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酥肉曲奇
顾漠的家在聚集地外围,刚好是“扇形”最长弧边南端的一处拐角上,与他家邻近的沙屋没有几座,整体显得分外清净。
远离了嘈杂的人群,陶水亦步亦趋跟在男人身后,一路来到了两间比邻着的半人高沙屋前。
这两间屋子同其他沙民家的基本没什么两样,都是用随处可见的细沙掺杂石砾,混着一种沙地里特产的植物粘液建造成的,唯一不一样的,是他家的两间沙屋外墙都高高堆砌起一圈碎石,加固得十分牢靠。
沙漠中少有遮蔽物,为了躲避平地上的烈日与大风,土著沙民通常会选择合适的地方,收集各种材料建造背风小屋栖身,且由于体积越大,受到的风害也更严重的原因,这些小屋通常都不会太高于地面。
陶水正打量着,只听顾漠站在某间沙屋外朝里头喊了两声。
没过一会儿,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一个模样十三四岁的半大女孩顶着一头乱卷发,睡眼朦胧地从沙屋里钻了出来。
透过女孩往外推开的不知是用什么枝条和碎布拼凑成的栅栏门,陶水瞧清里面景象,发现沙屋其实就是种半沉式的屋子,内部空间有一大半都沉在沙下,透过上层的屋门换气,仿佛是某种迷你版地下室。
陶水见状难免心生惊叹,心头的忐忑略微散去,被丝巾蒙着的小脸上满是止不住的新奇。
“哥,你回来了……”女孩顾井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嘟囔不清的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嘶哑。
她动作间懒懒散散,似乎压根就没睁眼瞧清顾漠和他身后的陶水。
反倒是陶水忍不住多看了顾漠妹妹两眼,人家明显还小,站直后个头却已经跟她差不多高了,她默默咂舌,觉得这个世界的人身高简直都高得离谱。
顾漠没在意她的态度,随口应了一声,问起没见着面的弟弟:“顾山呢?他去哪了?”
“那我哪知道?”顾井揉了揉眼,语气里好似对这个所谓的弟弟浑不在意,“他去哪又从不跟我说,一天天的没个人影,哥你说你当初捡他回来干啥……”
顾井揉完眼睛放下手,陡然瞥见哥哥带回家一个陌生女人,她吃惊地张大了嘴,一双带着浓睫的褐眸几乎同顾漠一模一样:“啊,她是谁?”
在到顾家的沙屋前,顾漠已经跟陶水说过自己有两个家人,一个是十四岁的亲妹妹,一个是一年多前从外头捡回来的七岁弟弟,两孩子素来不怎么对付,叫她不必在意。
陶水并不八卦,见自己终于被顾漠的妹妹发现,她拉下脸上的丝巾,友好地朝顾井笑了笑。
“她是陶水,没地方去,先住在咱们家。”顾漠简单向顾井解释了一声,转头又对着陶水放缓声音说道,“这就是我妹妹顾井,还有个弟弟顾山,不过他现在没在,应该等下就回来了。”
此时,沙漠里已经天色大亮,气温回升得很快,绚烂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在顾漠的邀请下,陶水跟着他和他妹妹,进到他们居住的沙屋里暂做休整。
刚进门,底下就是空悬的几级沙梯,陶水扶着旁边的沙墙,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下去,入目便是四四方方的室内,除了房间里四处散落的少量瓦罐缸盆能看得出不是沙砾的材质,其他诸如桌椅矮塌都是用细沙堆制起来的。
栅栏门还开着,有阳光灌着风从门口洒落下,照亮了屋内的景象,灰尘在空气中舞蹈,好在并没有什么异味。
一回到家,顾漠勤快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家什,随后又将自己睡觉的沙榻上的编织荆席拎起来掸了掸灰尘,好让陶水坐下休息。
顾家的沙榻就跟榻榻米似的,甚至高度比榻榻米还要矮,陶水一坐下去,感觉跟坐在地上没什么两样。
她怕自己身上沙尘多,别再弄脏了顾漠的床,便只敢抱着膝坐在边边上,看起来娇娇软软更小只了。
顾家总共三个人,分别占了沙屋里的三道墙边做沙榻,顾漠的沙榻就在进门后的右侧,弟弟顾山的在左侧,而妹妹顾井在正当中,位置是最好的,面积也最大。
陶水眼神好,一眼就瞧见了顾井榻上两头堆着的水罐与食筐等物,甚至还有几小盆正生着绿芽的沙盆,不知是种的何种作物。
现下,顾井又重窝回到她的地盘上,正瞪眼上下打量着穿着她哥哥衣服的陶水。
看到陶水的目光落到她的绿植盆上,顾井难免感到有些不悦,她像是怕陶水惦记似的,忙不迭将几个小沙盆宝贝地往角落里藏了藏,还半拉起挂在榻旁顶上的帘子遮掩住。
陶水能感觉到顾漠妹妹的防备,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没过多久,顾家沙屋门口又投射下一个小孩的身影,是顾漠的弟弟顾山回来了。
