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开开开
不知从何时算起。
若是这辈子,他已有数年未踏足皇宫了。
但若是算上上辈子,自他再醒来后,其实不过半年。小妹的死去如同噩梦一般,缠绕了他许久的午夜梦回。
今日入宫能再得见她,已是意外之喜。
老天待他不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也让他把握好了东郡水患的时机,阻止了后来一切的发生。
水患解决了,也便无了饥荒和暴动。这样,他胆子小小的妹妹,就不会和父亲走散再流浪了。
可当他匆匆赶回家后,竟得知小妹已经因选秀而早早地入了宫,还做了贵妃。
听见父亲的话后,萧时序瞬间脸色苍白。这一世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这其中,还会有什么变故。
不管是什么,他都不能再让萧知云,再重蹈覆辙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今日心情实在是不大好,周身戾气更盛。沈长卿硬着头皮将工部事宜奏上后,心想肃兄今日果真来的不大凑巧。
只希望他能够在陛下面前谨言慎行些了,沈长卿躬身道:“陛下,上回在东郡治水立下大功之人,此刻已候在殿外,等待陛下召见了。”
伶舟行这才抬眸道:“福禄,唤他进来。”
福禄没好气地看了殿外之人一眼,夹着嗓子一甩拂尘道:“肃公子,请吧。”
“沈爱卿先退下罢。”
沈长卿面露难色:“陛下,肃兄他不懂宫中规矩,微臣怕他冲撞陛下,还是让微臣……”
伶舟行沉声再道:“退下。”
“是。”陛下能容忍他拒绝一次,已是大限。
门又再度合上。因着娘娘和陛下养病,窗也都是合上的,不透一丝凉风进来,养心殿内光影自然比平日里都暗些。
萧时序不卑不亢地立于殿中,亦没有向面前的帝王行礼。
他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扔在了地上。今日他没有易容,脸上平整得没有半分伤疤的印记,露出一张俊朗依旧的容颜来。
无其他的人在正好,他也不想拐弯抹角地说。有很多话,已经想和这位名义上的妹婿好好谈谈许久了。
伶舟行看清他的面容,有趣地轻扣指尖,勾了勾唇角。
他起身缓缓走向殿中之人,不急不慢地道:“若是朕的皇姐知道她心心念念多年的驸马,平南王,主动回了宫中,会有多高兴。”
萧时序冷声道:“我来,不是为了不相干之人。是想与陛下谈一笔交易。”
“交易?”伶舟行突然轻笑出声,一字一句道,“如今你只是布衣之身,朕不杀你已是开恩,又凭什么和朕做交易。”
第41章 第41章
萧知云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里,不知不觉便散步到了御花园里头。她郁闷地在旁边薅了一朵菊花,边走边气愤地一片一片扯着花瓣,跟着她的足迹落了一地。
侍奉花草的宫女心在淌血:这是新移栽入宫的绿牡丹,今年尚且就只开了三朵。娘娘真是好眼力,一摘便挑中了最名贵的品种。
“……他记得,”萧知云碎碎念道。
她又扯一片下来继续碎碎念道:“他不记得
“他记得……”
直到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不记得”上,萧知云皱着眉,把剩下光秃秃的茎一扔,丧气地长叹了一口气。
都是自己在难为自己。
伶舟行肯定不记得她,不然初见之时也不会是那般反应。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刚开始不记得,后来会慢慢想起来呢?
又或者,难道是她表现得真的很明显,而恰巧伶舟行又小心眼。是因为看出了什么破绽,所以这些话都是在试探她罢了。
萧知云烦闷地敲敲自己的脑袋,真是的,知道她脑子不好使,还整日有意无意,说些奇奇怪怪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不远处,传来小孩子们的欢乐声。
她循声走过去看,是从南书房下学的一群王公世家子弟,在草地上放风筝。
伶舟宸自然也在其中,他牵着风筝线迈步跑在最前,回头和同伴们大笑着,恣意又充满活力。萧知云驻足看着,竟也不免跟着他勾了勾唇角,果然还是个小少年。
如今得知真相后再细细想来,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有一回提起他父母时的急眼模样,伶舟宸后来还自己偷偷生闷气,这孩子恐怕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人假扮的。
那伶舟仪找人假扮哥哥的目的是什么,既不为了夺权,也不为了照顾孩子的感受。萧知云想不通,但她正想着,竟是发现长公主就站在她的不远处。
还好她没有把心里话碎碎念喜欢。
伶舟仪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眼中含笑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萧知云微张了张唇,头一回看见她如此温柔的神情。不由得一怔。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毕竟这样的话,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和睦的一家,不至于让有心人嚼了舌根去。
对于这位突然有的嫂嫂,萧知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她和哥哥从前又发生了什么。那个假平南王故意约她夜里相见,伶舟仪一直在旁边看着,却并未出来阻止。
还有上次……上次中秋她送来的团圆饼。
她都额外派人来传话了,肯定不是无意的吧。
萧知云咬了咬唇,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就不准备上前打招呼了,也怪尴尬的,便准备偷偷离开。
“贵妃娘娘。”伶舟仪敛了敛笑意,突然喊住了她。
萧知云:……!人还没转身,就被喊住了。原来她一早就被发现了,都没见她回过头。
“见过长公主殿下。”她硬着头皮上前道。
伶舟仪将目光收回,偏头淡淡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提起中秋之事:“上回那团圆饼里,本宫不小心洒了些合欢粉进去,娘娘可还觉得好用?”
