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最后以没有新的证据为由,以黎叔身为高家奴仆,谋害旧主,诋毁亡故主母定罪,依律判杖一百五十,流放两千里。
俞慎言知晓自己没有证据是主要原因,但也明白官场之人,趋炎附势者众。这个案子他告不下去,也告不赢。他知道这件事不能?把高明通兄弟如何?,他只是想让高明通兄弟知道,他不会躺着任人宰割。
几日后听到消息,黎叔没有等到流放,一百五十杖后没两日便命丧牢中。
俞慎思养了这么些天,身体痊愈,俞慎言为免在?府城再遇险,也担心临水县的家人,原本准备放榜后再回去,现在?决定提前走。
高晰自从厨子招供那日就精神不振,结案后他就闷在?客房不出。钟熠去敲门他也不应。俞慎言没过去打搅,让他自己冷静几日。
临行前一天,俞慎言兄弟二?人去附近书铺,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书,也不枉来此一趟。
俞慎言翻看?与?科举有关的书,俞慎思则抱着一本地理志靠着书架蹲在?一旁看?起来。
高明通当初送过来的一箱子“杂书”他已经看?了一遍,最喜欢地理游记之类。这辈子不同前世,想去哪儿都不方便,也没有网络了解大千世界,只能?在?书中行万里路了。
正看?得入神,面前忽然?蹲下来一个人,遮挡住他的光线。抬头见到了那日的青年书生,俞慎思惊得跌坐地上。
年轻书生伸手?来扶,俞慎思忙躲开,却?没躲掉,手?臂被青年书生牢牢抓住。
“放开我!否则我喊人了!”俞慎思挣扎道。
现在?俞慎言院试已经结束,黎叔死了,可不保证面前人就是好人,说不定是其他歹人。
“你大哥呢?”
俞慎思朝旁边看?,刚刚还在?隔壁书架翻书的俞慎言,竟然?没了身影。他用力挣开青年手?掌,爬起身在?几排书架间?寻找,竟没有瞧见人。他心中升起不祥预兆,猛然?回头,青年书生在?四?周张望,似乎也在?寻找。
他忙抱着书向柜台边人多的地方跑,此时俞慎言从旁边走过来,见幼弟慌张,忙询问出了何?事。
“我又见到那个书生。”
俞慎言心头一紧,忙朝那边走去,青年书生从容地从书架后走出来,面带温和笑容,“高小郎,我们又见面了。”
俞慎言见到此人,面露惊色,愣了一瞬,继而?欣喜地笑着迎上去施礼,“晚生见过白公?子。”
俞慎思:“……”
不是人贩子?不是要害他们的歹人?
白公?子朝俞慎思看?了眼,笑道:“上次便遇见令弟,本来想见见你,奈何?令弟戒备心重,你又院试在?即,不便打扰你备考。未想到今日又有缘见到令弟。”
俞慎思:这能?怪我戒备心重吗?谁家好人像你这
样??
俞慎言转身叫幼弟上前,笑着问幼弟:“可还记得白公?子?”
显然?不记得,原身的记忆本来就不多,又是零零散散的片段,里面并没有此人,否则他也不会误会。
俞慎言给他介绍:“白公?子便是当年在?禹州救下大姐和我们,并将我们送回临水县的恩人。”
原身的记忆中有这么个人,但是很模糊。这几年也常听俞慎微姐弟提及这位恩人。若当年不是此人心善救下他们,且不说他们何?年何?月才能?回到临水县,很可能?已经客死他乡。此人对他们姐弟有大恩。
他愧疚地朝白公?子作揖施礼,“晚生不识是恩人,数次无礼,恩人恕罪。”
白公?子自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笑着道:“你何?错之有,是我没有与?你说清楚,让你误会。”又欣赏地口吻道,“你小小年纪有这般警觉之心很难得。”
书肆不是闲聊之地,对面便是一家茶楼,三人来到茶楼,要了茶水点?心坐下来说几年阔别之事。
白公?子关心地询问他们当年回到家后的情形,俞慎言除了隐瞒高明通欲杀他们的事情,其他如实?相告。
当年一路相处,他对白公?子的人品信任,他不是趋炎附势之人。
白公?子年纪和见识摆在?那里,他们姐弟的身份和经历他也知晓一二?,俞慎言短短几句话,他已经能?猜到这背后的来龙去脉。不免感慨。
他宽慰兄弟二?人:“如此也好,如今一家人心在?一起,和和乐乐,百事可兴。”
俞慎言也关心询问白公?子功名之事。
当年白公?子赴京赶考,落第?而?归,看?现在?的情况,今年春闱亦是名落孙山。
白公?子笑道:“这几年家中也出了些事,今年未有参加春闱,待三年后吧!”
