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蒋星重点点头,询问道:“既然不是要刺杀景宁帝,你?为何?想让我扮太监入宫?”
谢祯复又拿起筷子,给蒋星重夹了一只盐焗虾,这才放下筷子,徐徐道:“我在宫中的眼线告诉我,景宁帝正在秘密重建东厂。”
“什么?”蒋星重闻言一惊,诧异道:“他竟是在重建东厂?”
好不容易去了一个九千岁,他为何?又要重建东厂?
蒋星重的神色再复严肃起来,本?欲拿起筷子的手,按在筷子上顿住,仔细回忆起前世的事。
边回忆,蒋星重边对谢祯道:“我记得,景宁帝会在景宁四年?之时,重新启用宦官。难怪……”
谢祯不由问道:“难怪什么?”
蒋星重抬眼看向谢祯,神色肃然,解释道:“景宁五年?,顺天?府被攻破前夕,便听闻有不少文官,私底下已经给土特大汉送去了降书。还有一部分?,给反王送去了降书。有些人,更是直接弃官位而逃。最后?一日上朝,听闻那日是景宁帝亲自鸣钟,可到?场官员,不过寥寥几十人。”
话至此处,蒋星重眸中泛起怒意,随即又闪过一丝钦佩,继续道:“顺天?府被攻破之后?,土特部打至皇城,是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恩禄,带领五千宦官,在宫中浴血奋战。可最终抵抗不过。景宁帝自缢殉国之时,恩禄亦随他自缢殉国。”
蒋星重亦厌恶宦官干政,她自小?便是听着抨击宦官的各路言论长大。在她心中,宦官便是一个王朝最大的毒瘤。
可到?了国破家?亡之际,反而宦官做出了这般令人钦佩的选择。她忽然就有些看不懂这个她从未接触过的群体。
宦官,于一个王朝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谢祯听着蒋星重这席话,彻底怔住。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出宫时,恩禄给沈长宇递衣时的画面?。
原来,不仅傅清辉,到?了最后?的时刻,随他殉国的人,竟是还有恩禄!他甚至还带着五千宦官,在皇城中厮杀,做最后?的抵抗?
他当?真没想到?,往日里?婆婆妈妈关?照着他的生活,平素又只会打太极,只会赔笑的恩禄,竟是有这般勇气和血性。
临到?头来,文官不在,锦衣卫不在,反而是他恨了半生,厌恶了半生的宦官,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思?及至此,谢祯垂眸,深深抿唇。
蒋星重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缓缓点头道:“难怪景宁五年之时,宦官会展现出那般血性与?骨气,原来景宁帝早就开始秘密重建东厂,早就培养了一批自己的心腹。”
谢祯看向蒋星重,未作回答,只暗自思?忖。此番重建东厂,实乃是蒋星重提供的那些信息,叫他这么早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若无蒋星重,原本?便该是像她说的,他会在景宁四年?之时,方才重新启用宦官,但为时已晚。
他根本?没有像蒋星重以为的那般,早就培养出了一批心腹。恩禄等一众宦官的做法,在蒋星重的梦中,更加叫他震撼。
谢祯不由垂首,轻轻吁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听着抨击宦官的言论长大,对宦官恨之入骨。可抨击宦官的所有言论,皆出自文官。或许,他对宦官的偏见,该改改了。
二人各自思?忖片刻。半晌后?,蒋星重再次抬头看向谢祯,蹙眉担忧道:“若他暗自重建东厂,这股势力,恐怕未来会成为你?我的心腹大患。”
谢祯闻言回过神来,冲蒋星重笑笑道:“所以我便想着,你?假扮太监入宫,进入东厂,做我在东厂的眼线。”
蒋星重闻言了然,眸中再复流出一丝钦佩之情,不由调笑道:“北镇抚司中的眼线,你?也是这般安插进去的吧?”
谢祯闻言笑笑,抬起杯子,抿了一口果酿,并未作答。
他确实介意蒋星重的谋逆之举,但她的能力,确实又叫他依赖至此,难以割舍。
且现如今,东厂旧人几乎被他清洗殆尽。那些身上有些功夫,足以监军的太监所剩无几。
而蒋星重,又恰好武艺不错,且熟读兵法,又能为他出谋划策。
东辑事厂位于东华门,属外宫前殿,只要控制好她在宫中的行动轨迹,不叫她进入内宫,她便无法见到?皇帝。比如一些一生都在文华殿或武英殿当?差的内臣,虽然同在皇宫之中,但一辈子没见过皇帝的情况,也是有的。
若是将她安排进东厂中,那么她便能在东厂中为他效力,成为他极大的助力。
而他也可借着在宫中当?差的名义,时常与?她相见。
蒋星重琢磨着谢祯的话,她扮成太监入东厂也不是不行。
东厂手中权力很大,不仅如此,若在东厂做事,还能接触到?很多?景宁帝的机密要事,能让言公?子及时掌握景宁帝身边的情况。
这确实对她和言公?子计划来说,是个极好的法子。
可问题是……蒋星重眉心蹙得愈发的紧,对谢祯道:“办法是好办法。我爹过些时日就会离京,可我兄长已在兵部供职,怕是之后?要常在京中。我若是长久离府不归,如何?跟父兄交代?”
