的国朝混乱纷纷一片,明波暗潮急涌,谁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现在他就盼着,顺利救回二姑二姑父。他终于长大了,他希望为家里出力,也成为家人的支撑。至于大姑大姑父表弟那边,只能观之而后定。
一切都没停。
徐家有很多背弃了他们的旧部势力,但也有不少还好的——沈星已经说了,这是能及时找到他,她那边的徐家旧部事出了力的。
一天多时间下来,徐景昌头脑渐渐冷静,沈星绝不会扔下跟着她的人不管的,他也没法丢下拿下真正为他入局的人不理。
所以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大姑那边的徐家旧部没法管了,他就跟着小姑姑小姑父,如果小姑父能用上他,他就为小姑父出力。
一直到他认为徐家这边大致尘埃落定的时候。
之后,如果小姑父需要,他继续留着,毕竟小姑姑肯定不会和小姑父分开了;如果小姑父不需要了,他就回乡,做点小买卖或开个镖局,带着他的弟兄们,或许还有二姑和二姑夫。
徐景昌想定了,他深吸一口气,冲后面沈星那边挥挥手,掉头往梁彻等人方向跑了。
刷刷地,夏柳抽条般的高瘦黑色身影消失在黑乎乎的灌木丛之后。
沈星目送。
景昌经历起伏浮沉和生死血腥更多,他适应得很快,连身后徐芳和徐喜也小声说:“小公子看着挺好的,安稳多了。”
他们也很累,高原反应有点鼻息咻咻,但不禁相视一眼,露出几分喜悦的微笑。
沈星也很开心,她眺望片刻,直到看不见人影晃动了,这才转身往黄幸屡那个方向去了,“走吧。”
黄幸屡所在的山涧边小空地那块人头攒动,急匆匆的忙碌一片,沈星过去看一眼,见大家已经抬来洗干净大石,正在用剑柄刀柄或坚硬的石块在拚命捣着采回来的伤药止血草药。
老刘等人的药箱打开凌乱一片,侧边乱糟糟摆了一堆新鲜采摘的山草药,老刘挑出需要的,一群阉宦正在拚命捣,黄幸屡正在抢救,老刘的嗓子吆喝得快冒烟了。
沈星刚刚回来,不敢插手打搅,赶快退开。
她累得不行,找了山涧边的一块大石坐下,徐芳很快就被吆喝过去帮忙了,徐喜张合他们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往那边张望,紧张看着。
沈星坐在山涧边的大石上,乌云时不时被风吹开,一线月光泻下来,她望一眼黄幸屡毫无动静苍白的唇和黑脸膛。
她最终侧头望向山涧,长长出了一口气,用手按了一下心脏。
前世那段失落时光,痕迹实在太深了,越挖越深。她稍稍安静下来,眼前立即闪过那张浓艳阴柔又如火如荼的面庞,那个异常有前生鲜明个人特色的眼神,阴冷幽深,偏最易翻起滔天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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