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眼下这个情况,必须只能是暂时的。
裴玄素理智一下子就回笼了,他挥挥手,让徐容不必上前,他侧了身,背靠着卧室外墙的舱板,仰头,又侧头看内纱窗漏出来的烛光。
裴玄素对那个人和眼下这情况,依然是憋屈和不甘的,但想明白沈星还是爱他的,那一半爱不属于自己的最糟糕情况并没有发生,他确实好过多了。
站了好一会儿,捏着拳咬牙切齿,但喉结上下滚动,裴玄素又侧头,顺着窗牖边缘的灯光看房内的沈星,结果这么一看,就看见沈星站起身把衣服放好,纤细笔直的手指头,右手中指是没有指甲的。
只剩下一团光秃秃的粉色圆肉。
白壁有瑕,看起来有点丑有点秃。
裴玄素一看,心弦却猝被拉了一下,一种酸涩又甜蜜的感觉蔓延上心头,连那些愤怒和不甘都覆盖过去了很多。
这是龙江寇承婴放炮的那个夜里,她冒雨跑回来,在满目疮痍炮轰过的坑洼焦土里,雨中拚命地刨他掀掉的。当时都不觉,过后才发现这个指甲都掀翻没了,血淋淋的,但她又哭又笑,喜极而泣,都不觉得痛。
他在那个雨夜,握着她血淋淋的十指,在家变父母惨死之后,第一次被除了悲恨以外的情绪动容,他哽咽着,紧紧把她箍紧,抱在怀里。
说今生决不负她。
但那时候他一无所有,他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要竭尽所能维护她,对她好的。
忽然想起那个满目疮痍的雨夜情景,裴玄素都不禁眼眶一热,他没理徐容,但也不愿露出情绪变化,蓦仰头,用手遮住了眼睛。
他半晌,才忍下了那一阵的喉头发酸眼睛发热。
裴玄素想,他不能这样,沈星心肠柔软,最记住旁人的好,那人保护了她半辈子,她记住并深深眷恋爱上了,是正常的。
而他这一辈子,受到了沈星多少的柔情和体贴慰藉,这份慰藉支撑他走过了多少的风雨和艰难,一路走到如今。
可正如有阳光就会有阴影,一件事有利就会有弊,一个性格有它好的一面,那就多少会有些相应产生的弊端。这是必然会存在的。
他不能光享受了好处,光占便宜,回头发现相应弊端的时候,就翻脸来生气说着说那。
那他和既要又要有什么区别呢?
爆涌起的情绪,慢慢就被雨夜回忆的那种酸涩又甜蜜感觉覆盖,压了下来,整个人心肠变得缠绵难舍,过去同甘共苦她体贴温柔的的软和情绪升起,占据了他的心。
裴玄素蹚渡黑暗至今,只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心上人,由此至终都陪伴在他身边。
他前途未卜,“那人”倒是最终胜利,可他一意孤行走出了另外一个轨迹,步步惊心,那个所谓前生已经改变得面目全非了,谁能预想他将来会不会粉身碎骨?
可她还是一心一意跟着他。
裴玄素是知道沈星的,她这一跟怕就是一辈子了。
哪怕这份感情真有着一些他介意到极点的瑕疵,但难道它就因此变得不珍贵了吗?
不,恰恰相反,它珍贵极了。
裴玄素抿唇想,他是个男人,而对方只是个阉人,还比自己惨这么多。
而他的完整是沈星救的,他也从一开始就拥有了沈星的温柔。两人的感情过程虽不是顺利如丝,但也算水到渠成吧?
自己已经赢了对方那么多,忍一段时间又何妨?
最关键裴玄素不想和沈星吵架。因为他心里明白,有些事情是没法丁是丁卯是卯的,吵不出来结果的。若他冲进去争执一场,最大的结果大约是她不开心难过,而他也高兴不起来。
除了伤害到沈星,又加深那人一轮那人在她心里的印象,不会再得其他。
忍一忍吧,看她能知道多少?
等她过了这个兴头,知道完想要知道的了,或许没法知道更多了。
渐渐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裴玄素这人其实很聪明,他其实很清楚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自然过渡。
要么定下一个期限,以不想她沉溺伤心为由,积极追溯一段时间之后,就劝她放下。
把这段前生时光和回忆放下,彻底开始新的人生。
裴玄素不是不能想明白,只是先前,人拥有情感的动物,如果事事都能理智冰冷去处理,他也不是一个人了。
恰恰相反,裴玄素这人,拥有着最浓烈炽热的情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深深吸了一口气,裴玄素站直,他发热的眼眶已经恢复了,面上也没什么异常,让徐容不必见礼,他直接进房,把门窗都关上了。
内室外室各一个烛台,不算大的舱房,烛火摇曳。
沈星刚把衣服收拾好了,她默默把半开外窗关上了,又把裴玄素等会回来洗脸描妆的水壶提过来,放在脸盆架侧,她就坐在床沿出神。
她想了很多东西,想家里,想二姐二姐夫,大姐外甥大姐夫,爹爹,翻转而过,最后情不自禁,又想起的前生和前生的他。
然后,他就回来了。
灯光下,裴玄素开门掩上,又关上窗户,他站在内室和内室交界的门槛位置,门帘挂起了,沈星见他就站起身迎上来。
她瘦了一些,方才不是错觉,短短时间,她明显瘦了,不仅是累的。
今天伤心过,两人私下里不用佯装坚强的模样,她看起来显得有些苍白和脆弱,眼神里有一种似轻轻触碰就容易破碎的东西。
但她一看见他就起身迎上来了,露出笑脸。
她总是这样,总是给出好的神态,让身边的人都开心。
哪怕自己伤怀难过,也不想身边人因此不开怀。
这一刻,裴玄素不禁想,自己真有理解过她吗?
