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这是想彻底毁了他。
高晰瞠目结舌,忙取出自己的糕点?,也全都捏碎,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黎叔……”高晰扭头看?向自己的随从,这糕点?是他端来的。
黎叔忙道:“少爷,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糕点?是客栈伙计给小人的。”
“为什?么我的糕点?里没有,为什?么我哥的糕点?里有?哪个伙计会无缘无故害我哥?”高晰勃然?大怒。
黎叔从未见过高晰发这么大火,顿时也慌了,忙道:“小人这就回客栈查,定查个水落石出。”
“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将下手?之人千刀万剐!”高晰将手?中还捏着的糕点?碎渣狠狠摔在?地上。
钟熠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兄弟二?人,拿过俞慎言的考篮,一边帮他再检查一遍一边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马上要锁院了,你们先进考场,把这一场考下来,其他的我来处理。”也叮嘱高晰,“将东西再查一遍,万不可出错漏。”
高晰的小厮见高晰不动,忙上前去检查,高晰一脚将小厮踹开,恶狠狠地瞪着黎叔,提着考篮就朝考场去。
“少爷。”小厮吓到了,追上去抓着高晰,“将东西查一遍,兴许是旁人想害少爷,误伤了言少爷。”
“滚开!”高晰将小厮再次踹开。
“小晰!”钟熠丢下手?中东西上前拉高晰,严厉教训,“你还是孩子吗?这是置气的时候吗?事情还没弄清楚,你怎么知晓对方就不会害你?你想让亲者痛仇者快吗?”从他手?中夺下考篮交给小厮检查。
俞慎言这边钟熠的小厮帮忙都检查一遍,其他都没问题。
钟熠见俞慎言还有些恍惚,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说道:“无论是谁,这个时候你更该清醒,稳住。不能?着了对方的道,静下心好好考。”
俞慎思见俞慎言精神不振,上来拉着俞慎言的手?劝道:“大哥,比这还残忍的事我们都经历了,你都没怕过。这次不能?怕,不能?慌。大姐说过,越险越要稳,只有稳才能?跨过去。”
俞慎言看?着幼弟,薄薄的衣衫全是汗水,胸口许多泥土,声音已经哑了,脚掌边缘还有血迹。为了救他,他没顾得上穿衣穿鞋,一路从吉顺客栈跑到这儿。这么黑的路,不知道踩过多少石子,摔了多少跤,喊了多少声。
他才六岁。
俞慎言眼中泛酸,视线模糊,将幼弟紧紧抱着怀中。
“你都不怕,大哥怕什?么。大哥听你的,一定好好考。”他从小厮书中接过考篮,对钟熠拜托道,“请钟兄帮我照顾思儿。”
“你放心,快去吧,人快全进考院了。”
俞慎言点?了点?头,走到高晰身边道:“快走吧!”
高晰见俞慎言振作,跟了上去,心中满是愧疚,想说什?么,又怕再影响俞慎言。
俞慎言察觉他欲言又止,反过来安慰他:“别想那么多,沉下心,这场考下来再论此事。”
此时考场门前只剩寥寥几名考生等待搜检入院,俞慎言和高晰的名字已经被点?了两遍,若第?三遍人还未到,就取消本次院试资格。
他们赶在第三次点名时跑到了大门前,核实?身份验明正身,搜检后顺利入院。
俞慎思远远看着俞慎言进门,心终于放下来,转身准备和钟熠说话,扭过头眼前一黑,整个身子瘫软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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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醒来已经是午后,他感到浑身又酸又疼,好似每一根骨头都被人敲过,每一寸皮肉都被人捶打过,脑袋也晕晕,小手?覆上额头,有些烫。
钟熠在?旁边桌前看?书,见到他醒了走过来,喊小厮去弄些吃的,将汤药端来。
“别乱动,身上都是伤。”钟熠轻轻地将他抱起来,靠在?床头被褥上,抚着他的头笑着夸道,“你今天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将军,救了你大哥。”
俞慎思笑道:“多谢钟哥哥帮我,帮我大哥。”声音低哑,喉咙里好似卡着什?么。
“对钟哥哥还这么客气。”
小厮端来吃食和汤药,钟熠仔细喂俞慎思吃下,将被子又掖了掖。见俞慎思精神还不错,便询问他是怎么发现糕点?有问题。
俞慎思将实?情告诉他。
钟熠疑惑,“因为这你就怀疑糕点?有问题?”钟熠设身处地想,若是自己恐不会怀疑,只当是其他伙计送来,思儿这么小就想到这层,不由地好奇。
俞慎思将前两天遇到古怪的青年书生事情告诉。对于高家人几次害他们姐弟,他们天然?对高家人有提防之事,没有向钟熠提。
钟熠虽然?对大姐有情,但他终究是钟家子,钟高两家关系密切,他没必要说这些。
钟熠听完打量俞慎思,小小年纪警惕心这么重,心思这么多,倒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想到他当时劝俞慎言的话,不禁询问他这些年都经历什?么残忍的事。
俞慎思搪塞说当年从京城回来途中事,记不清了,只记得凶险害怕。钟熠没有再追问。
俞慎思问可查出来糕点?的事。
钟熠顿了一瞬,没答他,让他多休息,别操心这事。
俞慎思猜想钟熠查出来眉目,只是涉及高家,他不好开口与?他说。他不再问,朝门外望去,询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心中颇为担心。
今早发生那么大的事,俞慎言恐怕不能?安心答卷,此事势必影响他的发挥。他夜以继日苦读,就是想院试能?够考中,能?够考到前排,能?够补廪生的缺,能?够让人不再轻视。
若是不能?如愿,他必伤心万分。
钟熠道:“我让人去接你大哥了,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放排。”
许是不想面前孩子担心,想分散他的注意力,钟熠问:“你大姐最近好吗?”