谢祯笑笑道:“这倒是不难办。我认识一位已经出宫养老的女官,她资历深厚,见识广博,无数达官显贵,竞相求着聘请她入府教养家?中姑娘。我便叫那位女官在家?中开设教养学堂,常住她府上,想来你?爹若是听到?消息,肯定会很乐意送你?过去长住。”
蒋星重再复眼露赞许,亲自给谢祯倒上一杯果酿,道:“好法子,好法子。你?的人脉如此宽广,当?真是谋朝篡位的不二人选。”
谢祯笑笑,接下了蒋星重的赞誉,抬杯饮用果酿。
若蒋星重入了东厂,消息便会灵通许多?。她梦中发生的那些事,已经被他改变。他专程为蒋星重打造的那些谎言,不知能瞒她多?久?
且叫王希音和孔瑞也跟着一道哄骗吧,能瞒多?久是多?久。待实在瞒不过之时,只要她不发现自己的身份,大可装傻充愣,就说自己也不知道景宁帝为何?改了政令。
蒋星重当?真没想到?言公?子会想到?安排她进东厂。
虽然不能像秦将军一般,以女子之身正大光明地站在阵前,保家?卫国。但无论如何?,她有了接触朝政的机会,这对她来说,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待一年?后?大昭乱起来,言公?子造反起事,想来她也就不必继续留在东厂中,大可走?出去,正大光明地领兵杀敌。
如此想着,蒋星重格外期待起入东厂一事来。
二人各怀心事,好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而就在这时,窗外庙会的方向,忽地传来人群的一阵欢呼之声。
二人齐齐转头看去,便见一朵绚烂的铁花,绽放在城隍庙的上空,灿若星辰。
蒋星重面?上立时出现惊喜的笑意,忙起身来到?窗边,指着庙会的方向对谢祯道:“快看!”
谢祯自是也看到?了铁花,唇边不由含笑。他扶案起身,走?到?蒋星重身旁,同她并肩临风立于窗边,一同看向城中。
又一个铁花在空中炸开,暖黄色的光印在二人面?庞之上,转瞬即逝。
谢祯的目光沉进绚烂的铁花和喧闹的人群中,眼底神色染上一丝愧疚。
他忽地开口,似自语般淡淡道:“如此美好的一切,竟是会在景宁帝手中不复存在。”
蒋星重亦跟着道:“是啊……也不知先帝怎么想的。弟弟有好几个,最终竟是选了他。”
谢祯似是已经习惯了蒋星重看不上他的这些言语,没有再看她,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只道:
“先帝继位时,景宁帝年?纪尚小?。他从未被当?成过皇位继承人,从前只是个闲散王爷。他以为一辈子只会做个闲散王爷。怎料先帝病重,无嗣而终,他方才临危受命,御极为帝。没有人教过他帝王权术,也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去做一个好皇帝。”
蒋星重听着谢祯平静地讲述,不由转头看向他。她感觉,言公?子一直以来,好像都有些同情景宁帝。
她本?想插话,可看着言公?子的神色,她忽觉此时插话似乎不太好,便没有吱声,只静静看着他。
谢祯接着道:“所以他一直说,他幼时失学。如今朝务繁忙之余,更是每日请师讲学,尽可能想多?学一些东西。只可惜,他将一切想得过于美好,以为这世上的事,非黑即白。以为只要彻底除掉阉党,就能还大昭一个清明的朝堂。”
这些都是他这些时日的反思?。清洗阉党旧臣一案,彻底撕开了他曾经遮在自己眼睛上的迷雾。若非蒋星重,他如何?明白,他怀抱的清澈理想,不过是文官集团手中用以剪除掣肘的利刃。
听着谢祯的这些话,蒋星重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景宁帝从未被当?成过皇位继承人来培养。刚刚登基,年?仅十八岁的景宁帝,仅仅只是一个不懂帝王权术,怀抱着清澈理想的少年?。
念及此,蒋星重不由重叹了一声,对谢祯道:“听你?说这些,我倒是对景宁帝了解更多?了一点。他确实有值得同情之处,临危受命,没人教过他帝王权术,甚至登基前,都未曾接触过朝政。可是言公?子,无论说再多?的理由,能力不行,就是能力不行。”
谢祯闻言垂眸。蒋星重接着道:“你?都能看到?他的问题,可他自己却看不到?。未来大昭会亡在他的手中是事实,没人培养他该如何?做一个皇帝也是事实。出于同情,咱们杀他的时候,可以给他个痛快。”
“呵……”谢祯嗤笑一声,看来他是很难再改变蒋星重对他的印象。
谢祯只好对蒋星重道:“走?吧,去庙会瞧瞧吧。”
蒋星重应下,转身和谢祯一道出了包厢,往楼下走?去。
重新回到?街道上,二人再次并肩而行。
蒋星重向谢祯问道:“对了,你?怎么想着专程来瞧瞧锦衣卫?”
