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戟
“嘶——费舍尔导演吗？天哪，我是他的粉丝啊！”
“哈哈，你当然是，然后，配乐得交给特兰特来，我已经想好了，女主角最后用枪进行属于她的处决的时候，要配天鹅湖，当然是由特兰特改编过的天鹅湖，你们或许能大致想象出来。”
“天哪——特兰特先生吗？我是他的粉丝啊！”
“请问你有不是谁的粉丝吗？哈哈哈！”
“哈哈哈真是抱歉，我弟弟只是太激动了。”
“年轻人就是好啊，我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觉得电影这行处处都是惊喜，真是令人怀念的时光啊……”
“真想见见卡隆先生所处的时代，电影的黄金时代……不能亲眼见到真是太可惜了。”
“哈哈哈！我那会儿可没想过自己身处的是电影的黄金时代，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好莱坞完蛋了，这都是什么剧本，都是谁在拍这些垃圾？简而言之，就和你们现在的想法差不多，所以也许许多年之后，也会有人对你们说，真羡慕你们的时代啊……哦对，女主角，我已经想好了，卡洛琳·克莱默，这个角色简直是为她而生的不是吗？”
卡隆这一次却没有等来Paul的“天哪，我是她的粉丝啊！”，虽然Paul确实是卡洛琳·克莱默的粉丝，他和Peter都是看着这位传奇女星的电影长大的。
但是……不对。
卡洛琳·克莱默的演技无可挑剔——那么多的奥斯卡提名可以为此作证，还有那么多经典角色。
但是不对就是不对。
其实Peter和Paul在写下这个剧本时，虽然是照着秦尤的模样写的，但他们并没有想过最后一定会要秦尤来饰演。
直到刚刚那一刻为止，他们一直都以为自己并不介意他们的剧本会由谁来出演，毕竟就在几天之前，他们唯一的期望都只是能把这个剧本卖出去而已，至于演员？谁在乎？就算买下这个剧本的投资商想要塞进一大堆演技稀烂的关系户他们也不会在乎的，只要这个剧本能卖出去，然后还能让他们演上电影，那就已经是完美的结局了！
但是，就在卡隆说出卡洛琳·克莱默的名字时，Peter和Paul的脑海里同一时间闪过了同样的念头——不，不对，那不是他们的女主角。
他们脑海中同时闪过了一个镜头。
那是他们的女主角在杀死了她曾经最好的朋友的那个人家里慢条斯理地倒好了酒，架起了枪，正对着房门口等待那扇门被推开的镜头。
她是那么笃定，那么冷静，那么优雅，但谁都不会错认她的怒火。
严酷的寒冰下包裹着最热烈的火。
不，那不是卡洛琳·克莱默。
那是秦尤。
只能是秦尤。
于是Peter说道：“呃……我们对克莱默女士没有任何不满，事实上她如果能出演我们的剧本的话我们简直受宠若惊，但是……其实这个剧本在写的时候，我们心目中女主角的最佳人选是秦尤，也许你可以试着联系一下秦尤看看她有没有意向出演吗？”
Paul：“对，这个角色是为秦尤量身定制的，如果她能出演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卡隆挑了挑眉，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以一种故作慎重的姿态开口：“我就和你们直说吧，我想要买下你们这个剧本的理由就是这个剧本很适合让卡洛琳冲击她的第三座小金人，也是第一座女主角小金人，换句话说，这个剧本就是为了卡洛琳买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Peter和Paul陷入了纠结的沉默中，他们两人虽然都是演员——虽然没演过多少戏，但业余演员也是演员——但他们并不擅长遮掩自己的情绪，是个人都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他们的挣扎。
于是卡隆决定再给他们加把火：“当然秦尤女士也很好，不过不论是演技还是气质上，她和卡洛琳都不相上下，我能看出你们为什么想要秦尤来演这个剧本，这个角色和特蕾莎·杨确实有几分相似，我也完全想象得到你们是怎么以秦尤为模板塑造这个角色的，但是……相信我，那只是你们的先入为主而已，你们以秦尤为模板创造了这个人物，自然会觉得其他人都不对劲，但相信我，这个人物的气质和卡洛琳是完美契合的，她的演出绝对能够消弭你们的任何怀疑。”
“而且，秦尤小姐已经回国了，她的事业重心不在好莱坞，等电影上映，这位昙花一现的中国女演员还能在观众心中唤起多少回忆呢？卡洛琳就不一样了，她在同类电影观众中有天然的号召力。”
