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起丹暮
第135章 赌徒(11)
几日前,滴水未进的沈知梨窝在床上,几乎晕厥,硬是倔强没松个口。
她被关多久,已然不知,只觉精神恍惚,蜷缩在被子里,冰凉的铁铐膈红了脚踝,磨破表皮出了血丝。
终于门再次打开,背对门而睡的沈知梨一动不动,却嗅见了一股饭菜香。
今天不送金银珠宝,改用饭香诱她服软了。
她继续装睡,听见放菜陆续搁放在桌上的声音,躺了许久,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叫。
谢故白轻笑出声,“阿梨,这是饿了。”
沈知梨如今听见他的声音便觉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她近乎从床上弹起来缩到角落,抱紧被褥警惕看着他。
谢故白托着腮,丢给杨邶一个眼神,让他把屋子里的窗全部打开。
刺眼的阳光一瞬冲进卧室,沈知梨不适蹙眉缓了片刻。
谢故白坐与阳光之中,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若是不知这是个疯子,沈知梨真觉他如从前的传言那般公子如玉朗月清风。
他指骨扣桌,“过来。”
沈知梨盯着他不动。
“要我再说一次?”他重复一遍,语调明显冷了一分。
沈知梨只得掀被下床,“把脚铐解开,后宫这么大我跑不了。”
谢故白低眸扫了一眼,轻抬下颚让她坐到旁边去。
沈知梨拖着扫地的长链入座,下一刻谢故白便蹲跪在她身边,捧起她的赤足,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甩不掉了。
“你做什么?!”
谢故白温暖的大掌托住她的脚踝,俯身正对着她的脚背吻下去。
沈知梨看清他的动作,挣扎无果后,直接对他甩了一巴掌。
“滚!!!”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屋子里,直将他的头扇偏过去。
谢故白活动了下肿痛的脸颊,掀起眼皮凝视着她,她满眼都是对他的厌恶。
默然,他给她卸去脚铐,对着她磨损的脚踝也没了想医治的心情。
“吃完饭跟我走一趟。”他抛下一句,走到院外。
沈知梨缓来一口气,正要吃饭时,突然听见一道利刃出鞘声,闻声望去,谢故白立在院子中,随手拔出侍从的刀,为了发泄,抬手便抹了一人脖子。
刹那间,鲜红的血晶莹剔透飞溅在阳光之下。
“咚——!”
侍从全然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捂着脖子倒地。
谢故白接过杨邶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拭去面容与手指的血迹。
沈知梨慌忙别过脸,心跳不止。从前与鹤承渊身处一处,惹他不悦她只担心自己的小命。
如今在谢故白身边……她的任性与反抗,怕是会害死不少无辜的性命。
沈知梨忍着不适,闷头吃饭填饱肚子,没过太久谢故白踏进屋子,不管不顾给她丢来一双鞋,让她套着就走。
“谢故白你放开我!”
他拽着她大步流星出了宫,往谢府的方向去。
“阿梨,这只胳膊也不想要了吗?”
谢故白举起她的手来,沈知梨顿时感到撕扯般的疼痛,她的右肩自上次被关入房中后,便一直无人为她疗伤,伤势搁浅,不断恶化,导致牵连左臂也仅能抬一半高,再高就会酸痛。
这一举高晃动,沈知梨脸色肉眼可见泛起惨白,唇瓣直打哆嗦,她死死咬住,不敢再激怒他。
谢故白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她孤身一人不敢赌,见她安分,他才放下她的手,阴鸷褪去,又换了副面容,为她轻揉,嘴中夹杂关切之语。
阴晴不定的疯子……
他停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对她举止亲昵,话语动作温柔体贴。
也不知为何,往日交头接耳谈论谢家事的街道,安静的诡异,众人见到谢故白不敢直视,甚至面露恐惧,绕道而行。
真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为她揉着胳膊的那双手,轻易包裹她纤细的手臂,骨头在他掌心是如此不堪一击,用力一捏就能断成数节。
他定住不动,高她许多的人背光而立,灰暗的阴影将她严实笼罩,他抬起眼来,嘴角裂开,温柔的笑挂在嘴角,病态又惊悚,“阿梨,你瘦了。”
作势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若是,把手脚给你卸了,你会陪在我身边,不再乱跑对吗?”
沈知梨浑身僵硬,耳朵嗡鸣,她的声音虚小却异常坚定,“我会恨你,会寻死。”
谢故白“噗呲”一笑,在她发端轻吻,“你把宋安藏哪去了?把他交出来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你看,你乖乖告诉我,我带你去疗伤。”
沈知梨:“我不知道。”
谢故白:“你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根金簪阿梨不是很喜欢吗?”
