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谢祯看?向蒋星重,神色语气格外真诚,他道:“我发觉建安一派的文官所组成的官商利益集团,格外势大,我不敢叫他们一家独大。”
话至此处,蒋星重明白过来,反问道:“所以你便保住了阉党旧臣?”
谢祯缓缓点头,继续对蒋星重道:“之前建安党人,在清洗阉党旧臣一案上,不留余力,对他们的围剿下了死手?。如今阉党旧臣被保,定会与建安党人势不两立,怕是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再做。”
“我这么做,其实?还有私心。”谢祯继续对蒋星重道:“我想趁两党相争激烈之际,往朝中安插自己的人。”
蒋星重闻言,明白了谢祯的意思,她点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原是做这番打算,那她便能理?解了。
可她心间还有别的疑惑。蒋星重神色未见松快,但是语气已缓和了不少。她问道:“可你现?在这么做,充盈了国库,不是便宜了景宁帝吗?”
谢祯笑道:“邵含仲伏法后,现?在户部归我掌管。景宁帝的银子,未来便是我的银子。”
蒋星重嘟囔道:“可景宁帝也会用啊。”
谢祯见此,笑而反问道:“邵含仲为何被皇帝处置?”
蒋星重闻言,立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谢祯,不由瞪大了眼睛,讶道:“你要?贪污啊?”
“怎么能叫贪污?”谢祯挑眉道:“是为了我们日后的大业存钱。”
“哈哈……”蒋星重闻言笑开?,拊掌赞道:“妙啊。果然如《孙子兵法》中所言,‘阴在阳之内,常见则不疑’。你将大部分事情都摊在了明面上,反而不容易引起景宁帝的怀疑。”
谢祯闻言失笑。
许是今日本?就?心情好的缘故,他的笑意格外明朗。
晌午的阳光下,蒋星重的目光落在谢祯的侧脸上,眼前的人如玉如琢,忽觉有些晃神。蒋星重觉察心间有一瞬的波动,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前世,她从?未听过和言公子相关?的事,她忽就?有些好奇,前世的他,若本?就?有造反之意的话,究竟做了些什么。
念及此,蒋星重再复看?向谢祯,问道:“言公子,在我的梦中,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听过同言姓相关?的人。若是你我未曾相遇,你打算怎么做?”
谢祯闻言,敛了笑意,转头看?向蒋星重,双唇微抿。
片刻后,谢祯唇边再次出现?笑意,对蒋星重道:“我乃言家之后,因满门忠烈之故,受皇室看?重,自小同景宁帝一同长大。”
蒋星重闻言挑眉,难怪他办事那般顺利,原是和景宁帝有一起长大的情分。昨日王希音还说?,能得言公子看?重不易,叫她日后多提携。看?来他还真是景宁帝身边的红人。
谢祯垂眸,鸦羽般的长睫覆盖而下,他望着地?面,缓缓讲述,语气平静到空洞,他道:“我陪在景宁帝身边多年?,我知晓他的每一个弱点,了解他的每一处缺陷。我一早便知他不是个好皇帝,为了大昭,只得辜负多年?情义,决意谋反。”
说?罢,谢祯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他当真不想在蒋星重面前这般贬低自己。他多希望她能逐渐对‘景宁帝’改变印象,逐渐熄了谋反的念头。
可……今日她这般问,他若不是这番说?辞,如何圆自己要?造反的谎?
说?完这番话,谢祯这才重新看?向蒋星重,对她道:“若不曾与你相识,我本?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出京,更名换姓,假作造反起义的流寇。”
蒋星重闻言怔住。
前世他原是更名换姓了,难怪她从?未听过言姓相关?的人。那时?起义的反王,有名有姓的就?有四五个,其他不太出名的也有一些,说?不准其中有一个就?是他。
蒋星重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打算用个什么假名字?”
