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新茶
谢兰修坐在马车边上,见她看得认真,没有打扰她,只是?贴心地替她将马车中晃动的帘子打开?,让阳光可?以照落在她的身上,充盈马车,让车厢内更亮堂些。
她安静下来的样子,宛如精雕细琢的白瓷被阳光照亮,白雪中透着嫩粉。
谢兰修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记得好像许久之前,有那么一个人,总是?坐在他的身边,垂首看书,翻动的书页和着清浅墨香,书卷兰草气息萦绕在侧,那人乌发未挽,垂落至他衣角。
但仔细搜索,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后知后觉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公主殿下是?识字的。
姜瑶车上看书,有些头晕,闭上眼睛休息。
谢兰修见她不看了,遂将帘子拉上。
姜瑶手搭在马车的靠垫上,食指轻轻地敲动,推理了一下时间线。
她和林愫是?上午的时候出宫的,在此之前,他们要离宫的消息、行踪都是?未定的。
云娘登船献技,是?提前两日船家就和老鸨说好的,也就是?说,云娘如果?是?冲他们而来,必定是?临时起意,并非早有蓄谋。
青楼瓦舍,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都有,一个女伎每天流连之人不在少数,想要找出可?疑之人,难上加难。
如果?缩短时间,就在云娘投湖当?天……不,准确地说,是?在她和林愫登船之后,云娘跳湖之前。
姜瑶睁开?眼睛。
“到了!”
马车停在城外一处禁军把?守的屋舍前,这里?,就是?停尸的义庄。
谢兰修先踩着马凳跳下车,然后抬手去扶姜瑶,谢三郎生?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他只扶姜瑶,并不逾矩,等姜瑶平稳落地,立刻收起手来。
守卫们早就知晓今日公主要驾临,连忙出来迎接。
“殿下,死者?的尸身正停灵屋中,单独辟开?的屋子,让我等带殿下入内观看。”
姜瑶迈步想进,忽然又听他道:“义庄污秽,还请殿下和谢郎君系上面罩。”
他们取出了一张纱制面罩,谢兰修先拦在她面前,接过面罩,自己?系上,微微皱眉,没有感觉到不适之后,才取过另一个面罩。
“殿下,您转一下身。”
谢兰修给她系上面罩的时候,姜瑶才回过神来,今天她出门没有带侍女,伺候她的事情居然是?谢兰修在做。
她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能这样麻烦谢兰修,她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系面罩,但是?谢兰修动作太快,已经将面罩蒙到了她脸上。
“味道可?能有点难闻。”谢兰修提醒道,“殿下忍一下。”
面罩刚刚搭在她的脸上,姜瑶就觉察到了上面带着浓郁的香气,不知道在药水中泡了多久,浓重到似乎可?以将外界的一切气味隔绝。
她眉头拧紧,鼻腔被浓香呛得有些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够适应上面的香气。
谢兰修自己?系面罩的时候干脆利落,替姜瑶系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凝视着姜瑶的耳背。
“好了吗?”
