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这次,是她心甘情愿的。
“但我必须要让你冷静下来。”
沈星慢慢直起身,侧头认真看他,一字一句:“因为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因为我知道,在你心里,其实有和亲手手刃这两个人宣泄一切恨仇同样重要的东西。”
她轻轻说着,犹如一脉涓淙流水,沉溺于岸上的人不知,但她旁观者视角,一清二楚。
“谁不想杀死那两个人呢?”沈星抿唇说,她也极想,为前世今生,为那个人,复仇,她也很想很想!
“但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东西。”
沈星有点眼眶发热,但她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冲裴玄素露出一个笑中隐有泪感的笑容,她认真说:“是家人,还有你。”
她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是你们。你们比复仇还重要。”
裴玄素是个多么聪明的人,他心一震,紧接着,沈星毫不犹豫问他:“我知道你很能干,我也相信你的自信,你一定可以扫清所有反对你的人。包括张陵鉴,甚至如今很多簇拥在你麾下的太初宫重要人物。不拘文的,还是武将。”
“只是,”沈星问他,“在这个过程中,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一个不死吗?”
很多人很多人,包括韩勃、梁彻、陈英顺何舟顾敏衡张韶年及东西提辖司从上往下的所有人,甚至此刻毫不迟疑要为裴玄素开炮的李仲亨何庭几个。
另外,还有冯维孙传廷邓呈讳贾平房伍等,杨慎陈元等,甚至张时羁、何杨肃等早早就重新回到裴玄素麾下的亲信文官武将们。
甚至云吕儒、房载舟、岳肇等在裴玄素入狱期间不顾自身为他上折发声雪中送炭的许多人。
这些人,都是值得的。
非必要死一个,都很难过自己那一关。
“你忘了他们了吗?”
沈星含泪道:“义父当年把韩勃他们托付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她不是来说服裴玄素,为难裴玄素的。
她只是让他冷静下来,忆起其他也极其重要但被此刻他仇恨冲昏头脑忽略了东西。
“甚至,还有窦世安、卢凯之等等,这些一直都和你交好或早早追随了你的人。”
沈星声音不高的,但她开口说完第一句一瞬,裴玄素心猝然震了一下,那慢慢仇恨火焰充斥一意孤行的头脑,突然被他意识到东西震开了一条裂缝。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
他确实被仇恨的火焰盈满心胸头脑,他先前根本没有想这些东西。
沈星的一番话,好像突然把他的心绪拽回地面,他哑口无言起来了。
好像数九寒冬的一盆冰水,重重的浇在他的发热的头脑上。
这次是真的,一下子清醒了一半的感觉。
和先前的坚定混合在一起,他整个人都有种天旋地转惊慌失措的感觉。
“……”
裴玄素张了张嘴,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对啊,对啊,他还有韩币陈英顺何舟他们,还有张时羁杨慎的等明暗忠心耿耿为他卖命的人。
他答应了义父,要带着这群可怜可悲的阉人寻找一条生路的。
倘若真的朝堂血战,哪怕是裴玄素,也清楚必然炮灰扑簌簌一地,他是不可能保证身边的人一个不死的。
甚至,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能会在这过程中死去。
“明明,已经见到曙光了。”
“明明,你可以不选择这个战策的。”
“我们未必就不能用其他手段和战策击溃圣山海大军和明太子,杀死他和夏以崖。”
裴玄素的眼神,一瞬间闪动起来了,他神色大动,沈星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她一把握住他的两只手,她情绪也激动:“裴玄素!还有你的爹娘。他们真的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吗?”
“还有。”
说到这里,沈星终于落泪:“你忘记他了吗?”
她松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墨绿色的细绒布袋子,不大不小鼓鼓的一个袋子,她塞进他的手里,“前车之覆,后车之师。”
沈星打开墨绿囊袋,辟辟啪啪的沉香珠子落在她的手上,桌子上,她的声音充满了伤感和难受,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你知道,我也知道,一个人,一个阉党群体,背着无数骂名,想要获得最终的胜利,是很难的。”
“哪怕胜,也必是惨胜。”
“我有时候忍不住想,这会不会又是明太子的一个阴谋。”
“他有可能是故意的,想你万劫不复!”
沈星看来看去,总觉得明太子不怀好意更甚,正如前生,沈星是通过那人掘.太祖陵焚烧东陵而想到的。
明太子这人真的非常恶心,他要葬太.祖陵地宫,肯定是故意的,是最后临终的算计。
明太子那么恨太祖皇帝,要不是名分和立身根本在,他估计恨不得头一个扒坟毁陵的,怎会愿意和太.祖同葬?
“他这是猜到‘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被刺激疯狂,‘他’有病,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啊!”
