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旁边新丰楼的?伙计小?声抱怨,“真是够了,每年都讲一样的?套词,能不能歇歇,少讲几句。”
终于,到了雾气退散,那人说停了,而是喊:“吃鱼宴开烧——”
对街看热闹的?人欢呼雀跃,另一边街头巷尾的?人们也全在呐喊,一长排看不到头的?摊位,马上?有了动作。
新丰楼的?伙计生炉子拿锅,大师傅摆好了要大干一番的?架势,另一边四海庄的?帮工手脚麻利,眨眼间全部东西上?齐,瓶瓶罐罐摆满了一长桌。
这让江盈知都生了斗志。
她朝王婆子点点头,王婆子立马开始生三个?炉子的?火,陈强胜立即扣锅到炉子上?,往锅里倒已经熬得差不多的?骨头汤。
小?梅拿过鱼丸桶,等着?汤沸下鱼丸,而江盈知自己?则放大锅,在锅热起来的?时候,拿起夜里就处理好的?海鲈鱼,开背煎到两面金黄酥脆,没有烤箱的?时候,用煎鱼来代替烘烤。
她陆续拿出自己?要用的?食材,泡在酒里的?香料,有八角、小?茴香、香叶、八角,买来的?豆豉浸在水里,豆瓣酱,姜蒜末,还有配菜,一堆的?豆腐结、腐竹、水芹菜、豆芽。
江盈知并?没有急急开做,她排在中间这段,人都还没有入场,等会儿香味全跑了。
她先是走到左边后方,偷瞄下新丰楼的?动作,看到他们拿出来的?食材想了想,是道羹菜。
黄鱼肉、泡发的?海参、虾仁,还有上?好的?火腿丁、香菇碎,和被打进碗里的?鸡蛋,以及黄鱼肚。
是道老底子菜,黄鱼海参,江盈知点点头,这道菜烧好了味道不用说,各种料融合在一起的?一口?鲜。
他们另一道菜选了黄鳝,小?暑黄鳝赛人参,江盈知想,应该是爆炒鳝丝,她闻到了一种久违的?味道,胡椒粉。
这玩意增香,放在鳝丝里最?合适不过,到时候起锅熬化猪油,再?倒进鳝丝里,声音响香味浓。
这两道菜选得都挺好,江盈知暗自感慨,谁说这名头好得的?,尤其当她看到另一边的?四海庄,不免啧了声。
她看见了河豚晒成的?鱼鲞,在海浦又被称为乌郎鲞,因为晒干后颜色黑而得名。河豚有毒,但?是春季产卵前后毒素少,再?去?除内脏、晒干后,毒素基本少有,这鲞炖起来胶黏而有股浓香。
四海庄的?大师傅擅长做粤菜,免不得加入红腐乳和几片五花肉,再?下入乌郎鲞一直煮。这有两锅,另一锅则是
猪脚和乌郎鲞同煮,熬出来那股味道,只要一闻立即能知道错过就亏了。
另一道江盈知不认识,单看做法就明白,也差不了,用了特质的?锅。锅底铺满姜片,各种杂鱼再?放上?,淋油,小?火慢炖,应该用了某种特别?的?腌料,她闻不出来是什么,但?炖起来的?时候,十足得香。
看完这两家的?,江盈知心里大概有底,她要是来吃东西的?渔民,路过这里都要饱受一番挣扎,因为很难取舍。
连江盈知自己?对他们的?吃食也特别?感兴趣,都别?有风味,不过她倒不会妄自菲薄,有了那么多日?子摆摊的?经验,她对其他人的?口?味可能摸不准,但?是渔民的?,那摸得透透的?。
她回到摊子上?,等锅烧热,倒油晃了圈,先加蒜瓣姜末,这一步没人有太大的?反应,等她依次加入香料,泡过酒的?香料在热油的?煸炒中,香气越来越明显。
等到豆豉下锅,酱油、蛏油,一点鱼露,豆瓣酱,再?放点花椒末,随着?锅铲的?翻动,又刮来一阵风,香气立即随风卷到临近的?摊子上?。
明明大家都在烧鱼做鱼,用上?香料的?也不再?少数,可这么霸道的?香,让隔了几个?摊位的?摊主都暗骂,哪一家烧得这么香!
更别?说在江盈知两边的?新丰楼和四海庄,都忍不住回头望过来,尤其在鼻子灵敏的?大师傅那里,香的?复杂而诱人,不是单一的?某种香,后劲也很足,飘过后仿佛鼻尖还残留着?余味。
这两个?大师傅都踮脚侧身往她锅里瞧。
等江盈知把配菜铺在炒过的?料上?再?次翻炒,然后放到第三个?炉子上?,上?面是个?大的?平铁盘,腌过又煎过的?鱼摆上?去?,能放五条,慢慢炖煮。
她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又烧油,等到锅里油升到高热,倒入豆豉和酱料炸香,那一瞬间,连在对面二楼上?看热闹的?都闻见了,有人大喊,“什么东西,香死个?人了!”
