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起丹暮
“是吗?”鹤承渊丢得很准,见她在跑动于是避开她的腿,只打掉她手里的雪球,“那你可要快一些。”
沈知梨手里的雪被打掉,急忙弯腰塞了满手,在后头追着鹤承渊,胳膊论起,将雪球抛了出去,正回眸的人,结结实实用脸接下了这一球。
雪花在他侧脸炸开,挂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大魔头没有生气,仿佛被打中的不是他,还在一个劲夸她打的准。
她用受伤的胳膊打中他本该受伤的脸,怎么不算打的准,是该让他受着,雪球砸来一点不疼,一点不冷。
两人在雪中奔跑追逐,披在肩膀的厚袍早在无意间掉到了地上,雪地印着一圈圈轻快的脚印。
耸立着的红长廊逐渐被积雪染得花白,雪缓缓而落,青瓦悬顶,高墙挂枝,盛景惊人。
沈知梨跑累了,乌发勾雪的少年大步向她走来,还未落入怀中,她顺势往地上倒去,少年心知她意,与她一同肆无忌惮仰躺在厚雪中,望着天上的雪花逐渐停下,圆月若隐若现。
上辈子的花,是他亲手种的吗?
她不再把问题憋在心底,“阿渊,你为我种过几世花?”
鹤承渊愣了一下,侧首时,她趴在他身侧,笑脸盈盈望着他,双脚在背后欢愉翘起,手指卷玩他肩前的发。
“永远。”
过了一会儿,他反问:“你希望我为你种几世的花?”
沈知梨片刻未想,脱口而出,“永远。”
鹤承渊:“……阿梨,上一世……在你的记忆里,我待你不够好吗?”
沈知梨脸色霎时僵硬,虽是下意识的行为,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笑意,但他怎么会捕捉不到,他在她的记忆里就是不好……
鹤承渊如实道:“我的记忆停留在幽水城与你初遇,我是他们口中,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之人,受尽诅咒,他们畏惧我,只有畏惧没有敬仰。魔核助我有能力对抗世间,可也遭了反噬,我不想死……我才从泥中爬起来,一遍遍为自己寻条活路,从复仇到屠尽天下,我就是一个手染鲜血之人,可当我知道,我活不过几年时,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我遭到了报应,是他们口中诅咒的报应。”
“我四处寻药,逐渐失了希望,因为找不到……是什么,在哪里,我无从得知,直到那天,幽水城外,你从跪拜的人群里站起来,说你知道我在寻什么,我没信你知晓,但好奇你为何知道我在寻物。”
他所言的一切,与她记忆里重合。
沈知梨静静听他述说。
他继续道:“因为你,我放弃杀他们,带走了你……你我共处三月,那天也是大雪,第一次有人给我堆雪人,但又肥又丑,我说是土豆……”
他陷入了悠长的回忆里,可这一些沈知梨完全不知道,她的记忆在被他带走后,便与他出现分叉。
“你说你会算卦,说我是救你与水火的真命天子,你要以身相许。”鹤承渊低笑一声,再望着身旁近在咫尺的人,眼里似乎什么也融不进去,只剩她,唯有她。
“你满口谎话,可我……喜欢听,因为就算是谎言,也不曾有人对我说过。”
“你甜言蜜语,心里骂我大魔头,直呼我的大名,甚至出言不逊,到最后追在我后面,喊我阿渊。”
“你说我们找个小木屋过一辈子,你要给我种一院子的花。”
“花有什么用?许愿……荒谬……”鹤承渊述说从前二人的对话,但此时此刻,他认真地道:“一院子的花,能许很多很多的愿。”
“我从前说了很多拒绝你的话,诋毁,威胁,坏事都做过。直到那日,你不见了,我以为你从此走了,可你带了一捧野花来,一望无际的厚雪,你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才为我摘来……”
再次见到她,见到她回来是庆幸的,是幸好他没走,幸好她没走。
“你教我识色,我都认真记着。可是……那天你还是举起刀杀我,原来都是假的,我差一点就信了,或许说,我已经信了,一个小小的木屋也能过一生。”
“我反手杀了你,将你丢在那场雪里,不闻不问,任由大雪掩盖你的血迹,一去不再回头……”
“那天我很生气,气你的谎言,可我忘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是你的谎言,还是不由自主信以为真,背叛上头,夺了你的性命,从此再没有人那样对我。”
她说要与他同生共死……
可是他不想,他希望她能走更远的路,看更阔的天,而他一定要在她身边,谁都不能代替,谁都不能抢走他的位置,谁都不能让他们共死。
“阿梨,我后悔了,后悔杀了你,也庆幸你愿意再次来找我。”
他已经知道了,她被掌控着,不得不听命杀他,不得不来赌场救他,一切非出自她本心,他是幸运的,能再次遇见她,冰释前嫌原谅他。