谢祯看?着她迫不及待的眼眸,便知她打算同梦境中未来的那些反王对照,便道:“还未想过。”
蒋星重闻言面露失望之色,若现?在没想好,她也没法对照前世了。
话及至此,蒋星重面露笑意,对谢祯道:“言公子,我困惑尽解,日后我不会再对你的决定心有疑虑,定会全?心全?意地?辅佐你。”
看?着蒋星重真挚的笑意,谢祯不知为何,忽觉心间酸楚,但面上,他还是对蒋星重抿唇一笑。
谢祯似是想起什么,拿起一旁的食盒,对蒋星重道:“饭菜要?凉了,先吃饭。”
“嗯!”蒋星重点头应下。随后往后窜了窜,在石头上空出一处位置。
谢祯打开?食盒,将里头的四道菜,一一放在石面上。石面不平,有些许汤汁顺着盘沿流了出来。
谢祯将一碗米饭递给蒋星重,又递给她一双筷子,自己也端好碗筷,这才侧身,抬起一条腿搭在石面上,同她相对而坐。
蒋星重确实?饿了,低头便去夹菜,同谢祯一道吃了起来。
待吃完饭,谢祯再次取过食盒,将空碗盘一一放进去。
因着要?放食盒,谢祯本?搭在石面上的腿,复又往开?撇了撇,露出衣下中单。而蒋星重的目光,恰好落在谢祯曲起的那条腿上。
圆领袍的衣摆垂向一侧,腿面上只搭着内里的中单,而那件素白的中单上,竟有一处破损,像是被什么东西刮到。
不仅如此,那件中单,像是洗了很?多次,已有些旧,还有一处破损后缝过针的痕迹。
蒋星重看?着微愣,谢祯自是留意到了蒋星重的目光,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他一眼便瞥见了自己中单上的破损之处,谢祯的脸霎时?一红,连忙侧身放下腿。
这一刻,谢祯只觉那中单上的破损之处,是破在了自己脸上,他一个皇帝,居然叫蒋星重看?到他如此窘迫的一面,实?在是有些绷不住这落差极大的心态。
谢祯如此无法掩饰的窘迫之态,自是没逃过蒋星重的眼睛。她抬头看?去,见谢祯的脸色,已是羞红不堪。
蒋星重面露不解,他一向是很?体面的,骨子里带着贵气,无论何时?都有一副醉玉颓山之姿。这样的人,为何内里衣衫破损都不换新?
蒋星重不由问道:“像是刀痕,可是练武时?划破的?”
上头已有一处缝补过的痕迹,看?针脚走向,同未缝补那处破损是一样的。
谢祯面上神色依旧别扭,好半晌,他才笑了一下,道:“见笑。”
蒋星重忍不住问道:“你不像是缺钱的人,怎会这般节俭?”
谢祯笑笑,道:“若要?成大事,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能省则省吧。”
自他登基以来,国库空虚成那个样子,他首先能想到的,便是裁撤宫中用度,节俭自身饮食、衣物。从?前皇帝内里的衫袜是一日一换新,他改了这个制度。
内里的衣衫破了,他便叫养心殿的女官补了补。本?想着是里头的衣服,不会被人瞧见。可偏偏……叫蒋星重瞧了个正着。
当真是……丢人。
谢祯不由抿唇,眉宇间窘迫未去。
怎料一旁的蒋星重闻言,却?朗声笑道:“原是如此!言公子,辅佐你这样的人,何愁大业不成?”
念及此,蒋星重从?衣襟里摸出一个荷包,起身往前挪了一下,对谢祯道:“来,还像刚才那般坐,我给你补一下。”
谢祯闻言微愣,看?着蒋星重这般自在的笑意,他心头的窘迫似也去了不少,还像刚才那般将腿搭在了石面上,随后对蒋星重道:“多谢。”
蒋星重立时?穿针引线,正欲上手?去捏他的衣服,却?似是想起什么,手?一下收回。
她抬头看?向谢祯,问道:“你成亲了吗?”以缝补过的针脚很?细,是出自极擅针线之人的手?。若是他家中女眷,她也不好动手?,没得他回家被瞧见,平白添些麻烦。
谢祯摇摇头,道:“尚未。身边亦无其他近身之人。”
说?着,谢祯忽地?失笑,打趣道:“衣服都破成这样,哪有钱娶亲?”
