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只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说:“你们多吃点饭”。
后面江盈知?把晾到过夜的鱼收回来,准备炸熏鱼,做个糖醋口味的。
她很爱吃熏鱼,但不是鲳鱼做的,而是马鲛鱼,马鲛鱼横切炸出来的熏鱼,鱼肉香酥鲜甜,但她觉得最妙的是那股表皮的味道,不管是糖醋、话梅、五香,从表皮渗透到里层,撕扯鱼肉下?来时的纹理,全是大刺,很少有小刺,吃得很过瘾。
当然现在?过了马鲛鱼的鱼汛,用鲳鱼也可以,她开始慢慢下?锅炸透炸酥。
等到了她熬汁的时候,全都香得受不了,等那鱼片浸入酱汁里,再被拿出来时只有点油色,其他的全都渗入到了厚鱼片里头。
这熏鱼是过年才做的,江盈知?以前拿来给街道上?的小孩吃,这会儿却?在?不是年俗里,有几人眼巴巴地等着?。
周巧女小口撕着?熏鱼,她慢慢地吃,“这辈子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等婶你回来了后,天天吃。”
她又把那坛桂花酒给周巧女,“婶你带到明府去,别喝太多,这虽然算是甜口,可也能吃醉人的。”
周巧女收下?了,只是望着?这罐酒出神。
这一日大家?待在?一起,哪也没出去,王三娘也来了几趟,送了点东西过来,她和陈强胜在?忙起房子的事情。
周巧女倒是也出去趟,收了些东西来,还?说要把淡菜干、裙带菜拿到明府去问问,要是有人要的话。
晚上?吃了年糕和汤圆,年糕则为步步高,汤圆想着?日后团圆,明明那么甜,可吃得人心里酸。
小梅吃完了,嘴巴里甜得很,却?偏偏哭起来,她哭还?要给自己
找个由头,“太甜了”。连带着?海娃也哭,他说:“我的好吃啊。”
周巧女却?摸摸两?人的脑袋笑了声,“以后航船吹螺叫你们去。”
“哭得这么吵。”
海娃收住了,“那我不哭了。”
小梅双眼哭得通红,她说:“到那边天热,热天吃饭胃口差,阿姐给做的糟鲳鱼能吃段日子,不要不舍得吃。”
“钱不要舍不得用,老想藏着?,不要寄钱回来了,主家?要是不好的话,就回来。”
江盈知?坐下?来偏过脸说:“我会给婶你寄东西去的,保重自己。”
周巧女看了她一眼,而后道:“那婶就等着?了。”
长久地告别后,第二日清早,周巧女坐上?了到明府的航船,手上?大半全是吃食。
中午别人吃干饭,她跑到一旁吃熏鱼、糟鲳鱼,那股味散不掉,导致大伙走过那就要说,哎呀,哪里的味这么香。
周巧女听着?这些话,坐在?船舱一边,摸着?盐炒豆吃,就能想起她们两?个小孩,心里慢慢地被填满。
而江盈知?和小梅目送航船远去,久久地望着?,离别是为了以后长久地团聚。
第31章 墨鱼蛋蒸肉
墨鱼汛期, 正逢夏日,渔港有荫蔽的地方不觉得那么?热,可在海上, 渔民头顶烈日, 手要不停摇橹划桨,隔着衣裳都得被晒到发红,他们白天放墨鱼网拖墨鱼。
墨鱼喜欢产卵在海礁边, 而且基本在礁石深处。但不同?于外?海的白鸭船和?打烊船, 海浦本地更喜欢用划子船,特别小, 又是尖头, 刚好?能抵进海礁边里, 再用网拖墨鱼。
有的还会?下笼子,一种是死笼, 固定在一处, 一种为活笼, 随时转移。
白天拖, 夜里仍然不停歇,捕墨鱼最好?的时候就是在小潮汛的月初和?月末。
江盈知有时候夜里出来倒水,总能看见远处的礁石滩旁有火光。
小梅也看了一眼说:“在拖墨鱼呢。”
墨鱼喜灯照, 黄鱼咕咕叫。
所以渔民会?在船上吊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篮, 悬在网上,然后拉着网拖, 墨鱼会?探出海面, 落进网里。