“嗯。”俞慎思没什?么心思在?这上面。
钟熠却?兴致很浓,“你大姐有没有提过钟哥哥?”
俞慎思看?他一眼没回答,俞慎微提不提又如何??他反问:“钟哥哥,你给钟伯父写信,钟伯父怎么回的?”
钟熠原本期待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
结果不言而?喻。
钟高两家结亲,本来就是想两家今后能?够相互扶持,如今俞慎微不再是高家女,中间?就隔了一层,意义完全不同。
钟熠没答,又问:“你大姐喜欢钟哥哥吗?”
长辈不同意,大姐喜欢有什?么用?你能?违背父命娶她,还是敢带她私奔?就算你敢,她也不会同意。他摇头回道:“不知道。”
钟熠只当他是年纪小还不懂儿女之事,没有再问。
差不多半个时辰俞慎言回来,他是第?一批出来的考生,只为了能?早点?出来看?望弟弟。看?到弟弟磕破的膝盖,擦破的手?掌,还有割破多处的脚掌,眼中氤氲,不断抚着幼弟脸蛋,满是心疼。
“下次再急也要穿衣穿鞋,不能?将自己弄伤弄病。”
“我没想那些,而?且若是穿衣穿鞋,就赶不上拦下大哥了。”
俞慎言湿着眼眶道:“大哥谢谢你。”随后询问钟熠幼弟现在?情况,得知身上只是小伤,大夫过来看?过吃了药,烧退了些,养几日就没事,这才放心。
本来带他来是想让他提前见见院试,却?未想将他弄成这样?,大姐若是知晓更是心疼要死。
他问钟熠可有问出糕点?之事,钟熠苦笑了下道:“黎叔说是客栈伙计端给他的,清早着急慌乱没注意是哪个伙计。蒸糕点?的厨子我也问了,没问出什?么。这种糕点?今早蒸了几笼,送了七八个房间?的考生。”
俞慎言沉默未言。
钟熠劝道:“你现在?别想这件事,而?是要沉住气、静下心,当下最要紧的不是去找凶手?,最重要的是把院试考完。思儿这里有我照顾,你不必操心。”
俞慎言也知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乱,但他不认可钟熠的那句最要紧的不是找凶手?。当下考院试重要,找凶手?同样?重要。若不找出凶手?,后面两场自己不知还要面临怎样?的危险,别人在?暗他在?明,他躲过第?一次,不一定能?躲过第?二?次。
他笑了笑,随后找了个借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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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有官兵到吉顺客
栈,将两个厨子,伺候他们这间?客房的伙计,以及客栈掌柜全都带走。然?后有官兵来敲俞慎思的房门,请钟熠和俞慎思到衙门一趟。二?人知道俞慎言报官了。
出考院回客栈的考生见到有官兵将人带走,全都紧张起来,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无人知晓,客栈的老伙计知道也不敢乱说,忙给客官送茶水安抚。
衙门里,高晰、黎叔、房秀才,还有与?俞慎言结保的一位童生都在?。俞慎言被陷害夹带,若是被查出来,不仅自己罪责难逃,作为他的认保廪生和结保的四?位童生也都牵连获罪。这件事受害者不仅仅是俞慎言一人。
科举出现舞弊不是小事,而?且是有人陷害考生,是破坏朝廷选拔人才,且牵连多位考生,官府没敢轻视,当即开堂审理。
这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能?动手?脚的无外乎能?够接触到糕点?的人,而?且这纸张还是在?做糕点?的时候就塞进去,两名厨子无疑是第?一嫌疑人。
两名厨子起初不承认,在?孙大人威逼利诱下,其中一人招供是被黎叔收买,给了他一大笔钱,钱就在?客栈。
官差去客栈果然?取来钱,分毫不差。
掌柜和另外一个厨子及伙计都作证,该厨子家中情况和工钱,绝不会有这么多钱,绝对赃款。