嘴巴说爱,但心里真的有为她设身处地去想过吗?
六年,人生几个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自己要她一下子撕撸掉那些记忆和那个浓墨重彩的人,真的不会残忍吗?
换了自己真的能撕掉吗?
她会难过,会悲恸,会伤感舍不得,不是正常吗?
裴玄素心里一下自责起来了,又难过,又难受。
沈星喊:“裴玄素,……”
她靠过来,想抱他,裴玄素立即轻声:“叫我二哥。”
他也拥住了她,听她喊了一声二哥,诸般百转千回的情绪,最后他握着她的手,他低声:“我和你一起再找找好不好?”
想了又想,百般思考,他最终还是下了这个决定,他不想她一个人,那他就和她一起去追溯。
“但我不想你一直伤心、难过。等找了一段时间,再怀缅一段时间,咱们就把它放下了,好好过这辈子,好不好?”
好好和我过这辈子,放下过去,不要再想他了好不好?
那我就把他当成了一个前任好了。
好不好啊?
裴玄素的嗓音和他相貌外表一样的美丽,磁性华丽如琴韵律动,男性,能阴沉摄人,也能表达他的极致柔软情感。
这辈子少了一些化不开的沉冷和阴柔,多出几分男性的遒劲,悦耳又好听。
但此刻轻轻颤动,带着一种暗哑,藏着他无限的爱怜和隐有几分祈求般情感。
沈星一直没瞒过他的,她也向来很听裴玄素的,很重视他的意见。
她闻言一愣,紧接着就是一种涩然难过,,但她也没有觉得他的态度和话不妥当,大约他觉得她哭得太多,难过太久不好的。
心里发涩,一想放下前生和那个鲜明的身影,她心里就被人绞着似的。
但她想,裴玄素也说得对,人是应该往前看的,总不能一直沉溺过去,再一阵,再一阵就好了。
她有点泪意哽咽,但她用力点了点头。
沈星把头埋进裴玄素的怀里,低声喃喃了一句什么,裴玄素没听清,但裴玄素立即紧紧抱着她。
答应了就好。
裴玄素做出这个决定,她答应了,他心口也是一松。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闭目片刻,睁开,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发顶,侧脸贴着她,阖上双目。
他和她十指相扣,摩挲了一下光秃秃那团粉红的指头圆肉,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第106章
但滚滚的风云,奔涌如飓风洪流,局势发展至今,已经夹裹一切你死我活,朝堂自上而下自里到外几乎没有一个文臣武将可以幸免的,重重碰撞要么死要么胜的架势,让很多人都不禁心惊胆战。
有很多人甚至完全不知道靖陵计划的,只知西线大换将和最近一连串频繁的军报,让人不明觉厉,都已经紧紧绷住了心里那条弦。
当然,也有很多位高权重或者嗅觉敏锐的,如高官,大武将,门阀家主等,都隐隐察觉了一些痕迹,这些见多识广的人,都不禁紧张又担忧或者隐隐亢奋起来了。
很多属于两宫的中高阶的文臣武将属于都竭力厮杀冲锋在第一线,也有很多人已经尽可能闭紧嘴巴,紧张观察局势的发展。
整个玉山行宫外廷乃至东都衙署民间内外都如同滚水下了油锅似的,炽炙沸腾一片。
然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是有两个核心的,圣山海和玉山行宫。
掀起这一切两处核心,却没有丝毫的纷乱心惊,只有掌控局面的一触即发紧绷和严阵以待,意图达到他们终极目的。
圣山海,东宫。
临湖的宫室,一阵阵的凉风,连冰块都不需要用,夜色下水声树声索索,戴甲整齐的护军一如既往肃杀井然,伫立不动,而东宫正殿内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快步进出。
明太子不时低低了几声咳嗽声。
深夜了,东宫并未因此彻底安静下来。
幽静夜色中,一种尖锐泼洒和紧绷同在的氛围。
明太子端坐在半开朱红槛窗前的紫檀木大书案上,案上一封封大小的密报,室内人不少,薛如庚秦岑姚文广李思等十数名心腹,楚淳风也在,张隆正在沉声汇禀:“……但一闪而过,我们的人看清楚了,那是赵青。”
“信民坊鱼龙混杂,陈琦正昼夜不停,但截止目前为止,我们和裴玄素那边暂时都还没找到霍少成。”
“这个霍少成,还真能藏能逃啊。”张隆最后皱眉道。
明太子倚在太师椅上,夜色湖风一阵接一阵,他披上了一件薄绸披风,身体瘦削孱弱,但眉宇间的无声凌厉和通身摄人气势却走另一个极端,他边听边在快速翻阅西路的密报。
翻到最后,明太子冷冷哼了一声,裴玄素人不在西线,但遥控安排,手下的人亦相当了得,还有窦世安唐甄等人对他指挥言听计从。
裴玄素人离开了,但西路讯报一封接着一封回来,五关三所和西边两大主营内,东宫和裴玄素有胜有负,那二十来个坚守的将领,观如今过半的结果,只怕最后还真是五五开。
明太子神色沉沉凌厉,翻完西路密报,又翻过张隆刚刚呈上的他和陈琦的密报——东都内对霍少成的搜刮,东宫很快知悉了动静,明太子火速遣人直奔信民坊去了。
目前,连宵禁都压制不住,双方各找借口连同五城兵马司,正在连夜对信民坊翻了底朝天,势必要抢先拿下霍少成和两图。
陈琦和张隆的上禀,第一段都是今日傍晚发现的事情——他们全力搜寻加压擦之下,赵青露了半张脸,裴玄素在东都,正在亲自全力搜这个霍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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