海花婶拉着小龙来送墨鱼时, 就跟江盈知说:“夜里去?拖墨鱼,那火屑子就一直往下落, 一网全是墨鱼。”
“我晓得你要买的,干脆先给?你送一桶来,我们家小龙还是多亏了你,小满啊,这份情婶这辈子都忘不掉,婶也穷,没什么?好?能给?你的。”
“反正往后我让小龙四时八节,都来给?你走礼。”
江盈知瞧着在一旁跟海娃玩的小龙,活蹦乱跳的,她说:“婶,你要真想谢我,这桶我收下了,日后你都给?我送两?桶来,眼下墨鱼价钱是”
“钱好?说,你就算按这个价给?我,我也是不会?收的,”海花婶难得态度很强硬,但她又拿出一把紫色的,像是小型珊瑚的东西。
她把东西拿近一点,让江盈知看得清楚些,“小满,这是礁石缝里生的野菜,你看看,你会?不会?吃?我们是觉得梆硬,跟生嚼猪皮一样。你懂得多,你给?瞧瞧。”
江盈知眼神一亮,这不是海石花,她管这叫石花菜,像是平原水乡用木莲做凉粉,她们沿海地区用石花菜熬凉粉,二?三两?晒干的石花菜能熬五六斤的凉粉出来。
而且像是海浦外?的海州,用来做糖水,叫做洋菜膏,咸甜两?吃。
拌凉菜也行,虽然她不太喜欢这种特别脆的口?感,鲜石花菜长得像神经末梢,不过夏天得吃点凉拌的东西。
江盈知声音上扬,“海花婶,你多弄些来卖给?我呗。”
“小满,婶也要跟你说,墨鱼我能便宜给?你,但这总不大成的,要上那个悬水礁上挖,”海花婶也实?诚,因为这活实?在危险,礁石又陡底下海浪凶猛,实?在难采。
江盈知同?她商量,二?十文一斤,她说只?要十五文就够了,只?值十五文,再多她是真不收。
最后海花婶拉着小龙,带上桶走了,这个缠着蓝布头巾的女人?,带着江盈知给?的墨鱼钱,仰着黝黑的脸,哼着渔港的调子,走在了出海采石花菜的路上。
江盈知看了会?儿,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听见小梅问她,“阿姐,这海野菜拿来做什么??”
“拿来做凉粉啊,”江盈知却紧接着说,“不是我们做。”
她在那天之后,就一直想给?小燕姐找条路子,在渔家补网一天最多能赚二?十文,从天亮补到天黑,剖鱼鲞更不成,除非能去?渔厂。
江盈知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看见石花菜她才想起来,做凉粉一个人?就能干,而且又特别简单,除了石花菜,去?腥凝固的白醋,一点酱料,旁的成本都少得可怜。
但她也并没有立马去?说,实?在是处理石花菜挺麻烦,鲜的石花菜是紫色的,想要变成更加好?看更有食欲的淡黄色,得白天拿出去?晒,晚上拿回来泡水。
如此反复晒个十几遍,才会?变色,石花菜从干瘪到饱满。
想要做凉粉就得干石花,得晒到水分没了发黄。
而且她想晒好?了问问小燕姐再说,这件事她没有说,钓着小梅撅起嘴。
晚点陈强胜来了,他如今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走路虽然仍旧一瘸一拐,但从双拐到拄单拐了,可喜可贺。
江盈知还特别教?他,柱拐杖要柱在没受伤腿的边,出伤腿的时候,拐杖一定和?伤腿一起往前?走,就是因为老想着伤腿不能使劲,不动它,也一直脱不了拐。
虽然这个姿势走路很别扭,但习惯后,好?腿那一侧负重没有那么?厉害,伤腿一直都在动,上手后走路要稳许多。
只?是疼也是真的,拉伸的那种痛感,这才让人?没有办法坚持,陈强胜光是走到这就出了很多汗。
他洗着脸跟江盈知说:“我早上还去?看了船板,杉木的,到时候给?你们做个大门。”
陈强胜语气变得很温和,“给?小燕做个大木窗,以前?说好?的。”
小梅笑嘻嘻地说:“我们也要个大木窗,雕花的。”