七岁的小男孩沉默寡言,不大爱说话,就连陶水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点头,整个人一副相当孤僻阴郁的样子。
更为显眼的是他脸上从左上至右下的一道深疤,如同一条巨型蜈蚣,可见刚受伤时情况有多危急严重。
顾山的父母是居无定所的沙商,自小就带着他一起同队伍跑商,然而前年在做了笔大买卖后,整支队伍被人蓄意劫货灭口,只剩下他一个幼童死里逃生,最后好运地被路过的顾漠捡了回来,一直养到现在。
见人齐了,顾漠开始张罗起早食:“先吃饭吧。”
他是家里的大哥,早就习惯了当父又当母地照料两个弟弟妹妹,现如今再多加一个陶水。
四个人盘坐在沙桌旁,桌子上放着的是一大盆顾井从食筐里挑拣出的半蔫多肉株块,有一些是仙人掌,还有一些是陶水叫不出名的植株,全都是没什么水分不大新鲜的那种,显然这些就是顾家日常吃的主食。
当然,其他沙民家里吃的也大多是这种,都大差不差,偶尔有些条件好的会多一些荤腥作辅食。
顾漠将身上的浆果给陶水留下大半,剩下一些则当桌均分给三人,每个人面前都是十来颗,小小的一捧,甜个嘴罢了,他没有给自己。
顾井自己都不够吃,看着弟弟顾山面前的果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 “丑八怪”。
她的话含糊不清,像是怕被哥哥听见以后遭到教训。
作为从小受尽家里人宠爱呵护的珍贵独女,她很护食,独占欲也强,对多出一个分享她关注的外来弟弟始终表现应激,可能现在也包括了陶水。
陶水自知人在屋檐下,她还得暂时借住别人家的屋子,只能当自己没看见,接过顾漠削好皮的株块小口吃了起来,一边忍不住去想旁边的那间空置沙屋,那是她今晚要住的地方。
吃过早饭以后,顾漠带着顾山上去清理另一间屋子,留下陶水和顾井两人待着。
陶水本还以为顾漠的妹妹会再睡个回笼觉,但是对方没有,而是扒拉着自己沙榻上装植株的食筐和盛水的水罐,凝神聚气不知发着什么神功。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阵细长的倒水声响起,满头大汗的顾井正往水罐里倒着自己掌心中聚集出来的大半捧水液。
陶水吃惊地睁大了眸子,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世界的女性聚水的场景。
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很神奇,同她的灵泉井一样奇妙。
另一头,顾井从株块上收集好水,歇了歇缓了下精神,转头瞧见陶水在看她,立刻警惕地瞪圆了眼睛。
她当陶水也想聚水,并不轻易肯让出自己的食筐,语气咄咄:“这些植株都是我哥给我找的,你要是想要,得自己出去找,别想打我这筐的主意!”
自打多年前,北部聚集地里的女性大批量流失,在没有水分回哺大地的恶性循环下,已经濒临枯竭的沙地上从此再未出现过新生绿植。
如今沙民需要外出走很远才能采集到足够的植株回来当食物,更遑论捕捉到与沙地植物伴生的野骆驼和沙鼠沙兔等沙地野物。
陶水没想引起争端,毕竟得罪顾漠的妹妹对她没什么好处。
她摆了摆手,轻轻地摇头:“小井,你误会了,我没有想要你东西的意思。”
陶水的性子软得很,与聚集地里因有聚水能力而被宠得脾气暴躁强硬的其他女人一点也不一样,更重要的是,她竟然叫她小井,连她哥都只连名带姓喊她顾井。
顾井蜜色的脸庞红了一瞬,倒是不太显眼,看不大出来。
她轻咳两声,有心在陶水面前显摆,抱着那只半满的水罐走到了沙桌前放下。
陶水正好就坐在沙桌的一端,很轻易就望见了罐子里头的饮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纯透明澄亮的液体,而是带着些淡淡的青色,像是现榨出来后又稀释百倍的植物汁。
这使得陶水一度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然而并不是。
顾井跨坐在陶水对面,颇为自得地拢了拢乱发:“我家里吃的水都是我聚出来的,还经常有多的能卖去外头,是可以直接喝的哦,大家都抢着买……“
她又拍了拍水罐,接着说道:“我一天起码能聚三十多捧,就这么一罐,给我三天……不,两天就能聚满!“
也不怪顾井表现得这般自豪,放在北部聚集地里来说,她聚水的水质和水量已经属于上乘,比她聚水多的,水质没有她好,水质比她好的,聚水没有她多,所以顾井还是相当有傲气的资本的。
陶水不太了解这片地方上女性聚水的资质问题,但她还是十分捧场地使劲拍了拍手,真心实意赞叹道:“好厉害啊。“