黎叔却?不承认,指责厨子陷害。最后黎叔和那名厨子被关衙门待审,官衙去查那篇四?书文出自谁手?。
回客栈的路上房秀才义愤填膺,骂完客栈掌柜和伙计,转头又骂高晰不会管束下人,指桑骂槐骂到高家头上。
另一名童生也满腔愤怒,言语间?全是对高晰不满,对高家不满。
高晰低着头一句话没说,目光时不时瞥向俞慎言,想过去道歉,又觉得道歉根本无用。他不知道黎叔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他隐隐明白,为什?么堂兄一直刻意疏远他,将他往远处推。
堂兄不是疏远他,是想疏远高家,也是想推开高家,所以才会和堂姐堂弟过继到俞家。
钟熠看?向走在?旁边背着幼弟一言不发的俞慎言,想到清早思儿说的那句“比这还残忍的事我们都经历了”,原来这么多年一直有人要害他们。害他们的还是高家,甚至可能?是他们的亲人。
他也理解俞慎微为什?么对他疏离,不是因为她如今姓俞,婚约作废,而?是因为钟家和高家的关系,她不得不疏远他。
他不禁怀疑:当年他们姐弟从京城回乡的途中真?的是自己走失的吗?过继到俞家,多少是自愿多少是被逼。
在?她最脆弱、最无力的时候,他没有去看?过她,又怎么让她信任,让她走近他?
俞慎思趴在?俞慎言的背上,他能?感受到背着他的人收紧的手?臂和时而?急促时而?舒缓的呼吸,他的内心不似面上那般平静。俞慎言这次这么做,是把他们姐弟与?高家的恩怨摆到了明面上给外人看?,是福是祸难料。
他用袖子给俞慎言擦额头上细汗,轻声道:“大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俞慎言知晓幼弟担心他,为了让幼弟宽心,他轻轻点?了下头。
俞慎思道:“以前狼群里有一只瘸了腿的小狼,因为缺陷,力量比较弱,总是被狼群中的其他狼欺负。有一天瘸腿的小狼被几只狼欺负急了,反口狠狠咬了其中一只狼,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从此其他的狼都不敢再轻易欺负瘸腿小狼。随后瘸腿小狼就明白一个道理,能?让欺负自己的狼罢手?,不是忍让而?是反击,咬伤对方,咬得越狠对方越不敢欺负。后来它在?一次次搏杀中不断强大,最后成为狼王。”
俞慎言回头看?了眼幼弟,笑了下道:“思儿讲得很好。”
“大哥喜欢听就好。”
旁边的人不知道兄弟二?人说什?么,但见两人面上露出笑意,钟熠和高晰二?人心头微微松些。
回到客栈高晰想说什?么被俞慎言借口还有两场要考早点?休息搪塞。
第?二?场,俞慎言的东西全都自己准备,带进考场的东西在?客栈检查几遍,在?进院前再次检查几遍。吃到嘴里的东西更是小心又小心,怕再被动手?脚。
第?三场亦是倍加小心。
第?三场考试结束,官衙那边传俞慎言兄弟二?人和高晰过去。已经查到那篇文章何?人所写,对方指认是黎叔花钱雇他所作。黎叔在?刑讯下招供,说俞氏刻薄,以前苛待过他,他记恨在?心所以报复在?她儿子身上。
俞慎言不顾身在?衙门大堂,上去给了黎叔狠狠一脚,怒骂:“我母亲的亡灵由不得你侮辱!我母亲生前从未亏待你们高家任何?人,只有你们高家欠她。”
两名差役立即上前拉住愤怒的俞慎言。
高晰此时上前对黎叔怒斥,并对孙大人道明,二?伯母生前对他们兄弟视如己出,对府中下人亦是宽仁有余,根本与?刻薄不沾边。是黎叔不知悔改,记恨报复。
在?后面审理中,黎叔咬定此事是他一人所为,背后无人指使。俞慎言心里知道背后是高明通兄弟,但拿不出任何?证据。
办案的孙大人知晓俞慎言几人身份,为官多年通过这几日问案,多少能?够看?出高家点?事来。顾及远在?京中高大人,他如今老丈人是吏部尚书,自己年底政绩考核节骨眼上,可不想得罪高家,将其家丑外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