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要是真?去的话,到时候也给你带些他们那地的银鱼干和糟鱼来,我知道那地方这些干鱼都很?不错,”大师傅心里?想着,嘴上便说了出来。
江盈知先谢过他,两个人做菜的时候会闲聊,从陈皮如何选,到鸡去哪里?买能买到正宗三黄鸡,又聊咸的鹅肉炖狮子头,滋味到底有?没?有?说的那般好?。
如此江盈知的鱼泥已经搅打?好?,那细密一点刺都没?有?,她今日?只想做一顿鱼肉馄饨,明日?早上摊子上就卖这个。
她弄出来的鱼肉油润而有?黏性,没?有?完全剁碎,也保证了鱼肉的颗粒,她用扁平的筷子一刮,往馄饨皮上一抹一捏,馄饨成型,她挨个放在盘子上。
“这要是三月的刀鱼,做成馄饨倒是不错,”大师傅感慨了句,他有?些不明白,海鲈鱼的味道比起刀鱼来可差得远了,并不大适合做成馄饨。
而刀鱼做成的馄饨,早春出来的鲜货,鱼肉紧实细腻,而是馄饨皮用的都是厚皮,而不是薄薄的一张,一咬就破。
这种厚皮能包裹住鱼肉的鲜美,让馄饨在水里?沸腾的时候,渗出的油脂不会外漏,仍包在皮里?,鲜美而又没?有?任何的刺,咬开?皮后涌出的汁水,哪怕被烫的舌尖发?疼,都想要整只塞进嘴里?。
但那是刀鱼,是上等的鲜货,而江盈知做的海鲈鱼馄饨,是海里?平平无奇的海鱼,肉多但算不上鲜美,这会儿也过了海鲈鱼最好?吃的时候。
江盈知只是包着馄饨,听到这话笑着摇头,“别看我这铺子名叫四时鲜,可我这也不卖上好?的时鲜啊,刀鱼鲜美的时候价贵,我倒是能吃口尝尝鲜。”
“可我们前镇的人没钱的要多些,他们想吃口好?的,只有?味道上过得去,不拘束是什么食材。”
“不过大师傅,想要鲜不一定得要上好?的食材,就这种海鲈鱼,一样能做得好?吃,别看我做的简单,现在煮了给你尝尝,不会让你白来的。”
新丰楼大师傅毫不怀疑,“那我可要细细地尝一番,你做的东西就算是碗鱼羹也跟旁人的不一样。”
江盈知笑着接受他的夸奖,指指手上明显不同与白面?不同的馄饨皮,“这是燕皮,闽省那边来的,用猪肉的后腿那块肉敲出来的,以往其他人吃的是肉燕,包了肉馅,我做的肉包鱼,这叫鲜上加鲜。”
“所以别瞧只用海鲈鱼来做馅,这皮要是用不一样的东西,做出来滋味也不会完全逊色于刀鱼,当然还?可以鱼肉泥掺点面?粉来和馅,做成鱼皮,再用来包鱼肉,吃起来又与肉皮包的不同了。”
真?正的切磋不在于手艺上的碾压,而是对于不同食材的心得。
大师傅听后想了好?久,连连感慨,“这次切磋我倒真?是受教了,我回去得好?好?琢磨琢磨,从前只知道在技艺上下苦工。”
说完接过她递来的这碗馄饨,汤底白而不浓,油花只有?些许,那包裹住鱼肉馅的燕皮并不同面?皮那样泛白,而是清透,紧紧包裹着没?有?一点缝隙,透出鱼肉的色泽。
他几乎抱着吃刀鱼馄饨的心,去品尝这一口并不正宗的鱼肉,要不是看见是海鲈鱼做的,他估计真?不大尝得出来。
尤其是那燕皮,面?皮被煮后是软的,但燕皮是有?韧劲的,这种韧劲过后,当尝到里?头鱼肉是嫩而多汁的时候,会有?格外不同的感觉,是完全摒弃了传统做法后,带来一种格外与众不同的新鲜感。
而且做馄饨,底汤肯定也要足,大师傅自?己做馄饨,少不了鸡汤或是火腿,要不就是拿点鲜干货煨出来。
而江盈知却不是,问?她那汤咋熬的,她指指旁边拆下来的鱼骨鱼肉和鱼头,“就拿这三样熬的,我放摊子上卖的,要是用其他的好?货熬出来,那大家都要吃不起了。”
“可你这燕皮,不是肉的更贵,”大师傅很?不解。
“这啊,猪后腿的肉不值钱的,”江盈知跟他解释了几句,这后腿的肉是精瘦,没?有?肥膘自?然不大受欢迎。
大师傅又说:“你这敲敲都费劲,要花不少功夫吧,在摊子上又才卖六七文一碗,可不亏本了。”
“哪有?亏本的,”江盈知笑道,“我要一个人做活,那才亏本。”
这燕皮现在食铺里?的人基本都会做,下了工没?事就开?始敲肉,把它敲成薄薄的燕皮后,再晾干后变成了如同纸一般的干燕皮。
干燕皮保存好?能放很?久,只要保管得好?,香气也不会散,而且取用也方便,沾湿后就变软,不会破,可以直接包,她打?算攒够一定数量,就拿出去卖。