毕竟人家是真刀实枪地聚出了水,不像她,得依靠灵泉井才能渡出水来。
顾井在聚集地里并没有什么要好的同龄朋友,一时同陶水说了许多话,正是痛快的时候,连身上的刺都收敛了许多,像是找到了合心意的姐妹。
小姑娘性子也直,一手抱起水罐,一手将陶水径直扯到了自己的沙榻上,褐眸里亮晶晶的,大方道:“你聚水怎么样?我可以把我的食筐暂时借给你……“
到底顾井没见识过,也想见识下陶水的能力。
陶水没想瞒着,她早点晚点总是要用水的,还不如早早地暴露出来,只是这个度得把握好。
她抿着唇,略想了想,接着在顾井面前伸出一双皙白细腻的小手,努力控制着速度缓慢凝出了半捧水汪汪的沁泉。
顾井能聚一捧,那她就半捧,想来应该也是合理的。
但当顾井见到陶水聚集出来的水液时,整个人都呆掉了。
紧接着,只见她冲下沙榻,四处寻找装水的容器,直到翻找出一只干净的海螺壳,这才又风风火火地冲回来,小心翼翼地托着陶水的手,将那小半捧井水一滴不落地装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作为一个取名废,我好几本书的角色名字都差不多或是一样的,因为起名真的好难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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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陶水聚集出来的水液分外干净剔透,毫无任何杂质颜色,虽然量少,可一看就品质上佳。
小半捧水没入硕大的海螺壳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顾井晃了晃海螺,可惜没能把内壳壁上沾染的水渍晃荡下去,为避免浪费,她没忍住伸出手指头四处刮了刮,塞进嘴里细细地嘬。
一股与燥热气温截然相反的凉爽在她指尖蔓延,入口也没有她熟悉的草植腥涩,反而回味甘甜,就是那种想象中最正常不过,却也最不寻常的天然净水,纯度高到哪怕是放到大聚集地里也十分稀少昂贵。
“水质真好啊……”还是十四岁小女孩的顾井此刻内心连嫉妒的情绪都生不起来,满脸都是羡慕。
她努努力,或许聚水量可以增加,但是聚水的资质却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善的,很大可能只能维持或退化。
陶水不明所以,她搓了搓手,将湿漉漉的掌心蹭擦干净,问道:“既然都能聚水,那把水质差的水再提纯一下应该也很简单吧……”
不管是煮沸蒸馏,还是靠阳光蒸发冷却,出来的都是最干净的纯水。
她看过一些生存记录片,这些方法都是求生者在野外提炼脏水的常用方式。
“谁会费那功夫!”顾井不以为意,怏怏不乐地趴到了她的沙榻上,“ 把脏水提纯是很麻烦的,还不如直接去买能喝的成品……”
沙漠世界里物资贫乏,能当燃料烧的资源极少,且永不停歇的风沙无孔不入,暴露在空气中的水源很快就会变得浑浊不堪,这也意味着以上两类常规手段都不能使用,一般只能依靠女性聚集水液生活。
顾井随手将装了水的不值钱螺壳还给陶水,反正这类贝壳在外面的沙地底下数不胜数,每回聚集地里的人建造沙屋,都能挖出来好些。
陶水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地看向手中那只足有成年男子手掌那么宽大的海螺壳,渐渐明白了这个世界里女性的重要性。
许是涉世未深,顾井比陶水想象中还要好哄许多,没过一会儿又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发奋图强地聚起水来。
陶水闲着无事,也跟随顾井的频率在沙屋里多聚了几捧水,那些水液如出一辙的清澈明净,直将海螺壳装得满溢。
眼看壳里的水就要扑出来,陶水给顾井喝了些,又自己尝了几口,她带着剩下的想上去看看顾漠和顾山清理闲置沙屋的进度,顺便也给他们送点水喝。
与温度凉快适宜的地下沙屋相比,外头太阳正毒,直晒得人汗珠子直冒。
刚出顾家沙屋的陶水穿着顾山的那身外衣,只觉得自己浑像是在三伏天里裹着棉袄,身体都能滋出水来,汗意津津的,再被裹挟着沙尘的风一吹,不算严实的衣衫内外都沾满了尘土颗粒,与她细腻嫩滑的肌肤相碰触显得格外不适。
她被沙风吹得眯起杏眼,小手牢牢捂住海螺壳的壳口,刚艰难走到另一间沙屋门口,只见破旧的栅栏门大开着,有不少装载东西的箩筐和空罐都暂时堆置在那,陶水一眼就相中了里头那只足到她大腿的残损水缸。
那水缸口宽底窄,虽然缸体多处破损,但底部看着还是完好的,借来给她当浴桶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