姜瑶喊他,他才连忙把?绳结系好。
等走进停尸的房间中时,姜瑶终于明白了,这块面纱的用处有多大。
方?才才外面尚未有觉察,她一进屋中,那冲天透顶的浓郁尸臭瞬间扑面而来,直直攻击她的大脑深处,透彻心扉。
哪怕有面罩上的熏香阻挡,她也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腐朽的味道。
姜瑶想起从前在生?物书中看到的:人对?同?类尸体会?感觉到本能的厌恶,这是?长久进化而来的,刻在DNA里?面,令人产生?生?理性厌恶的气味。
姜瑶见识过更可?怕的,理智上并没有感受到太大冲击,这具身体似乎从小娇生?惯养,还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味,眉头反射性地拧了片刻。
她转身看着谢兰修,发现他正倚着门,脸色有些难看。
姜瑶觉察他的不适,提醒道:“如果?适应不了,兰修不妨在外面等候片刻。”
他握紧泛青的骨节,摇头,“无碍。”
公主殿下尚能勉励支撑,他可?不能躲在后面。
有人替他们打开?棺椁,云娘赤身裸体躺在其中,衣裳全部撕碎,只能勉强遮挡最隐私的部位,四肢已经泡肿,发黑。
胸口?那三道伤口?,更为触目惊心。
“是?刀伤,”仵作一边说着,一边在虚空中朝自己?胸口?比划,跟姜瑶解说道:“根据刀口?的深度判断,她是?自己?握刀划出的伤痕,许是?因为刀口?太钝,故而导致伤口?看起来如锯齿,刀伤不致命,初步断定是?死者?划伤后跳入湖中溺死。”
他打量着姜瑶的反应,他本来以为,姜瑶会?害怕,但她情绪淡淡地,垂眸凝视棺椁中的女子。
姜瑶并没有感觉到害怕,仔细打量那刀伤,甚至还凑近去看深度是?否真如仵作所说。
她食指在自己?胸口?划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过那女子在楼船上端着琵琶的模样。
三道血痕,伪装成狐妖利爪划过的痕迹。
姜瑶忽然往外走,“兰修,我们去西市吧。”
西市的醉仙楼,正是?云娘的居所,在姜瑶之前,禁军和刑部的人都分别来录了口?供,把?云娘的亲近之人都问询了一遍,只不过姜瑶想要亲耳听听。
下了马车,谢兰修才知道姜瑶要来这种?地方?,他抬头看着楼上打扮得春光明媚的姑娘,脚步一顿。
非礼勿视,谢家家风极严,连纳妾都不允,这种?风月之地,谢家的车马平日里?见之都要绕道而行,谢兰修更别提亲临了。
他犹豫了片刻,姜瑶已经冲到了前面,谢兰修欲言又止,但出于查案,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憋红了脸跟在她身后。
这么小年纪的来客楼里?的人还是?头一次见,但只见她从宽大的马车上下来,有侍卫跟随,打扮也光鲜亮丽的,想必是?不可?多得的贵客。
守在门边招徕客人的小倌立马来了精神,还没等姜瑶拿出官衙的令牌,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二位小客官,是?第一次来吗?是?听曲还是?干点别的,有什么想要的,就尽管告诉哥哥,我们可?是?姑娘和哥儿们都有……”
他满脸堆笑?,身上沾染着楼里?的脂粉气,他刚靠近,姜瑶就被他身上那不知名的烟尘香气熏得难受。
正想开?口?呵斥,忽然身后伸来一只脚,直直踹在小倌胸口?上,一脚将他给踹开?。
“小心!”
谢兰修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到,下意识将姜瑶护在怀里?。
两个人纷纷抬头,只见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前。
那人长发高束,脸上覆盖了银色面具。
寒冷如冰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透着一种?幽深的死寂:“没看见这是?两个孩子吗,姿态放端正点。”
姜瑶、谢兰修:……他好凶!
“别怕,是?我的暗卫。”
姜瑶放开?了谢兰修,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没说什么呢,夜刃的暗卫会?忽然冒出来给这小倌一脚。
他的身形颀长,姜瑶打量着他,发觉他和别的暗卫不同?。
脸上的面具,居然有一道横亘的划伤,如果?这是?伤口?,那就要从鼻梁划拉到眉梢。
踹完一脚后,他拱手朝姜瑶行礼,不作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姜瑶面前。
可?谓来无影去无踪,行如风,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姜瑶上辈子习武,依稀能够分辨出,这人轻功一绝,哪怕是?放在夜刃中,也是?个十足的高手。
那小倌被一脚踹得翻到在地,起来时老实多了,知道这是?两个不好惹的,不敢再献媚,只好拱手见礼:“敢问二位贵人有合适吩咐?”