“更何况，这个剧本没有任何地方与女主角的族裔有关，那就更没有理由找一位华裔女演员来出演了，我想你们作为电影这行的从业者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所有人口上怎么说着大家都是人类，他们依旧会对与自己相似的人……更加共情。”
理智上，Peter和Paul知道卡隆说的都是对的，卡洛琳出演他们的剧本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怎么想都是他们占了大便宜。
但是……但是就是不对，他们也知道卡洛琳和秦尤其实在观众心目中是同一型的演员，她们两人的荧幕形象都是精明强势的角色，如果把她们从前演过的角色拎出来对比一下，就会发现重叠度极大。
但就是不对。
他们很努力地在脑海中将那一幕幕场景中的秦尤替换成卡洛琳。
不对，不对，不对。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
然后就在那么一瞬间，一个答案击中了他们。
第136章
不对, 不对，不对。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
然后就在那么一瞬间，一个答案击中了他们。
卡洛琳太……太端着了。
卡洛琳的演技无疑是很好的，但是她本身并不是特蕾莎·杨那样的人, 所以她演这样的角色的时候, 就得用劲去演, 其实这也没什么，她出演她的成名角色，那个杀伐果决的女总裁时，其实就有点这样“端着”, 但并没有什么观众介意这一点，因为那个总裁角色本身就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她本身就很端着, 不像个真实的人，她唯一一次表露出自己的情绪，是一个带着“不要得寸进尺”意味的道歉。
但是他们的女主角和这个角色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的女主角, 卢西恩——她的好朋友会喊她卢, 虽然人设上与卡洛琳这个成名角色并无太大不同, 但她杀伐果决的那一面只占了电影的前半部分，电影的后半部分, 是她脱去精英外皮，化作复仇修罗的一面。
卡洛琳能演吗？也许吧？她也很擅长情绪的爆发, 但她能在情绪爆发的同时让人依旧觉得这个角色本质依旧是那个冷酷而不近人情的卢西恩吗？
这个角色同时是最严酷的冰与最热烈的火，大多数演员能演好其中一面, 少数演员能演好这两者，他们相信卡洛琳是能将这两面都表现出来的好演员, 但是她能将这两者彻底结合起来吗？
他们觉得不是很行。
唯有秦尤，她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她身上本就具有这两面，她的热烈从来不会影响她的严酷，她的出演将是完美的。
Peter与Paul相视一眼，确认了对方的想法和自己一样——他们只想要秦尤来演。
于是他们两个人站了起来，Peter的双手依旧局促地拽着他的背包带子，看上去和刚走进普鲁托公司时那个紧张地期待着这次会面的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并没有任何差别，但是他局促的同时又是那么坚定——
“抱歉，如果卡隆先生一定这么坚持的话，或许我们也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与普鲁托公司合作。”
“这个角色，我们还是觉得只能由秦尤来演。”
卡隆脸上明显地闪过了一丝不悦。
也很正常，这么多年来，他，也即普鲁托公司，拥有近乎百战百胜的战绩，作为业内当之无愧的传奇，他已经习惯了其他人对他无限的崇拜与神话，像Peter与Paul这样的新人，更是应该在看见他亲自出面接待的时候，就受宠若惊到五体投地，然后无限迷信他的决策与判断，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才对。
所以他不习惯别人的反对，更不习惯来自新人编剧这样无足轻重的角色的反对。
他看着Peter和Paul走出接待室的门的时候，其实心中依旧没有觉得他们这是认真的，或许是长年累月的说一不二给了他错觉，他其实依旧确信这两兄弟只是在拿乔而已——他们会自己回来服软的。
而被认为在“拿乔”的两兄弟走出招待室后又一路走出了普鲁托公司，一直到过了一个街区后才忍不住停下来，然后看着对方，从对方脸上看见了和自己此刻同样的表情——一点点惊恐，很多很多的震惊，还有一点点压抑不住的笑容。