俞慎言道:“白公?子又沉心苦读几年,三年后必然?金榜题名。”
白公?子笑着点?头,倒了杯茶道:“先预祝小郎此次院试高中。”
“多谢白公?子。”
想到金榜题名,俞慎言又想到在?京城的二?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从高明通对他们姐弟屡次下手?来看?,高明进会善待在?京的二?弟吗?可他们姐弟如今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把二?弟接回来。二?弟对母亲的死因还一无所知,一直被高明进蒙蔽。
二?弟现在?已经十岁,待白公?子去京城时也十二?三岁,那时候年纪大一点?,会懂事点?,有些事可以自己去做了。
他开口道:“晚生有件事想拜托白公?子。待两年后白公?子入京赶考,可否替晚生捎封信。”
“给令弟?”
“是,我们姐弟都很想他。”
知晓他们姐弟情况,白公?子没多问,答应下来。
随后白公?子热心地询问他院试答题情况,俞慎言也想听听白公?子点?评意见,如实?相告,并将几篇文章背来。
白公?子逐一点?评后,笑着道:“文章皆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一篇尤为不俗。今主考官曾大人,曾任国子监司业,礼部郎中,平素最重德化礼教,想来此篇会得他青眼。”
有白公?子这话,俞慎言心里石头也算放下。
“多谢白公?子指点?。”
白公?子玩笑道:“指点?还算不上,若今后有机会,我倒是乐意指点?,只要你愿听。”
“白公?子不吝指教,晚生求之不得,岂敢不恭听。”
“如是便好,咱们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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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临水县途中,俞慎言见高晰还是满腹愁绪,知道此事对他打击很大。
劝着他:“这不关你的事,我并没有怪你。”
这是他真?心话。
高明通兄弟做下的事,他满腹怨恨,但是对高晰他从没有迁怒之心。高晰心思单纯,心地纯善,他不愿怪罪无辜。
高晰抬头看?着俞慎言,眼角湿润,溢出泪来。“哥,对不起,是我疏忽差点?害了你。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能?赎罪,可……哥,对不起。”
俞慎言劝道:“是黎大报复,与?你何?干,你何?必揽罪?”
高晰再笨事到如今也能?看?出来,这件事黎大不是主谋,他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堂兄只是为了安慰他,堂兄比他更清楚主谋是谁。
“哥,是大伯,还是我爹?”
“别瞎猜。”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二?伯父知道吗?”高晰哭着问。
俞慎言没有回答他。
真?相对于高晰这么简单又重情义的人来说太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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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临水县,一路结伴的考生和房秀才陆陆续续散了。分别之际,其他人都和俞慎言道了声别,对高晰和高家仆人满是怒气。特别房秀才,话别之时又指桑骂槐几句。
这也人之常情,谁会对要害自己的人和颜悦色,若真?如此,那才可怕。
俞慎言觉得自己也该去一趟高家,与?高晰同往。
高家守门的老仆见到俞慎言兄弟二?人,略有些诧异,忙差个小厮去通报。
进门后,俞慎言让高晰先去给高明达报平安,自己去高明通处。
高明达听小厮通报后,从后院过来,见到儿子欣喜地道:“不是说下个月放榜后才回吗?提前回来也不让人递个话。”见儿子脸色难看?,询问,“考得不如意?”