萧知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顿时便回忆起了池水荡漾之景,没出息地红了耳根。
这一下便是让伶舟仪笑出声来,的确是个有趣的笨蛋,应是自小被家人养得极好,在宠爱中长大的。她有意再逗逗她道:“害羞什么,不过便是男欢女爱罢了。”
萧知云只好委婉地眨了眨眼,抿唇假笑一下缓解脸上的尴尬。
伶舟仪今日心情不错,见她眉宇间的郁闷之色,又是孤身一人来此,连个宫女都没带在身边,扬眉便道:“怎么,受欺负了?”
“不……不是。”
她好笑道:“伶舟行有没有说过,你半分都藏不住事,脸上的表情写的清清楚楚。”
萧知云:……她不大记得了,但好像有过。
也不是受欺负吧,是她自己心虚,还有些恼羞成怒罢了。萧知云小声辩驳道:“小吵了两句,两句。”
伶舟仪轻笑一声,转过头去:“听说你们自中秋后一同染了风寒,又在养心殿共榻养病数日,看来感情很是不错。不过日日都在一处,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萧知云点点头,他们偶尔是喜欢绊两句。但最近两个人嗓子都不大舒服,所以更多时候是懒得说话,就互相瞪眼干看着了,反正总有一方先扭头过去。
不过长公主的话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她和伶舟行显然和寻常……呃……寻常夫妻不同。
看她默不作声,良久,伶舟仪才又缓缓道:“受了气,还要回去么?”
“嗯?”萧知云奇怪地仰头看她。
伶舟仪转身离开,轻笑着道:“不若跟着本宫出宫吃吃酒。我猜,你大概也有很多问题想问。”
带她出宫?这也太突然了吧。萧知云看看伶舟仪的背影,又扭头看看还在放风筝的小世子,提着裙子先跟上去问道:“殿下不等小世子一起走么?”
“本宫进宫是为见太后,偶然路过这里罢了。他下学玩够了,不会自己回府么。”
“噢。”如此放养,难怪小世子这么独立。萧知云跟着她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哥哥在其中的关系,还是她中秋送礼起作用了。
总觉得在落水之后,伶舟仪对她的态度亲切了不少。没有从前那样冷冰冰地难以相处了。
但或许这就是她原本的性子呢。上回在宫宴,也是她好心挡下了淑妃。
醉仙楼的大名,萧知云上辈子便听过了,但一直寻不到机会来喝一回酒。她本就不善酒力,若是平日里让她喝酒定是不肯的,但这可是醉仙楼,偶尔心痒一回也无妨。
伶舟仪像是这里的常客,侍从带她们上了二楼的雅间,萧知云便拘谨地在软垫上曲腿坐下,
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有暗卫寻来,俯身在伶舟仪身边耳语几句。她登时脸色大变,便匆匆先点了两壶上好的桂花酿,摆手道让萧知云先候她片刻。
侍从将酒送了进来,为萧知云先斟上一杯。看上去清亮亮的,还散发着桂花的香气。萧知云端起酒杯小抿一口,尝起来甜甜的,没多重酒味。
这一口一口地,便是将这一杯都下了肚。
有清秀男子掀帘进来,在雅间里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坐着的萧知云身上,不免有些失望。却马上敛了神情,转而弯了眉眼调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此处饮酒?”
萧知云歪头看向他,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轻摇折扇,言语间透着风流:“在下霖风,是醉仙楼的小倌,我们自然是来好好伺候娘子的。”
说罢,便一连进来了好几位清秀的倌人,悉数向她问好。
“伺候?”萧知云揣摩着他的话,皱了皱眉,已是有些晕乎了。她摇摇头想了想,指了指桌上摆着的水果道,“那我想吃石榴,用小勺。”
“好,奴为娘子剥石榴。”霖风合扇笑道。
这样的话,面前的几位小倌也要伺候她。但萧知云撑着脸,除了给她倒了两回酒外,她也不需要按摩什么的,怕痒得慌,一时竟想不到让他们做什么。
认认真真想了一番,便双手撑在桌上,严肃问道:“你们会骂人么?”
一旁的几个小倌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露出疑惑来,点了点头,纷纷道:“自然是会的。”
“不知娘子是要骂谁?”
她还能骂谁,除了伶舟行那个狗皇帝外还有谁能惹她不高兴。萧知云又细细想了一想,但直呼皇帝的名讳好像不大好,恐怕他们也不敢,便随意指着旁边的石榴道:“就骂这个吧!”
骂石榴?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但毕竟他们是拿银子的,自然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娘子要骂什么话?”
萧知云偏头咽下霖风喂来的一勺石榴粒,泄愤似的大力嚼嚼嚼,汁水在口中四溅,果然舒服多了。
她又小口喝了点酒,先点了其中一个小倌,有些飘飘然道:“你先来,就骂……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那小倌很是上道,只清了清嗓子便开口大骂道:“……石榴道貌岸然!禽兽不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这样一连喊了好几声,小倌才止住了,犹豫地看向萧知云试探问道:“娘子可满意?”
很有气势,很赏心悦目。
这桂花酿后劲有些大,萧知云酒气上头,拍了拍手,又重重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萧知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又点了另一位道:“然后你来,换个词,嗯……仗势欺人!以强凌弱!”
小倌会意,本是觉得有了经验,刚准备开口骂道却又马上止住:“这回还是骂石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