“天哪！！我们刚刚是对卡隆说了不吗？”
“卡隆？！那个卡隆？！我们真的拒绝了他？！”
“救命，就算就这样回家，这也是一段直接吹嘘的故事了不是吗？——是的爸爸，是的妈妈，是的我亲爱的堂表兄弟姐妹们，我们写出了一个绝妙的剧本，卡隆和普鲁托公司想拍，但我们拒绝了他。”
Paul一脸严肃地说完这段话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大到早就对各种奇怪人士都见怪不怪的LA路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几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捂着肚子在LA街头放声大笑，过了不知道多久才靠着路灯停了下来。
他们安静地喘着气，然后——
“这是正确的选择对吗？”
Paul安静地问，他的声音比他平时听上去要低不少。
面对Paul的提问，Peter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
“我想……我想这是正确的，也许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这个剧本，我是说，这毕竟是我们花了一年时间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对吗？甚至！不只是一个字一个字，我们到底写了几遍，这里有任何一句台词是水到渠成地冒出来的吗？我们俩多少年没用过笔了，见鬼，好像从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用过墨水笔了，过去一年里却用掉了十几支，而理由仅仅是键盘打字写不出想要的台词的感觉！这是……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剧本对吗？这是我们的孩子，而希望孩子能有最好的前程，是所有父母的人之常情，对吗？”
是的，就在拒绝了卡隆的那一刻，对剧本本身的爱甚至压过了他们对成名的欲望。
拒绝这样好的买家会害怕吗？当然是害怕的，说出“不”的那一瞬间，Peter其实在颤抖，他害怕自己拒绝的是大红的机会，害怕之后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原来他和Paul都错了，他们并不是为了成名什么都可以放弃，原来有些东西，比成名更重要，原来当机会来敲门的时候，他们真的会想要拒绝，只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
很多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了好莱坞名编剧组合的P&P兄弟在脱口秀上回忆起过去，他们将这一刻称之为他们决定成为编剧的一刻，哪怕真正开始写作是在一年前，哪怕真正放弃演员事业开始专心写作是在一年后，但就是在这一刻，他们明白了自己对自己剧本的保护欲，他们明白了自己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什么，他们明白了他们舍不得用自己写出来的剧本给他们的演员路铺路，他们只想要这个剧本以最完美的形式被演绎出来。
“哈哈！别这么皱着一张脸啦！你现在已经不是青春无敌的年轻人了好吗？你已经失去了随便皱眉的权利了！”
Paul用玩笑话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气氛，然后说起了真正可以打破他们顾虑的话：“既然卡隆先生都亲自出面想要买下这个剧本，这一定证明这个剧本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更好，拒绝了普鲁托也没什么，没准明天就有德斯特的人打电话来了呢？天哪，没准我们还能见到阿尔文？”
“而且就算那些大发行公司里只有普鲁托看上了我们也没关系啊，现在都几几年了，又不是只有这几家公司垄断发行权的年代了，我记得亚马逊想要进军电影界不是吗？甚至财大气粗地直接买下了一个公关公司，见鬼的，没准卖给他们比卖给普鲁托能给这个剧本更好的待遇呢？”