高晰进门就道:“黎大死了。”
高明达惊了下,忙问怎么回事。
高晰痛心地望着自己父亲,“怎么回事爹不该很清楚吗?您和大伯为什?么要害昭哥哥?你们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想要毁了昭哥哥一辈子。他是二?伯父亲生儿子,他即便不姓高,他身体里流的也是高家的血,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狠毒?”
高明达从未见儿子这般无礼过,竟当面责怪长辈,怒喝:“放肆!你就这么和爹说话的?高昭和你说什?么让你目无尊长,对尊长大呼小叫?”
高晰心痛泪眼模糊,“他什?么都不用说,儿子不是傻子,也不是榆木脑袋。黎大陷害昭哥哥是您指使,还是大伯指使?”
高明达极少见儿子这么伤心,想来前几年的事是听到了风声。他了解儿子性?子,所以一直紧紧瞒着他,也瞒着所有子侄。此刻声音也放软了些,询问:“黎大做了什?么?”
“他收买人在?昭哥哥带进考场的糕点?里放文章。”
高明达震惊,忙问:“小昭如何??”
高晰见父亲神色、语气紧张中有几分担忧,好似并不知情,他的怒气也稍稍消了些。“昭哥哥没事。”
高明达询问怎么回事,高晰看?出父亲真?不知此事,怒气消了大半,将整件事和父亲说。
高明达听完后怒拍桌子朝外去。
“爹……”高晰刚迈步准备跟过去,高明达严厉命令,“在?这待着!”
高晰没敢动。
另一边,俞慎言跟着小厮来到高明通书房,小厮在?门前通报。
里面没有回应,安静须臾,高明通拉开房门,面上带着一丝慈爱的笑容,“昭儿和旸儿怎么过来了?”
俞慎言紧了紧抓着幼弟的手?,最后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怒意,慢慢松开幼弟的手?,敷衍地施了一礼,“侄儿有事来问大伯,希望大伯解惑。”
高明通已经知晓黎大的事情,更知晓面前这个侄儿不是当初的孩子,吩咐下人退下,让他们兄弟进书房。
俞慎言不想幼弟这么小就知晓人心阴险,让他在?门外等着。
踏进书房,高明通慈爱的笑容消逝,唉声叹气道:“大伯听说了。没想到黎大会善恶不分,对你母亲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在?你身上。是大伯疏忽,没有提前察觉,差点?酿成大祸。幸好祖宗保佑,有惊无险。若真?出了事,大伯无法向你父亲交代,更没法向祖宗交代……”
俞慎言听了一串高明通的“自责”“内疚”,看?着他装了半天慈爱长者,冷笑道:“大伯,这儿没旁人,你无须给侄儿说这些。黎大是个忠仆,宁死没有背主。”
高明通拧眉,“何?出此言?”
俞慎言看?着他这般虚伪都觉得恶心。事到如今,他们早就彼此心知肚明,何?须伪装和睦?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侄儿来不是要讨公?道。大伯
这里也没有我们姐弟的公?道。侄儿来只是告诉大伯,为长不尊,则为幼不孝,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若大伯再伤害我们姐弟,我俞慎言拼得一身剐,也会把大伯,把高家拖进泥潭。”他说得狠绝。
高明通见到如此决绝狠厉的眼神,心中竟生怯。面前孩子与?年初时又不同。那时他有怨恨,有愤怒,却?没有现在?这股狠劲。
这个孩子真?能?说到做到。
他现在?这么做,就是怕有那么一天而?绝后患。
俞慎言该说的说了,不想与?高明通再多说一个字,欠了欠身,转身出去,牵着幼弟的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