蒋星重亦笑,不知为何,听到他未成亲,身边亦无贴身之人,她忽觉心情开?阔,颇有“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之感?。
蒋星重不再有疑虑,捏住他的中单破损之处,一针一线,帮他缝补起来。
谢祯垂眸望着她,看?她手?里捏着自己贴身的中单,看?她神色专注,耳尖复又微微泛红。
他含笑道:“蒋姑娘,多谢。”
蒋星重抬头看?他一眼,冲他一笑,道:“算是付给你的饭钱。”
说?罢,二人齐声失笑。
待笑罢,二人之间再复安静下来,时?光如针线般细细密密地?静静穿过,在彼此间流淌。蒋星重边帮谢祯缝着中单,边讲述道:“在我的梦中,离开?顺天府后的那些年?,一直颠沛流离,我学会了缝衣,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凡事亲力亲为,学会了节俭,学会了精打细算……”
谢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声音平静,可平静中,却?又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谢祯看?着她唇边挂上浅淡的笑意,接着道:“你衣衫破损,在我面前何须遮掩?等大昭乱起来的那天,吃顿饱饭都是奢望,破损的衣衫又能如何?我既选你辅佐,自然万事都会陪着你。你节俭用度,我自然也会如此,省下每一笔钱,或许未来都是救命、救大昭的稻草。”
谢祯眸光微颤,“万事都会陪着你”。她许是不知这句话在他心中的分量。她不仅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理?想,她还会万事都陪着他,哪怕他如此窘迫。
虽然知道她是为了大招,不是为了他,但心间还是难免触动。
中意的女子对他说?出愿意陪他节俭用度这句话来,其实?听着并不好受,尤其他还是皇帝。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恐怕哪朝哪代都找不出第二个。
若日后大昭的问题当真能解决,他定不会叫她吃半点苦。许 是念及了未来,谢祯心间莫名便起了些许贪念,他不由问道:“蒋姑娘,若有朝一日,我们当真事成,你想做什么?”
蒋星重几乎未经思考,便道:“过安稳的日子!”前世颠沛流离四年?,她如今所求不过安稳二字,只要?安安稳稳地?活着,比什么都好。
蒋星重已缝好谢祯衣衫上的破损,拽断线,边收拾针线,边道:“做梦里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买好看?的衣衫,戴漂亮的首饰。再找个能与我共享此生之人,生个可爱的孩子,无忧、简单、安稳、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谢祯好奇道:“我若当真坐上至高之位,你便是功臣,你不想要?什么吗?像秦韶瑛一般,手?握兵权。”
蒋星重收好荷包,挑眉道:“那还真没想过。我只有一个愿望,大昭不亡!为了大昭,我可以不要?性命,何况功名利禄。”
谢祯听罢,眉眼微垂,眼露些许羞愧,是他格局小了。
谢祯关?心着蒋星重的想法,但蒋星重思绪已飘回朝廷。
她“啧”了一声,神色间满是嫌弃,编排道:“景宁帝是真的蠢!”
谢祯:“?”
怎么忽然又骂他?
但听蒋星重接着道:“你说?说?,你这样一个心怀谋逆的反贼,日日待在他的身边,他居然没发现??他还视你为心腹重臣,什么都听你的。你上谏让他办的事,件件利落,恨不能让你替他处理?国事。你说?,他蠢不蠢?多蠢!”
谢祯闻言,不由抽了抽嘴角。
他还想着蒋星重能慢慢对他改观,可今日这番遮掩身份的谎话说?下来,反而更加败坏了他在蒋星重心中的形象。
从?前是不了解他产生诸多误解,而今确实?因他本?人撒谎,平白成了个蠢货。
哎……
蒋星重连连摇头,骂道:“何其愚蠢?太蠢!活该他当亡国之君。”
谢祯想了想,只好找补道:“在皇帝眼中,我同他自小一起长大,是极为信任之人。我背后密谋的一切,他如何知晓?人心隔肚皮,他既不能看?透人心,又不会能掐会算。”
蒋星重面露疑惑,思量着道:“这么说?也有道理?,可当真一点发现?不了吗?”
谢祯笑了笑,对她道:“如果我说?,我方才同你说?的话,有好些都是假话,你可能分辨?”
蒋星重闻言愣了下,目光落在谢祯面上。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蒋星重拊掌笑开?,道:“那还真不能。”
谢祯笑而低眉,话里有话道:“皇帝不蠢。但他是个普通人,他看?不见人心,不知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
蒋星重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对谢祯笑道:“那你便不用太有这方面的烦忧,我会尽力想起梦中的一切,告诉你什么该用,什么人不该用。”
谢祯笑而点头,对蒋星重道:“幸好我有你。对了,我今日找你,还有一桩要?紧事,得听听你的意见。”
蒋星重神色认真下来,道:“你说?便是。”
第0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