“而且……而且！也许我们可以直接将剧本寄给秦尤？！这值得一试不是吗？秦尤自己本来就是投资人，《复仇》不就是她买下来然后让李平导演按照他想要的方式拍摄的吗？所有好莱坞的人都背得出这段故事，或许……或许我们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一段故事……吗？”
Peter和Paul眼中的光越来越明亮，虽然刚刚才拒绝了一个他们曾经想都不敢想的offer，但此时此刻，他们却觉得自己的选择再对没有了。
于是，自信认为两兄弟只是在拿乔的卡隆先生只是去了一天纽约而已，回来就发现这个自己志在必得的剧本真的要飞了。
那两兄弟是认真的，根据他助理的汇报，他们两个人已经跑去亚马逊上门主动推销了。
“草！”
一向以优雅面貌示人的卡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骂声。
他一瞬间有些无奈，说是为卡洛琳买的剧本虽然不能完全说胡说，但肯定也是夸大其词了，这剧本他之所以想让卡洛琳来出演是其实还是考虑到整部电影的冲奥，卡洛琳能不能拿到最佳女主是次要的，电影能不能拿下最佳影片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他没想到这两兄弟真那么有决心……
他无奈地招了招手，示意助理为他拿起电话筒：
“去联系秦尤，看看她有没有意愿出演这个剧本。”
“再联系一下那两兄弟，说我们已经和秦尤在谈了，让他们别急着去和其他公司交涉。”
于是，远在太平洋另一端的秦尤突然收到了一份英文剧本，这事儿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少见，虽然她人回了国，但偶尔确实还有一些好莱坞的本子发来问她有没有意向。
但少见的是，发件的邮箱，是属于普鲁托公司的。
秦尤挑起了眉，认认真真看了剧本梗概，然后拿起了电话。
第137章
秦尤并没有怎么犹豫, 就接下了《背叛者，复仇者》这个剧本，好莱坞她能够得到的好本子不多，这个剧本她其实都不知道为什么普鲁托公司会找到她来演, 但是既然找上了她, 那就没有放走的道理。
不过接是接了, 也不可能她今天同意，明天就能飞去美国开拍，普鲁托公司好像挺重视这个剧本的，所以不会是当初《复仇》那样潦草开拍的模样, 光前期筹备和选角估计就要花上不少时间。
《谶言》下映了，《赌徒》倒是还是还在播出，现阶段的女主已经进入到恶意收购阶段了, 交易顺序之所以这么安排，王导除了考虑到恶意收购所需的资金教多以外，其实更多的是从剧情丰富度的角度去考虑的。
前期女主有家庭有生活有各种可以交互的人, 所以交易可以枯燥一点, 因为观众的大部分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她和其他人的交互上, 但是后期, 女主真正进入了“众叛亲离”阶段，会和她产生非商业关系的人纷纷从她的生命中退场, 这时候，为了让那些不那么硬核的观众依旧能看下去, 就需要在交易上做文章，起码不能是纯数据, 往科普书里塞公式都会导致读者的流失，更何况是电视剧呢, 所以王导引入了公司们这样的角色，反正他对女主的定位就是哪里有赚到钱的机会她就出现在哪里。
现在正好播到主角想要趁机吞下一个现金流出问题的公司，然后拆分后卖给其他人赚取差价，名副其实的秃鹫。
剧情里的人将女主的这一动作归因于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因为她正在蚕食的这家公司，正是她上次破产的元凶，做空头的，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早晚都要碰上轧空，女主也遇上了，她在那一次轧空中损失了上亿美元，直接导致了她的第三次破产，所以剧情中的记者们在报道时称她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次卷土重来就是为了报复这个当初让她栽了一个大跟头的公司。
不过观众比这些剧情中的记者离女主更近，他们可以看见，和“睚眦必报”并没有任何关系，主角之所以瞄上这个公司，真的纯粹只是利益考量，回报率太高，所以她内心的捕猎欲望就被激活了，仅此而已。
但这听上去像是为她“洗白”的一句话其实并不意味着以更近的视角看着她的观众会觉得对她更有好感一点，事实上，他们觉得还不如“睚眦必报”这个理由呢，那起码会显得女主像个人，这样的纯粹利益考量只会让他们更加无法共情女主，头一次见到比心怀恶意的角色更让人无法共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