沈知梨怔了一会儿,“你……”
金簪是在卿云铺买的,难不成是谢故白做的金蝴蝶?!
“我喜欢是因为,那是鹤承渊送我的,是他亲手为我做的。”
怪不得,谢故白没有收走她的金簪,而是给她摆在床头。
鹤承渊制簪精细,看不出有改动痕迹,不然谢故白若早发现金簪里面是武器,怕是早给她丢了,哪还会有她威胁他,去救宋安的机会。
谢故白勾起她的发别到耳后,“是吗?阿梨可真是喜欢那个杀奴。”
“金簪呢?放哪去了?那东西太危险,我帮你保管。”
沈知梨冷漠看着他,“我的房间你不是搜查过了吗?怎么,现在是连我身上也要查一遍?”
“阿梨从前说未成婚事,不行房事,你会生气。”
谢故白缩起眸子,沈知梨知道他极力克制着,抓住她的手也在颤抖。
“看样子,这些事放在杀奴身上,通通破了例。”
沈知梨眸底冰冷,紧紧盯着他,她不激怒他,可眼里早已有了答案,简单果断一个“是”字。
谢故白拉着她往谢府去,“阿梨还欠我赏一场荼靡。”
“再过些时日,荼靡就要死了,这时候正开得艳呢。”
谢府的荼靡并非种在一个小院子里,准确而言,白色的荼靡生长在废墟之上,壮观填满整个谢府。
这些荼靡没有人打理是绝长不成这般样子,谢故白总借带叶婉避寒的理由离开余江,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想必,他是安置完叶婉后,偷回京养护荼靡……
他在暗中盯了沈知梨多久,久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直到意外遇见鹤承渊,她彻彻底底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坐立难安,以至于压抑太久,疯癫至此。
沈知梨抚过一朵洁白的荼靡,都说“沈知梨”最爱的是荼靡,或许只有原来她知道,爱的究竟是种荼靡的人,还是开满院灿如云的荼靡花。
可惜,旧人已逝。
直到少年为她拾来一篮粉色月季,她才发现,她喜欢的也并非耀眼绽放的月季,而是为她摘月季的少年。
沈知梨止步在府门前,“荼靡也赏了,该走了。”
谢故白轻抬下颚,杨邶心领神会把府门在沈知梨身后关上。
沈知梨:“谢故白?!”
谢故白负手转身往府内去,“阿梨不来看看,谢府传了十来年的满门抄斩,一共有多少人吗?”
他的背影承载烈阳,唯有他自己知,湿泥掩埋的人,是见不到光芒的。
那是满府三百余人的鲜血。
身后没有声响,他回过身来,笑道:“婚服在祠堂,穿给我看,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沈知梨放眼望去,谢府的正厅改成了祠堂,正对着大门,而一口平躺的红木棺摆在正中央,棺尾对着他们的方向。
她拖着步子往前去,若大一个血阵出现,四溢流淌,顷刻间染红干净的青石板。
沈知梨不敢再行,僵在原地。
谢故白:“踩着他们的血,走过来。”
沈知梨:“!!!”
他想让她噩梦缠身,想让她只有靠近他时才能得已安心,才能褪去愧疚!
这是,他的目的!
冰冷的血浸湿她的鞋,寒意从下往上蹿起,无数双手无形拉扯她,拖拽她。
耳边是痛哭嘶吼,是喊冤求饶,是刀剑相撞,无助拍门,是黎明留下的灰烬……
她知道是谢故白作祟,可她无法停止对此的恐惧。
“谢故白!”
她的体质本就招邪祟,没一会儿,连她的眼睛也被血色填满,她不知谢故白用了什么法子,什么幻术,让当年的场景再现,让一个个人血溅她的面容,倒在她的脚边。
谢故白充耳不闻,在棺前插起三烛香,待沈知梨几近崩溃,声音渐弱才出声破霾而出,给她指路。
“过来。”
沈知梨迷失方向,她想甩开无数扒在她身上的手,听见声音如救命稻草,疯了般跑去。
然而,不等她缓过口气,谢故白再次命令道:“跪下。”
沈知梨不愿。
谢故白:“沈知梨,这是你们永宁王府,欠我们的!”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沈知梨脑海里紧绷的神经瞬间崩断。
她退了半步,耻笑道:“你杀我永宁王府的时候,这账不是扯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