谢祯道:“之前胡坤等三人在诏狱被人灭口,我便觉如今的锦衣卫,怕是也积病颇深。我想着了解清楚锦衣卫,对其?深浅心中有个数,如此这般,更利于我们日后?行事。”
蒋星重之前也是这般以为的,听他也这般说,便赞许点头。
恰于此时,蒋星重正好看见有一队巡逻的锦衣卫,从左侧巷子中走?了出来,往前头而去,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忙对谢祯道:“看,前头有一队。看他们身上的官服,应当?是未入流的锦衣卫,咱们跟着去瞧瞧?”
谢祯点头应下,同蒋星重一道跟了上去。
第028章
蒋星重同谢祯一道跟在那对锦衣卫的不远处。
看着那些锦衣卫走路的步态, 蒋星重不由蹙眉,对谢祯道:“含胸驼背,流里流气,吊儿郎当。怎半点不见习武之人的铿锵硬朗?”
谢祯抿唇, 跟着对蒋星重道:“锦衣卫三副司大批出卖堂贴, 招进许多京中?地痞。”
蒋星重闻言一愣, 诧异看向谢祯。怎会如此?
蒋星重正欲问询,怎料忽见一名身着素布贴里的青年?朝那对锦衣卫走去, 看打扮,当是庙会中?的商贩。
蒋星重和谢祯的不约而同朝那名商贩看去。但见那名商贩在锦衣卫旁边站定,面带愁色, 对他们说?道:“诸位大人, 庙会中?有盗贼,刚从我那里买东西离开的客人,没走几步便被掏了腰包,我不敢喊, 记下了那几人的样貌,我带各位大人前去。”
几个锦衣卫相视瞧瞧,面上?带着戏谑的神?色,随后对那名商贩道:“走, 瞧瞧去。”
商贩点头,忙带着几位锦衣卫往庙会中?人多之处而去。
蒋星重和谢祯连忙跟上?,来到小贩的推车前,上?头挂满灯笼、荷包, 还有拨浪鼓、布老虎等小孩子的玩具。原是庙会卖杂货的商贩。
小贩指着庙会中?的几个人, 对那几位锦衣卫说?道:“那个,还有那两个, 就是这?几个人。”
怎料几位锦衣卫听完,并未上?前,反而是围着小贩的手推车打量起来,其中?一个锦衣卫甚至拽下了一个布老虎,在手中?把?玩起来。
小贩面露不解,一一看着那些锦衣卫。被几个锦衣卫围在中?间,他显得格外无助。
其中?一名锦衣卫道:“小老板,这?一路走也走累了,口干舌燥的,叫我们抓人,也抓不动啊。”
小贩闻言面露疑惑,跟着手里玩着人家布老虎的锦衣卫笑道:“城隍庙这?片都归我们管,那边开面馆的老板管了我们的午饭。你说?你偶尔来摆摆摊子的人,不也得我们护着不是?”
话至此处,那小贩算是听明白了,连连哦了几声,从腰包里摸出几块铜板,放进那锦衣卫手中?,道:“小的请各位大人喝茶。”
那锦衣卫笑嘻嘻地掂量掂量手里的铜板,跟着其他几个锦衣卫起哄道:“你只请一个,我们其他几个人渴着呗?”
蒋星重和谢祯闻言,神?色彻底冷了下来,那几个铜板,够他们喝茶了,还想要多少?
那小贩神?色间,出现苦闷和为难,明显他们的索取已超过?那小贩的承受范围。
但几个锦衣卫围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其中?有一个,甚至踹了一脚推车,发出“咚”一声闷响。
惊得那小贩肩头一耸。不得已,他只好又从腰包中?取出一把?铜钱,腰包明显干瘪了下去,他将钱分发给?那几个锦衣卫,他们这?才满足离去。
但是他们也没有去追小贩方才指给?他们的盗贼,而是继续巡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