沈星捂嘴,她终究是眼泪哗哗往下掉,那人最后肯定也想明白了,可惜他当时根本没法控制住自己。
裴玄素心身巨震,几乎一刹那,一些梦境画面倏地翻转,那人的遭遇,和他此刻是何等的异曲同工。
一瞬间思及那人最后的境况,他连拳头都硬了,青筋暴突。
沈星还在说:“时至今日,我终于读懂了他。他后悔了。他祈求未来,如果可以,他希望我能变得更好,也自己能有一次挽回的机会。”
“他”希冀救赎她,更希冀救赎自己。
沈星哽咽,她紧紧握住裴玄素的手:“所以我希望你冷静下来,我希望你想清楚,不要将来和他一样,悔之晚矣。”
裴玄素只是暂时这个状态,他的病情轻多了,并且都快痊愈了;而那个人,重病贯穿半生,他经常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
“他”已经没法挽回了。
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他”经历的一切和病情,她回望其半生,其实很多东西真的很难避得过去的。
但裴玄素不一样。
裴玄素好多了,并且还有了那人作为前车之鉴,他是可以避过去了,他是可以和非常有可能后悔终生的结局绝缘的。
他明明凭借自己,已经杀出了一条光明坦途出来了。
他只要接下来获得大胜,他就能带着他身后的所有人,踏上这条近乎新生一般的道路了。
沈星使劲擦眼睛,她伤感前生那人,但她更深知此刻不是回忆“他”的良机,她和“他”所盼,她眼前的这个人啊!这个男人,她的心上人啊。
沈星带着泪,努力笑着:“你知道吗?裴玄素。我偷偷想像过你家变前的模样很多次,有多俊,又多惊才绝艳满堂喝彩,又多君子如玉,自信优雅,又有多么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精彩绝伦。”
那真是一个集天地之最钟爱的男子啊。
“那大概是原来的我,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男人。”
“我知道我肯定不会感激苦难。”
“但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我竟然拥有了你,命运竟然将这么优秀的一个你送到我身边了。”
裴玄素这一刻心潮起伏得厉害,他立即下意识说想说什么,但被沈星摇头,她都知道,她轻轻摇头,让她说完好吗?
她凝望眼前,放在她心坎上的爱人,这辈子,两人都完好走到今日,她真的很盼望能好好走下去,走完这辈子。
奈何桥上,谁先走的就等谁。
他们永远在一起。
只不过,该如何的过一生,区别还是很大的。
沈星握着他手,不眨眼看着他:“现在,复仇结束之后,你本来有机会回到过去的。”
“回到阳光底下去。”
“哪怕和从前有些不一样的,但,你还可以兼顾一些你当年想做的东西。”
“百年之后,哪怕遇上你的父亲,你也坦然,你也可以问心无愧了。”
而不是丑陋得不敢面对。
面目全非得可怕,再回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裴玄素已经很久很久没想想起当初那个自己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那个从小在父亲影响熏陶之下,自觉为官者应该至少为民不能昏庸的自己,有着满襟的豪情和理想。
临水清谈,他能佩佩而一整夜。
父亲微笑捋须,身死志不改的面庞。
裴玄素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沈星娓娓道来,她的憧憬爱慕,那些电光石火恍如隔世的记忆,还有她说的未来,他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听见耳朵里了,多种情绪翻涌,太多太多他都分不清了,但这一刻,他全身都战栗起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还是不想。
但过去拿二十年,是很深刻很深刻,不可能磨灭的一切。过去造就了他,那些过去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沈星给他鼓劲,最后在他心口敲上一记重锤,经历了这么多,沈星也不再是最初那个懵懂的自己了:“这些年,朝廷上下东都内外,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很多人经历了改变一生的变故,大多都是不堪回首的惨剧。”
这里头,不泛聪明人,席卷回来,兴风作浪。
可久视深渊者,深渊必予回望。待在黑暗中久了,不知不觉已经同化成黑暗的一部分。
再也出不来了。
有时候,就是一次机会没抓住,一个念头,甚至一步岔道的区别。
沈星回想了很多人,神熙女帝,义父赵关山,甚至明太子夏以崖曹闵这些人,难道就没有一丝可怜之处吗?
“但他们最后全部被欲望和仇恨吞噬了。”
“女帝陛下如是,夏以崖如此,曹闵如是,甚至明太子亦如是。”
就连“他”,也如是。
所以最后“他”后悔了,只是悔之晚矣,已经不可挽回了。
真的,只有最亲最近,最衷心盼着你好的人,才会掏心掏肺说这些话。
沈星不希望生灵涂炭,她更不希望裴玄素奔往黑暗一去不回头。
眼下这一刻,正如董道登所说的,真的是重新拐上一条新的道路,回到阳光底下的最佳也是唯一的机会。
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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