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冯玉润道:“自然只能取用于民。如今国?库空虚,陕甘宁大旱。大昭上下,当团结一心,共渡难关?。暂累百姓一年,又能如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好好……”吴令台嘲讽道:“好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满朝文武,谁家?手里?没个田产庄子?谁家?城中没几间铺子?这有钱的分明是官/商,可尔等却要?跟百姓要?钱。冯玉润,你要?不要?脸?”
冯玉润闻言立时涨红了?脸,手都有些抖,厉声道:“我等两袖清风,高风亮节,怎会同你这等阉党余孽为伍?”
吴令台冷笑着道:“冯大人,说不过便说不过,咒骂我等算什么本事?”
冯玉润狠狠瞪了?吴令台一眼,转身看向谢祯,跪地?陈情道:“陛下!吴令台意?欲为九千岁翻案,陛下务必严惩!务必尽快处置阉党旧臣!”
话音落,满堂官员跪下一大半,齐声重复冯玉润的话。
吴令台见此,亦立刻跪地?,朗声陈情道:“陛下明鉴啊!我等从前虽依附九千岁,可我等心中自有清明理想,只想为百姓做出些事实来!建安人等虚伪贪婪,我等实在是不想与建安人等为伍,不得已之下,只能投靠九千岁。九千岁纵然有罪,可九千岁为民之心,天可怜见啊!”
冯玉润等人诧异看向吴令台,个个眼中冒火。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铲除了?九千岁,好不容易迎来文官当家?做主的时候,这吴令台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在毫无依仗的情况下如此出言大胆。
朝堂上争吵至此,谢祯这才道:“吴令台,以你之见,朕杀错了?九千岁?”
建安党文官闻言,立时怒视吴令台,似是再次找回底气?。这些曾经依附九千岁的旧臣,早已是强弩之末,他今日还?叫嚣什么?九千岁已死,谁会为他撑腰?
吴令台忙道:“臣不敢!陛下,臣只是见不得如今建安人蒙蔽陛下。陛下,臣等虽曾经依附九千岁,但?臣等心中,自有为民请命的清明理想。”
说着,吴令台高举笏板,朗声道:“为解陕甘宁百姓之苦,为分陛下国?库空虚之忧!臣吴令台,愿捐出全部家?产二十万两,充入国?库,救济百姓!”
话音落,建安人众立时惊诧,整个朝堂之上,霎时没了?声响。事情为何忽然朝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转变了??
数息之后,又有本在清洗名单上的阉党旧臣,朗声道:“臣亦愿为百姓,捐出全部家?产,十五万两!”
“臣亦愿为国?效力,为百姓出力,臣捐十万两!”
阉党旧臣各个发话,陆陆续续,竟是已有二百万两的捐款。
谢祯静静地?听着,心下却是嘲讽不止。想来昨夜吴令台没少?下功夫,这些担心自己性命的阉党旧臣,终于知道该花钱为自己买命了?。
待所有阉党旧臣捐款完,谢祯从龙椅上起身,神?色动容,惊诧万分,几乎含泪,哽咽许久,方才朗声道:“朕,替陕甘宁百姓,谢过诸位爱卿。”
以吴令台为首的阉党旧臣,立时重新跪地?,连道:“陛下言重!”
冯玉润等所有建安党人,此刻看着朝堂上的一幕,个个面色震惊,心中寒凉。
万没想到,阉党旧臣,居然彻底将为民请命的高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这叫他们?日后,还?如何上疏陛下,清洗阉党旧臣?
第038章
谢祯朝一旁的恩禄伸手, 恩禄忙将方巾递给谢祯。
谢祯接过,擦了擦眼下的泪,复又将方巾递回给恩禄。他紧紧抿着唇,神色间的动容人人可见。
哽咽半晌, 谢祯终于平复情绪, 他看向冯玉润等?一众文官, 语气间满是悲愤,道:“朕临危受命, 御极为帝。可德不配位,见罪于天。天罚朕民,身受大?旱之苦。朕念苍生, 每每思之, 肝心若裂!可自朕登基以来,国库空虚,眼见百姓之苦,却束手无策。”
谢祯缓缓抬手, 指向冯玉润等?人,语气悲愤而又严厉,字字掷地有声,朗声斥道:“尔等?身为朝廷命官, 身受百姓供养,却一味只知排除异己,争权夺利。尔等?饱读圣贤书,个?个?都是科举入仕的进士才子, 怎可忘‘以民为天’啊?百姓敬重尔等?, 朕依仗尔等?!可朝廷深受国库空虚的掣肘,尔等?至今给不出朕充实?国库的法子。午夜梦回之时, 心可有愧?可对得住十年寒窗,对得住往圣先贤?”
冯玉润等?人闻言,立时齐齐跪地,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今日阉党旧臣扯着为民请命的大?旗,忽然高?声捐款这一举措,当?真打得建安人措手不及。
他们在朝堂之上,捐出大?笔的银子。如此义举,谁又能说半句不是?若指摘反驳,岂非便是责怪他们为民请命之心有错?