大师傅感慨于她的这份心思?,又忍不住多嘴,“你这样好?的手艺,要不是开?的食铺,只怕吃得人会更多。如今你既开?着食铺,又不放弃摊子,两头兼顾,只怕生意再忙些,你就吃不消了。”
“可有?打?算过以后要如何,虽说眼下你有?了点名气,可这名气日?子一过也就消了,要是想长久留下,得拓宽店面?,再多招点人手,叫伙计出去招呼人来吃,这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他倒是真?的为江盈知考虑,觉得手艺好?的人就该配上更好?的名声。
江盈知却说:“有?名气虽然好?,不过也得一步步来。”
大师傅也不再多说,他掀开?自?己带来的坛子,一股发?酵的酸气从里?面?冒出来,即使在没?有?封闭的灶房里?,这味道的冲击力依旧很?刺激。
“这味道,酸得可以,”江盈知捂住鼻子,往外走了几步,嗅觉过于灵敏,这酸味简直就是往她脸上罩。
大师傅笑着说:“这就是我之前去学?的,湘菜里?的一种酸鱼,别瞧闻着酸,吃起来那滋味没?得说。”
这酸鱼腌起来很?麻烦,要先把鱼在香料里?浸个三天,再裹一层糯米粉一层玉米粉,一层鱼一层粉,腌一个月出来,那酸气十分醇厚,连鱼骨头都是香的。
大师傅叫江盈知夹点肉来尝一尝,说实话她还?真?没?有?吃过这种发?酵出来的酸鱼,她对美食的容忍度很?高,哪怕样子看上去像是生鱼,也许吃一口会有?腥气。
她也欣然拿起筷子,顺着边夹了一小块,不破坏完整的鱼身,放到嘴里?前她预想过那种酸,但这是另外种不同的酸,不是醋味,也不是牛奶变质后的酸,而是种酸香,有?着各种复杂的香料混合味道,明明只有?一点,却是回味悠长。
江盈知说:“这腌得好?,酸味闻着浓,吃着却刚刚好?…”
她说了不少酸鱼的好?,可把大师傅给乐得脸上堆满了笑,“晚点我教你腌。”
“我这人可爱把玩笑话当真?了,大师傅你到时候不教我,我都得上门去找你,”江盈知用玩笑话的语气说着,然后又夹了点酸鱼,忍不住眯起了眼,有?点酸,但酸的实在过瘾。
大师傅也笑呵呵地应着,小火慢煎酸鱼,等他煎完后,才端出去。
他送到王逢年的面?前,热情?招呼,“王老大你快尝尝,保管不是海浦本地才有?的吃食。”
江盈知把煮好?的鱼肉馄饨也放到他面?前,不多,才三只,另外的她还?没?下锅。
王逢年拿过筷子,又问?了一遍,“真?要我来评?”
“怎么了?”江盈知问?他。
王逢年很?直接地说:“我不喜欢吃酸的,大师傅我评判不了。”
“我喜欢连汤带水的东西。”
意思?是他在酸鱼和馄饨中间?,毫无疑问?地选择了馄饨。
大师傅张了张嘴,正想说你还?没?尝呢,又闭上了嘴。
这时后院的小门有?了动静,王寻真?大包小包提着东西进来,连脖子上都挂满了,她一进门就先叫嚷道:“好?酸。”
“散这酸气很?香啊,是不是放了坛子里?好?久的,”王寻真?赶紧把东西脱手,走过来说,用手包住嘴巴,“我觉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能尝口吗,就一口,”王寻真?伸出一根手指头,她的视线全在菜上,压根没?管坐在一旁的王逢年。
江盈知笑,“大师傅,你要是觉得行,叫她尝尝吧,别的说不准,可这上头的,阿真?还?是能说不少的。”
新丰楼大师傅并没?有?意见,王逢年看王寻真?进门,立马拿过那碗馄饨,把酸鱼往外推了推。
王寻真?吃起东西来,哪管被酸鱼酸到眉毛皱起,也依旧吃得很?尽心,连鱼骨都被嗦得很?干净,一点鱼肉都没?有?沾在上面?,要不是鱼骨实在有?点大,她说不定都能连着肉一起嚼了咽下肚。
后面?她还?真?的试着把鱼骨嚼了嚼,发?现能嚼得动,味道也不差,干脆连鱼带骨头全都嚼着吃完了。
大师傅问?她如何,王寻真?说:“我买两坛,一天吃光,接下来的日?子闻着味就饱了。”
可把大师傅逗得哈哈大笑,还?邀请她上新丰楼吃饭去,王寻真?半点不客气,说要下次带着小满一起过去。
至于这次的切磋结果,王逢年指望不上,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王寻真?只顾着吃,是江盈知和大师傅自?己各自?说的。
约好?下次时间?再来后,大师傅才带着伙计离开?,江盈知去洗手。
王逢年把一碗馄饨吃完后,他敲了敲桌子,一脸淡然地问?王寻真?,“你今晚做什么去?”