“那你把强胜哥的手跟大木叔的换换,”江盈知处理着墨鱼,同?两?人?说笑,取出墨鱼骨来,特别注意不要碰到墨囊,沾到衣服上会?留印子。
其实?墨鱼还有个名字,更被大家熟知,那就是乌贼,海浦两?种名字都有人?叫,把整个墨鱼腌的干品叫乌贼浑子,又有人?喊墨枣。
但是做成鱼鲞后,除了乌贼鲞,又有个旁的名称,螟晡鲞(míng bū ),大概是明府向朝廷纳的岁贡而因此得名。
江盈知随即又挤出墨鱼蛋,汛期在望海真好?,能吃到最新鲜的墨鱼和?墨鱼蛋,还有隐藏在里面的腹膏。
墨鱼蛋白生生的,很像汤圆的外?皮,墨鱼腹膏则是软糊糊,偏青色的。
这两?样在海浦人?眼里看来,都比墨鱼肉要好?吃,除了现吃的,其他得腌一腌,不然非常容易变质,要淡腌不能太咸。
小梅和?陈强胜都凑过头来看,以前?墨鱼汛旺季,都是只?吃肉,不吃蛋,尤其是腹膏,黏黏糊糊的很难受。
“这要怎么?吃?”陈强胜手里剥着墨鱼皮,眼睛瞟过来看。
江盈知让海娃别吹海螺了,接着道:“蒸蛋吃,又咸又鲜,再蒸一点饭,我们晚点就吃这个。”
剁一点肉馅,墨鱼蛋放上去?,中间打个鸭蛋,一点料酒,上锅蒸熟。
而腹膏则是同?鸡蛋一同?搅散,料酒、盐、姜末,加点醋很香,再去?蒸。
到了中午,几人?面对?两?盘蒸菜,蒸出来墨鱼蛋白里透黄,嵌在底下肉和?蛋浇上了料汁,看着十分诱人?。
而另一盘腹膏,颜色偏深偏褐,有点像蒸过头的鸡蛋羹,表皮发皱。
海娃看了眼说:“比跳跳鱼的颜色好?看点。”
“你们不吃啊,”江盈知有点纳闷,她可喜欢吃这个了。
腹膏吃起来是带点韧劲的,处理不好?会?很腥,颜色不大好?看也是真的。
但是
墨鱼蛋好?看很多,也好?吃,咬在嘴里一口?、爆鲜,江盈知也无法准确形容,这种很有冲击力?的咸鲜滋味。
小梅鼓起勇气舀了一勺,而后眼睛逐渐睁大,她嚼了很久说:“菜也不可貌相啊。”
听得江盈知大笑,还好?没有叫她尝原汁墨鱼,连墨囊也不除,吃到嘴巴牙齿黑乎乎,特别吓人?。
这顿饭吃得着实?鲜香十足,等之后墨鱼更多,墨鱼蛋和?腹膏可以拿出来摆在摊子上卖。
今日卖的是墨鱼丸。
干货铺的店家阿青端着碗走过来,她喊着,“快,小满,有啥给?我打上,正叫我家小花给?我顶着看一会?儿,忙到这下也没工夫吃饭。”
“墨鱼丸吃不吃?”江盈知掀开锅盖,墨鱼丸汤只?放了点紫菜和?葱,本来就足够鲜弹,压根不需要多放什么?。
小梅笑眯眯地说:“阿青姐,还有索粉,你要不要?”
“什么?索粉,”有人?在阿青旁边探身过来,低头在长案板上左看右看。
“水索粉啊,以前?不是又叫冷淘,”江盈知用筷子捞水里的粗面, 它比米线要软要细一点,是有家外?地面铺里卖的。
江盈知提前?几日发了点豆芽,做了点拌酱,没有辣椒,她就直接拿熟芝麻、蒜末,淋热油,再放酱、醋、蛏油和?糖,拌面足够。
阿青咽咽口?水,她说:“小满,你干脆从我口?袋掏银钱好?了,你这做的哪一样我不想吃。”
“拿你摊子的碗拌两?份索粉,”她又把自己带来的碗递过去?,“再来份墨鱼丸,馋这鱼丸老久了。”
“还有我,给?我也拌一碗面,这天热起来没胃口?,捞汁做了没?”旁边熟客问。
江盈知把煮好?的粉捞出,交给?小梅让她拌,闻言擦擦头上的汗,“没呢,以为这几日小潮汛也有小海鲜的,没成想只?有点小蟹,还等晚些才有。”
“也是,天刚热,日头又晒,风雨不来,这些小海鲜都难出来,”熟客摇着手里的蒲扇,又递过来一把,“烧饭热,拿去?扇吧,明儿我再给?你们拿两?把。”
阿青啧啧,“也是沾了你这个蒲扇佬的光,扇的风凉快,明儿也送两?把到我铺子里来。”
“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