这一下,当?真是将建安人架于炭火之上。
若跟着捐,他们刚才说过自己两袖清风。捐少了,不如阉党旧臣,捐多了,便是打了‘两袖清风’的脸。
若不捐,长久没能给出充实?国库法子的他们,就?显得格外虚伪,不如他们口中一直要求严厉处置的阉党旧臣爱民。
冯玉润等?人,不由抿唇摇头。阉党旧臣,这回玩的是阳谋,当?真叫他们陷入两难之境,不知该如何?破局。
谢祯长叹,他此刻的情绪尽是波澜。他看向吴令台等?一众阉党旧臣,无比叹慨道:“尔等?为民请命,为国分?忧的忠贤之心,朕瞧见了。尔等?曾经依附九千岁,皆乃戴罪之身。但朕亦不愿尔等?忠心蒙尘,朕便再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吴令台立时反应过来,忙跪地行礼,朗声道:“陛下宽仁,臣谢主隆恩!”
一众阉党旧臣,尽皆随吴令台跪地,高?呼谢恩。
建安党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面上神色就?好?似吞了苍蝇一般难受。即便有人想反驳进言,也被身边人以眼神制止。
谢祯扫了一眼建安党人,接着道:“尔等?依附九千岁,曾助 纣为虐为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今日,便依从‘主犯从严,从犯从宽’之策,罚尔等?俸禄三年。日后尔等?须戴罪立功,严于律己,为民请命!”
未杀头,未罢官,仅仅只是罚俸三年。这对于早就?等?死的阉党旧臣来说,已是求之不得的极好?结果?。
众阉党旧臣,如何?不心怀感恩?立时跪地,高?呼谢恩。
一番话说罢,谢祯这才转身,重新坐回龙椅上。
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从吴令台面上扫过。此人当?真聪敏,且还颇有手段。难怪当?初九千岁会扶持吴令台入内阁,做了文华殿大?学士。
昨日他只告诉吴令台一句“朕需要你继续做从前的事”,没想到只一夜时间,他便已联合阉党旧臣,想出捐款这等?法子来。
不仅解决国库空库的掣肘,帮他弄到一笔钱,讨好?了他,还顺道给阉党旧臣戴上了一顶为民请命的高?帽,顺势解了建安人的围剿。
自他知道阉党旧臣不能杀之后,便一直饱受建安人的逼迫,他一直在想破局的法子。若他直接说不杀阉党旧臣,建安人定然会奋起反抗,朝中不知会闹成什?么样。但今日吴令台这一番阳谋,他顺势将清洗阉党旧臣一事作罢,建安人还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谢祯微一挑眉,甚喜。
真材实?料的科举出身,智谋过人。这番聪慧,若是用在正?道上,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可惜,只做了一条咬人的忠犬。
目前来看,这吴令台,勉强是个?可用之人。
谢祯在龙椅坐定,随即道:“今日早朝,朕还有三件事,要昭告天下。”
说着,谢祯看向恩禄,道:“宣旨。”
恩禄行礼,随后上前一步,将赵元吉贪污受贿,出售堂贴,借职务之便,敲诈百官的案子公之于众。又将傅清辉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以及沈长宇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告知。
圣旨罢,朝中众人面面相觑,尤其一些勋贵,此刻面色都不大好看。
谢祯看了一眼朝中几位王爷、郡王,暂且未作多言。
赵元吉的案子,以及傅清辉、沈长宇右迁的圣旨宣读完毕后,恩禄复又宣读了关于高?明兆、项载于涉嫌贪污,一个?被送入大?理寺,一个被送入诏狱的圣旨。
圣旨宣读罢,众建安人立时抬眸。刑部尚书阮孝堂出列,手持笏板行礼道:“陛下,罪臣赵元吉,罔顾法度,滥用私权。锦衣卫内部,如今怕是混乱不清。傅指挥使又刚上任,恐不及重整内纲。诏狱又多冤狱,依臣之见,吏部尚书项载于一案,当?移交刑部。”
谢祯闻言,眼微眯。
吏部侍郎齐海毅,出列附和?道:“陛下,臣同项尚书共事多年,素来清楚尚书为人,此案,恐有赵元吉攀咬构陷之嫌。臣赞同此案,移交大?理寺。”
给事中姜先亦出列道:“锦衣卫本该为陛下亲近侍臣,如今内部却混乱不堪,实?在不堪大?用。诏狱本就?多冤狱,如今又逢锦衣卫吏治不清,如何?审得了吏部尚书这么大?的案子,当?移交刑部。”
吴令台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观察谢祯的神色变化,揣摩他在项载于一案上的态度。
谢祯听着众官员你一言我一句,念头转了几?下,便明白了项载于那般泰然自若的缘故。
看来项载于,亦是建安中人。他手握吏部尚书的要职,掌管官员任命等?事宜,建安人自是不愿这等?要紧差事落到旁人手里,定会如此刻般想法子保他。
所?以即便证据确凿,项载于依旧不惧。谢祯私心估摸着,只要项载于的案子入了刑部或者大?理寺,那么再重的罪,都会减轻,甚至直接被推到赵元吉身上。于项载于而言,顶多外放几?年,沉寂几?年,过些年,便又会想法子回到京都。
他自请入诏狱,恐怕也是为了给文官一个?可供突破的口子,叫他们拿着赵元吉说事,一面打击北镇抚司凌驾刑部与大?理寺的职权,一面借此将他的案子,合理转移至他们自己人手中。
念及此,谢祯道:“是项载于,自请入诏狱。”
吏部侍郎齐海毅闻言,立时行礼道:“想来是项大?人体恤陛下,不愿陛下为难。若他当?真贪污受贿,十恶不赦,又怎会自请入诏狱?”