而随着?江盈知盛出来豆豉后,那边两头巷子口?,渔民和鱼行伙计陆续拿着?红票进来,每路过一个?摊位,都有人热情招揽。
至于江盈知的?,当然靠小?梅过去?拉客,等着?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江盈知往渐渐停火的?烤鱼盘里倒炸好的?豆豉,然后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再?泼一点热油增香。
“这是啥味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压根没闻过,”本来还步履蹒跚的?老渔民,立马有了精气神?,赶紧地找是哪一家。
“走走,那里的?味真的?香,我老远就闻见了,”几个?渔民从另一头急急忙忙跑过来,挤开旁边的?人,没想到摊子上?已经聚满了人,压根进都进不去?,急得人在那里大喊。
“我尝口?,”不少双手伸过来,在烤鱼那个?拿出来试吃的?盘子里抢,抢到的?连忙塞进嘴里去?。
那鱼肉连带着?鱼皮,而鱼皮又特别?酥,煎过后又煮,鱼肉腌得刚好,有些许的?麻,还有豆豉的?醇香,一点不腥气。
有的?人一大块吃进嘴里,连鱼骨都不舍得吐,全部都给嚼了下去?,吃完了后嘴巴很难受煎熬,想着?再?吃一口?,再?多吃一口?。
不少渔民连其他摊子压根没去?,把自己?的?红票塞过去?,高喊着?,“给我留两份,我要两份!”
喊得声嘶力竭。
陈强胜慌忙接过,又连忙给把盘子端过去?,总共一百个?盘子一百条鱼,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所以最?先吃上?的?渔民,他捧着?一盘烤鱼,站在墙根底下,十分小?心地夹起来,慢慢塞进嘴里,回味着?烤鱼的?咸香。
然后他怒骂,抬头朝二楼窗户的?人喊,“谁的?口?水啊!”
二楼的?人擦了擦嘴巴,委屈地拉长音:“我馋啊——”
其他人笑都笑不出来,真的?馋,有的?聪明人已经就这个?味道,然后啃起了馒头来,每一下都嚼得那么用力,欺骗自己?在吃美味。
江盈知忙都忙不过来,陈强胜收了一张又一张红票,小?梅压根不用叫唤,到后面直接往前面递就行。
四时鲜生意好,另两边的?稍微逊色点,但?是也不差,毕竟用的?东西真材实料,而且确实味道好。
烤鱼的?香持续了一上?午,直到终于没了,鱼丸也卖了大半,只是要稍微逊色点,不过鱼包肉的?口?感太好,鱼丸一咬破就跑出丰盈的?汁水,细腻的?肉糜,吃过的?人压根忘不了。
他们吃的?难得满足,比起以前在吃鱼宴上?那清淡的?,今年真是恨不得有好几张嘴。
大伙吃得那叫个?舒坦,江盈知这一伙人,包括所有的?摊主都累得够呛,鱼行伙计来收红票,当场点清的?时候,也压根没有反应。
好累,一想到还有两场,江盈知瘫在椅子上?望着?棚顶,午饭没吃都感觉不到饿。
到了下午,鱼行开始唱票,除了兴奋围观的?人们,其他累了大半天的?,提不起精神?来。
因为有五十家啊,他们从最?末开始唱票的?,最?少的?得了三十张,一路往上?悬殊越来越小?,一直到了前三名,这下全都有了精神?,连江盈知也站起来,动了动,因为一直没有叫到四时鲜。
唱票的?东家站在高台上?,声如洪钟,他喊:“今天第三的?是,新丰楼——”
他停顿,“和鸿兴楼!”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和不可置信,今年新丰楼居然从第一名掉了下去??那个?连十五名都没进过的?鸿兴楼,居然一跃到了第三,简直惊掉人的?下巴。
围观的?人里立即说:“今年四海庄也来了,肯定是他们头名,只是不知道这第二名是谁,还好今年来看了,不然真可惜了。”
鱼行东家继续往下报,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像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最?后大声喊,“第二的?是,四海庄!”
这一次众人哗然,此起彼伏地讨论,觉得这结果根本不敢叫人相信,但?是鱼行又是现场当着?众人面点票的?,压根做不得假。
所以众人在哗然、不解和心急中,又生出了格外?的?兴奋,都在等今日?第一名的?揭晓。
鱼行东家看着?这上?面的?字好久,久到自己?都觉得不认识,被伙计上?来催促,才长呼了一口?气,鼓足了劲。
他喊,“今日?头名的?是,四时鲜食铺!!”