沈知梨靠在他的胸膛,剧烈的心跳震在耳边,是谁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她与他的截然不同,她想相信他,可那些刻在灵魂里的伤痛,一点不假。
从前的花不知是否由他亲手栽种,但至少今世不假,是她切身体会,参与其中。
她将过去剥开,满腔苦楚,终于有人述说,“我的记忆是与你离开幽水后,被你带到魔界,再带回幽水,整整十年……成为你的笼中鸟,成为你……发泄之处。”
“你待我……从来都不好,想起便来折磨一番,折腾完把我丢在那里自生自灭。”
鹤承渊心里一悸,心脏狠狠被砸了一道,他喉咙酸涩,“阿梨……”
她躺在他的心口,“在你手里,我从没讨着好果子吃,不敢喜,不敢悲,不敢违逆,不敢多说一句,只能默默受着。”
那样沉重的过往,与他记忆里蹦蹦跳跳活跃的完全不是一个人。
“床笫之事,你从不温柔……残忍、粗暴,你总是带着一腔怒火来找我,宣泄完,再冷漠离开。”
“……我很疼,望着出不去的高墙,心惊胆战害怕打开的院门,麻木绝望,望不到头,那天你说要与我成亲,我只能顺从,我找到了机会,去杀你……”
“没有十里红妆,只有羞辱与不重视的新婚之日见血杀人。”
“你要揭我的盖头,我要来杀你,与你说的一样,我失败了,那把刀直直插入我的心脏,我从高台摔了下去,与你烧毁的花一同,死在那个夏末。”
“阿梨……”鹤承渊颤抖着抱住她,他不知道这些事,一点都不知道,究竟何为真何为假,他分不清,但她说她害怕他,说他伤害了她,造成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便是他的错。
他不会这么对她,再也不会。
她一定花了所有勇气与力气,再次选择相信他,选择靠近他,来爱他。
他抱起她坐起身,头无助埋进她的颈窝,“不要离开我。”
沈知梨拍拍他的脑袋,“我原谅你了,很早之前……”
“从想从你手里活下去,到想和你携手活下去。”
她原谅他了,在很早很早之前,她想重新认识他,会在危机时刻不顾一切救她的人,会在冰洞坍塌,用血给她续温的人……
“我永远不会烧毁你的花。”
鹤承渊亲吻着她,一遍遍告诉她他的真心,不是戏弄,是他真的喜欢她,心悦她,爱她。
沈知梨如今手好了,能给他扎个小辫子垂在发中,“我知道,阿渊,有点冷了。”
“我带你回屋。”
鹤承渊给她放水泡了暖水澡,让她回些温,再如平常一般,在平静的日子里拥她入睡。
……
开春时,沈知梨推开房门,见到了那片她期待已久心仪的粉色月季挂满高墙,攀沿至长廊。
院子里暖和的春风拂过,繁花似锦,百花争艳,她独爱月季,所有的花在它之下都不过如此。
鹤承渊起了大早,给她把秋千也缠满了粉花,“阿梨醒太早了,我还没做完。”
还说是个惊喜呢,这才做一半。
沈知梨匆匆套了外衣,奔到院子。
鹤承渊带她走到花边,“试试,用好的那支手,去摘最耀眼的那支花。”
“花摘下来,不是很快会枯萎吗?”
“再好看的花,也只是为了承托你,那是它的价值。”
在他眼中花该有的价值就是如此。
她喜欢它就有价值,她不喜欢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鹤承渊曲身将人托起,高高把她举过高墙,伸手去摘最高枝头,向阳而生的那支花。
花夹在她的指尖,他握起她的胳膊,若有所思,高举过头,“会累吗?”
沈知梨:“不会,好多了。”
鹤承渊夺过她指尖的花。
“诶?!那不是给我的吗?”沈知梨伸直手去够,“说话不算话了?”
鹤承渊眼中狡黠划过,“什么是给你的?”
“花!”
“不对。”
“……鹤承渊,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鹤承渊将花别在她耳尖,“阿梨,冬天冷,我们都没……做过几回……”
“还没做过几回?”沈知梨指着长廊,“那做过没有?”
“忘记了。”
“你!”
沈知梨又指着溪边,“雪地里,我陪你疯过没有,我没病,你倒是把自己折腾病了。”
她倒是好些披着厚毯子,他垫在她的身下,几个时辰,当天晚上就病了,还不消停……说他病了一样很厉害……
沈知梨恨不得一掌把人劈晕过去。
鹤承渊沉思片刻,“也忘了,下次试试。”
“……”
还冬天少,这春天还得了!
“阿梨,阿梨……”
沈知梨身上的印子都没消,折下花塞他怀里,“秋千还没布置完呢。”
“所以,可以吗?”
“我……再说,我休息休息……”
“阿梨,我想要……”
沈知梨当什么也不知道,“要什么?”
“你。”
就在这时,宅门敲响,她比平日早醒了一个时辰,这个时候,他都是出去卖菜该回来了,等她醒来,热腾腾的早膳正好出锅。
沈知梨探过脑袋,“谁来了?”
他们住在这偏远处,是谁找了来,还是说短短几个月,已经查到了这里!
“鹤承渊。”沈知梨一把拽住他,“我想,你该教我些拳脚功夫了。”
鹤承渊:“你不是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