话音落,百官中发出一阵窃窃私语,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
谢祯的目光落在齐海毅面上,看不出喜怒。此人亦在蒋星重给他的名单中,傅清辉也已查明此人贪污受贿的证据。昨日将其叫至养心殿外,也算是一番敲打,今日不夹起尾巴做人,竟还敢为项载于说话。
这些文官,拧绳成结,纠葛利益,已然互为依仗,喂大?了彼此的胆子。
倘若他当?真已经处理了阉党旧臣,建安一家独大?,此番怕是还真会被项载于得逞,但想来昨日的项载于,怎么也算不到今日吧?
念及此,谢祯面露为难,道:“朕已将案子交由诏狱处置,想来诏狱自会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
话音落,众建安人还欲再说什?么,怎料方才捐款十七万两的刑部侍郎李重元,出列开口道:“陛下,北镇抚司本就?有替陛下分?忧之责。赵元吉随坏内纲,可新上任的指挥使?,也需一桩大?案来立立威德,如此更便于重整锦衣卫内纲。依臣之见,项尚书的案子,还是交给诏狱处理得好?,也算是如了项尚书的愿。”
刑部尚书阮孝堂闻言侧目,乜斜一眼,道:“李重元,身为刑部官员,将如此重案交于诏狱,你觉得,此举妥当?吗?”
李重元毫不留情地直视自己上司的眼睛,直言道:“阮尚书,您这意思是说,锦衣卫查案不妥当??可锦衣卫乃太.祖皇帝所?设,您言下之意,是太.祖皇帝错了?”
“你!”阮孝堂立时怒目圆睁,瞪向李重元。
李重元未做理会,重新回到了队列中,目光坦然。
先前建安党人,在清洗阉党旧臣一案上,下了血本,恨不能将他们这一百多人赶尽杀绝。
如今他们重新翻身,那么至此之后,阉党旧臣与建安党人势必水火不容,倒也不必再顾着什?么面子功夫,若顶头上司在刑部给他小鞋穿,该亮爪子的时候亮爪子便是。
话至此处,其余建安党人暂且也没了声息,毕竟今日他们实?在是处处不占理,矮了阉党旧臣一头,暂且夹紧尾巴做人的好?。
谢祯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随后道:“众爱卿既已无事,那便退朝吧。”
说罢,谢祯起身,径直离去。
百官行礼目送谢祯离去后,便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上了回养心殿的轿辇,谢祯便对随行的王永一道:“你去趟户部,待今日捐款都到位后,叫户部送一份近日的财报过来。”
王永一行礼应下,即刻便跑去了户部。
今日朝堂上的风云,很快便传遍了顺天府,自是也传遍了宫里。
刚吃过药的蒋星重,此刻正?在东厂院中晒太阳,捧着手里的火器书看得认真。
却不知何?时,她忽地听见一些说话声。
蒋星重抬头看去,见几?个?小太监,不知何?时聚在了一起,正?扎堆聊天。
蒋星重未作理会,只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看书。可几?名太监说笑的话,还是传入她的耳中。
“我打听清楚了!今日建安党人在朝堂上吃了好?大?一个?瘪,离开太和?殿时,那一个?个?的脸色,啧啧啧,臭得不能看。”
“说是吴大?学士带领阉党旧臣,为陕甘宁的百姓捐款,都是建安人欲清洗的那些大?臣,一百多人,陆陆续续捐了有近千万两。”
蒋星重闻言一惊,脑袋嗖一下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太监。
阉党旧臣捐款?捐了千万两?
蒋星重震惊不已,前世绝对没有这桩事!前世景宁五年之时,这些大?臣们,景宁帝求死求活,也才捐了个?二十万两。
蒋星重连忙起身,凑到了那几?个?小太监中间,笑嘻嘻道:“你们说什?么呢,我也听听。”
几?个?小太监忙朝蒋星重行礼,“见过掌班。”
蒋星重摆摆手道:“莫要拘谨,我就?是对你们刚说的事感兴趣,过来一道听听,你们接着说。”
其中一名小太监点头,笑着对蒋星重道:“就?是今日早朝,建安党人又吵着要陛下清洗阉党旧臣,但谁知道呢,吴大?学士却忽然要为陕甘宁的百姓捐款,全部家产,二十万两!全捐给了国库。”
蒋星重闻言心跳都沉了一拍,忙道:“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