第53章 吃鱼宴【下】
当四时鲜这个名?字被喊出来的那一刻, 欢呼吵闹的人群,竟然齐齐没?有说话,寂静在这一刻蔓延。
大家脑子都?是懵的, 不少人压根就?没?有听过, 在想到?底是哪一家新冒头的食铺。
连原本看?对方不顺眼的新丰楼和四海庄,也?不相互打擂台了,直接把?目光对准他们中间的江盈知。
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而江盈知本人, 她面不改色, 看?起来气定神?闲。
这个时候不能笑?,不能欢呼, 大家都?瞧着她, 要是可以的话, 她真的很想走过去?,对着左右两位大师傅说一句, “承让承让。”
但她后面的陈强胜和小梅, 甚至包括一贯古板严肃的王婆子, 都?没?能收住自己的表情, 又想笑?,又要憋着,一时竟显得很扭曲。
短短的片刻寂静, 一群人各怀心思, 也?就?是在这寂静里,长乐街的巷子口里有人喊, “啊啊啊啊, 是小满赢了!”
“我的娘嘞, 小满你真的出息了!”
“四时鲜,大家都?来渔港尝一尝, ”这位大姐直接替江盈知拉起了生意,“明后两天过了再来啊,我们小满要在这再烧两天的。”
欢呼声四起,街头巷尾都?有人喊好厉害,闹得其他人一脸茫然和不解,为啥刚才其他那么多家唱票的时候,除了短暂的欢呼,立马又回归冷静。
到?了这一家食铺,怎么又变得真情实感起来,一个个在那扯着嗓子嚎,搞得不少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其中有个人喊的贼起劲,大伙就?围着问她,“怎么,你家亲戚啊?”
“啊,啥我家亲戚啊,”那人说,“我要是有小满这样的亲戚,我出门横着走。”
“我说你们里镇的人,老是瞧不上前镇的,不走出来压根不知道有多少好吃的,”这个胖姑娘哼了声,“你们吃过酸汤鱼丸、鲜虾锅贴、酱爆鱼杂、敲鱼面、椒盐虾、捞汁小海鲜吗?”
她一口气报了许多,有人挠了挠头,这菜名?都?没?有听过,可听着就?觉得怎么那么好吃呢。
趁着这个时候那些常蹲守四时鲜摊子的那群人,立马在人群里说到?底有多好吃,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从?鱼丸的弹牙到?敲虾面的好看?好吃,又说到?了鱼籽福袋咬下?去?的脆,鱼松那蓬松如同
棉花,沾到?舌头就?化开的咸鲜。
陈大爷不愧是说书的,描绘起吃食来嘴皮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把?大伙都?说馋了后,忙问他上哪吃。
他来一句,“等?着吧,我都?没?得吃。”
真让人想打人,又只能憋着。
高台上的鱼行东家见大家讨论热烈,让边上人赶紧敲锣打鼓,等?声音渐渐平息后,他喊,“今日就?到?这,明日大家起早来啊,早点来,还会发几?百张红票给大伙。”
他的意思就?是今年让其他老百姓也?有机会能吃,这话一出,全场沸腾,都?在想着怎么拿红票。
至于头名?,今日是不会上台的,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后两日能不能保持得住。
所以江盈知在今日里领到?了她人生里,沉甸甸的五两银锭子,在大家的欢呼声,和同行的不可置信里。
她赢走了那五两,拿走了今日头名?,也?让同行和在场所有人,记住了四时鲜。
一路得意带风回到?食铺,已经有好多人站在那恭喜她,江盈知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到?了没?人的时候,那枚小银锭从?周巧女的手里,再传到?小梅那里,一轮轮传下?去?,直到?这时大家才终于确定,居然赢了!赢得那么光彩。
“快来,吃鸡腿,”周巧女拿了鸡汤,她把?家里刚养没?多久的老母鸡给杀了炖上。
王三娘刚下?工,一脸兴奋地问,“赢了,真赢了啊,可以啊,小满你真有出息。”
“明天做什么,是不是大菜,要不我休工一日,给你帮忙去?。”
随着王三娘的问话,其他人的目光立马转过来,江盈知正吃着鸡腿,闻言忙摇摇头,“明日做点简单的。”
她定好了炸鱼柳和椒盐鱼块,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吃完鸡腿后她跟大家解释,“别看?我今日赢了,那都?是他们不知道我,没?有准备。”
明日两家酒楼肯定会死死防着她,估计要出些大菜,她本来就?没?有想在明日争第一的兴致,才不跟他们玩,做点简单的,等?着第三日。
她摇头晃脑地说:“这叫三十六计之隔岸观火。”
“吃你的鸡腿去?吧,还整上兵法了,”周巧女敲敲她的脑袋,“少想点,早些歇了睡下?,还有两日呢,别把自己身子整垮了。”
江盈知夜里睡得早,起得更早,一路挤、挤、挤,终于挤进了长乐街。
新丰楼和四海庄的人早就?来了,看?见她神?情复杂,仍有不敢相信和不解,倒是没?有出言说点什么难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