王寻真?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就想睡觉,她回了句,“我睡觉。”
“谢洋节当日?有?舞灯,你睡什么觉,我带你去看,”王逢年如此好?脾气说了一句。
“啥?”王寻真?不敢相信,她抬头看看天,“你带我去看舞灯?我怎么听起来觉得这么渗得慌。”
她难得机警了一回,“你不安好?心,这么多年里?,就算我来海浦,你也压根不搭理?我。”
王逢年没?回她这句话,他装作不在意地说:“你去不去,不去拉倒。
“你还?可以叫上其他人一起来。”
这踩到王寻真?的命脉,她倒是贪热闹,哪里?有?玩闹的地方她都爱去,至于后面?这句,她在这里?玩得最好?的只有?江盈知。
要是让江盈知陪她一起去,就算是王逢年不安好?心的需求,她都会去的。
所以她立马喊,“小满,你陪我去看舞灯好?不好?,把小梅也给叫上。”
江盈知在后面?很?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啊,你想去哪里?看,我都可以。”
王寻真?欢呼,王逢年想的却是,凭啥。
不过等小梅回来后,几个人倒是一起往舞花灯的地方去了。
那是个在海港另一侧的海岸口,沙滩上一排的纸灯,有?青色张牙舞爪的螃蟹灯,全身火红的龙虾灯,或是那扁扁的鳐鱼,又或者是黑色的海燕,里?面?都插着蜡烛芯。
只等待天黑的时候逐一点亮,到时候就会出现一条蜿蜒往前的灯龙,在这海岸口,用灯照亮夜色,也向海神祈祷。
海岸上有?很?多人,全都笑容洋溢,不少小孩赤着脚,在松软的沙滩上跳来跳去,从东蹦到西,基本都拿着各色小巧的灯笼,那在海浦叫灯笼仔,爹娘特意给他们做的,在手上挥来舞去。
海面?也整齐停靠着不少艘大船,挂满了巨大的灯笼,有?冰鲜船的,也有?鱼行的,而划来的小舢板和小对船,这些较为小巧的船上也有?用竹竿撑起来,挂了很?多奇形怪状的灯笼。
正中央摆着一只很?大的船灯,花里?胡哨的,里?面?已经放了不少蜡烛,有?人用火折子挨个点蜡烛。
江盈知盯着看了许久,很?多灯笼太过于稀奇古怪,辨认也辨认不出来,但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难免被过节的气氛感染,觉得很?有?意思?,眼前走过一张张带笑的脸庞。
小梅还?掏钱买了三个红彤彤的小灯笼,从不远处跑过来,捧在怀里?喊:“阿姐,送给你的。”
江盈知赶紧伸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最喜欢灯笼了。”
等她的话说完,她的面?前闪过一盏白色的灯笼,她抬头望去,王逢年把上午那只白鹤灯拿了过来。
他递过去,“你不是说要跟我买的。”
江盈知看了眼这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她有?点喜欢,于是便笑着问?,“那王师傅要多少钱?”
“九文吧,”王逢年说,“我的工钱比其他师傅低。”
“那你这也太低了,”江盈知说得很?豪气,“我给你翻十番。”
这才是相对正常的纸灯价格,她又不爱占别人便宜,但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铜板,她摸摸身上的钱袋子,最后说:“只能晚点回去给你了。”
王逢年把灯递给她,一直伸着,“拿着吧,送你的。”
“我们两个的关系,难道连送你盏灯都不行。”
“而且我想着,你把这次谢洋宴办得这么好?,总该说句恭喜的。”
江盈知看似很?好?亲近,但在很?多时候,她总表现得很?疏离而又客气。
“当然可以,只不过瞧你做的那么费时,不好?白占你便宜,”江盈知笑着回答,接过他手里?的灯,仔细欣赏这只白鹤灯。
她又有?点好?奇,“我看大家大多都做鱼灯的,年哥你怎么会做白鹤灯?这个骨架还?挺不好?弄的。”
“我的小字是鹤延,还?挺喜欢鹤的,就去学?了这个灯形,”王逢年漫步在沙滩上,随意说着,“也想祝你跟白鹤一样,可以鹤立鸡群。”
江盈知本来应该笑的,毕竟鹤立鸡群这四个字还?挺好?笑。
可也就是王逢年这样无心的一句话,让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灯变得烫手起来,带有?名字寓意的白鹤灯,不送给其他人却送给她。
江盈知手不由得握得紧了些,抬头看了眼前面?的王寻真?,她面?上带了点不真?切的笑意,特意问?道,“怎么不送给阿真??”
王逢年听到这句问?话,转过头看她,言不由衷地说:“她喜欢的我做不来,是真?的做不来。”
“她要什么样的灯笼,那么难做,”江盈知摩挲着灯笼提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