姜瑶这才拿出刑部的令牌:“官府办事,你,你们掌事的,统统都给我一起上来。”
第47章 查案
姜瑶可不是什么脾性温柔的人, 刑部?命令一出,立刻让人按住了小倌。
她迈步往门内走去,郎君打扮轻便, 她不用提裙,直接跨过了门槛。
云娘的闺房在二楼,在醉仙楼中属上等厢房。
云娘死后, 这里暂且空了出来,还没收拾,等待今后的姑娘搬出来。
姜瑶还是头一次进花魁的闺房,斯人已去,这里常年熏焚的艳香已经停了。
凉风穿堂,一片冷寂, 彩帛垂落,形成四角的窗帘,依稀能够看到往日的旖旎。
姜瑶往屋子里转了一圈,管事?老鸨才迟迟赶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警告过, 老鸨特地?换了身衣裳, 一把水洗掉脸上的脂粉气,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的, 才敢来见?姜瑶。
她虽然不知道姜瑶贵为公主,但是她见?姜瑶能调遣刑部?官员, 对?方身份定然显贵,哪怕还是个孩子也不敢轻视。双手捏着帕子, 堆笑道:“请问贵人有何吩咐?”
姜瑶正在这屋子里绕了一圈, 这里的摆设不算平整,桌上搭着两个酒坛子, 还未开封。
姜瑶停留在屋里一个柜子前,拉开柜子,想要?看看里面的物件。
柜子最上面的一层,堆积着厚厚的一沓黄纸,旁边是,还有部?分画好的符纸,最高的地?方,悬挂着一副八卦镜。
姜瑶:“……这是什么?”
老鸨说?:“这些都是些辟邪的黄符,都是云娘求来的。”
“前些天大家不都是说?她疯疯癫癫,一头扎进水里淹死了吗?其实,我们家云娘前几个月前就有些怪怪的,三天两头出城,去寺庙去道观,只怕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老鸨小心翼翼地?嘀咕着,一边打量着姜瑶,生?怕哪句话惹姜瑶不高兴。
姜瑶让禾青给她抓了一把黄符,正放在眼前掂量着,她看不懂符,只觉得上面的咒文形状扭曲,看起来有些奇怪
老鸨看她毫不忌讳地?将?咒文捏在手里,胆战心惊地?垂下头:“其实,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是她自己投湖,也不可能是别人逼她去死的,估计真?的是惹上了什么,贵人可仔细着手,只怕上面的污秽沾染到贵人……”
姜瑶猛地?把黄符摔在地?上,吓了老鸨一跳。
只听她冷声道:“装神?弄鬼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一人为虚,众人为实,姜瑶笃信自己穿的是一个唯物社会。云娘可以?是被人害死,也可以?是她想不开自尽,也有可能还有人威逼利诱哄她去死,但唯独不可能是被鬼害死。
姜瑶查案,正是担心这件案子变成无头冤案。
云娘死应该是有迹可循的,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她绝不能是被虚无的东西害死。
死得虚虚实实,不辩真?假,理智的人可以?说?是刑部?办事?不力,没有找到真?相?。不理智的人和看热闹的人可不会这么想,云娘死前有口口声声喊着天意降临,就会引人遐想
之前有狐妖降世?的传言在先,紧接着上京城现异象,发生?怪事?不断,有心者就会觉得,这就是天意所指,借云娘之口布告众人,大道将?衰,狐妖惑主。
姜瑶目光一暗,线下人们唯一可以?诟病林愫的就是他的出身,他不能为谣言所累,平添污点。
姜瑶扫了一眼黄符,让人挑几张带走,又接着往下搜寻。
衣裳首饰,披帛云肩,这些都是云娘生?前的物件,她在楼里应当不缺钱,所有的华服首饰,都是用上好的绸子和珠宝做的,光彩动人。
姜瑶心知这些东西价格不菲,随口问道:“她平日里很?招客人喜欢?”
“那当然,我们家云娘可是头牌,客人们花几百两才能得见?她一面,想和她共度一夜,得千两起步,她上台弹一次曲儿,台下公子们抛掷的珠宝堆积如山,一次收入,抵得上别的姑娘接客半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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