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属下没事,撑得住。”
高晖将自?己的刀递过去?。靖卫接过刀又一头钻进了冰水里,高晖再次在?心里默默数着数,数到一百的时候再次将人拉上来。只见靖卫不仅怀中抱着刀,还有一些金银,脖子?上还挂着珠宝串。
将人拉上岸,靖卫们立即将准备好的棉被给?兄弟包裹起来,下水的靖卫冻得哆嗦着,双唇泛紫。
高晖看着地?上的金银和珠宝,金银自?不必说,取上来的几样?珠宝,全都是南洋名贵之?物,一串就价值不菲。
下水的靖卫禀道:“属下撬开七八个箱子?,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奇珍异玩。”
高晖回头朝老汉望去?,老汉已经吓得瘫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求饶:“小人不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主人家的宅子?,小人就是个看门守院的下人,什么都不清楚。”
高晖面如寒雪走过去?,一脸冷笑道:“看门守院的人会不知道别院的池塘里有这么多东西?你是从实招来将功补过,我?饶你一命,还是准备以死效忠?两者?我?都可以成?全你。”
老汉吓得脸色惨白,全身颤抖不停。
“说!”高晖声音不大?,却如千钧巨石从头顶压下来,老汉的身体随着一声命令又俯低一些。
“小人不知。”老汉仍不松口。
“那就到靖卫司见到你的主子?再说吧!”
这时一名继续搜寻的靖卫过来禀报:“刚刚发现三个人留下的脚印,翻过西北角院墙逃了,院墙外是树林,已经有一队兄弟去?追了。”
“嗯。”高晖看了眼面前老汉,不轻不重踢了一脚,骂道,“你真该死了。”
殷绍望了眼池面上一层冰,问:“大?人,现在?怎么办?”
高晖看了眼四周情况,吩咐两个靖卫回城禀报这里情况,再多派些人来,然?后对其他人命令:“凿冰,将箱子?全都打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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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的冰面不厚,很容易全都砸碎,当靖卫们将几十个箱子?全都打捞上来,天色已亮。
几十个箱子?全都一一撬开,每一个箱子?里面都装着满满的金银财宝,在?清早阳光的映照下金灿夺目,煞是好看。
高晖即便跟着商队见惯了金银财宝,也见惯了南洋名贵的珠宝,但是见到几十箱子?的财宝心中还是惊叹,郭坚竟然?敢贪这么多。从木箱浸泡的情况可以推断,这些箱子?被投入池塘中并没有几日,也差不多是他去?搜查高府前后的日子?。
这时殷绍凑近高晖小声道:“这么多金银财宝属下看着也动心。”
高晖明白他们这些人查抄官商府邸,多少会私下捞些好处装自?己腰包,这都是默认的。这也是官兵为什么抢破头想去?查抄官商府邸的原因。
殷绍这话也算是探探他口风,高晖知晓兄弟们很多都是普通出身,平素花钱大?手大?脚,腰包里没有剩几个子?儿。他笑着拍了拍殷绍肩头道:“兄弟们都辛苦了,回去?我?犒劳大?家。”
“多谢大?人,但是属下也不好让大?人破费。”殷绍再次试探。
高晖笑了笑,没有再说劝阻的话,而是吩咐:“去?统计下具体数额报来,我?去?后潭看看有没有情况。”说着朝后院去?。
殷绍领会其意。高晖转了一圈回来,殷绍递过来一张纸禀道:“这里是统计的结果。”
金子?五万多两,白银二百多万两,还有珠宝多少斛,奇珍异玩多少件,每一样?都统计清楚,都是巨大?的数字。这些还是都能够藏在?水下的东西,那些不能藏在?水下的珍宝不知道还有多少,现在?又藏在?什么地?方。
高晖对着纸张核对一遍,看得出来靖卫都有分寸。这时曾校事带人赶过来,看到院子?里一一摆放整齐的大?木箱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到纸上统计的结果,脸色阴沉下来。
“有问出来吗?”
“未有。”高晖上前回禀道,“有三个人逃了,手下的兄弟去?追了,应该跑不掉。”
曾校事环顾一圈别院,让带来的靖卫再搜查一遍,最后依旧没有查到其他东西,这才命人将几十个箱子?全部运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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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中已经午时正刻,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高晖坐在?马背上觉得浑身疲惫,眼睛有些酸涩发干,甚至有点?犯困。几日来他都没休息好,昨夜回沈宅本来想休息一夜,却不想奔波一夜没有休息,如此舒服的阳光岂会不乏累。
回到靖卫司向韦指挥禀报后,准备回去?审讯郭坚后然?后找个地?方睡个觉。韦指挥却命他跟着自?己进宫面见皇帝。
昨夜靖卫回来禀报消息后,今早靖卫司已经将事情报给?皇帝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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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烧着地?龙,暖气烘得人困意更重。他立在?一侧听韦指挥禀报,强忍着困意。趁机小心瞄了皇帝两眼,只见皇帝面色凝重如山,眼底的寒意比昨夜池塘的冰水还冷。
皇帝朝高晖瞥了眼。正瞧见他耷拉眼皮,神情呆滞,眼底乌青一团,精神疲惫。
“高晖。”皇帝声音冷硬,手中奏本略微加重力道按在?御案上。
高晖僵了一瞬才回神,脑袋清醒些,忙躬身施礼:“臣在?。”
皇帝问:“查出此消息是何人?”
高晖对韦指挥并未提到铁梁,韦指挥自?然?未有禀报皇帝。他顺势含糊地?回道:“是吉运赌坊的伙计,已经命殒,其弟如今身受重伤,得俞员外搭救,如今在?俞员外家中养伤。”
皇帝望着高晖未言,高晖感受到头顶两道审视的目光,想到刚刚失礼,态度更加恭敬。
几息后,皇帝声音温和些许。“朕记得如今妙悟书?肆的老板是俞家的女婿,名叫李帧。”
在?昨夜这件事上,皇帝忽然?提到李帧,高晖心不由地?收紧,所有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他明白这件事陛下已经全都知晓,自?己是瞒不住了。
陛下的消息灵通,如今高俞两家的关系,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这几年皇帝几乎每一期妙悟书?肆的《科举学报》都翻看,应该早就发现端倪,察觉到这几年两家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和妙悟书?肆有关。
以前或许是没有直接涉及朝中的事情,陛下不会在?意,如今不仅涉及,而且是最关键的人物,陛下要?过问。
既然?瞒不住,面对陛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主动交代。
高晖躬身回禀道:“是,妙悟书?肆的老板李帧是微臣的姐夫。”
皇帝见高晖坦诚,原本凝重的面色稍稍缓了缓,“无名先生也是他?”
高晖心又是一紧,李帧只用过一次这个名字,皇帝竟然?能够瞧出来,他不知道皇
帝的判断依据是什么,心里头便更加忐忑。最后硬着头皮回话:“是。”
皇帝沉默俄顷,没有再追问,重新拿起了刚刚的奏本,面色再次阴冷,对韦指挥命令:“严查严惩!绝不姑息!”
韦指挥立即领旨。
出了大?殿,午后的阳光更加温暖,晒在?身上浑身舒服,高晖却无心去?感受这温暖的阳光。他满脑子?都在?想李帧的事,猜测皇帝忽然?提到李帧是要?做什么。
姐夫如今的身份是一个身无功名,出身低微的小民,甚至算是一介商人。想必就是因为姐夫这样?的身份,靖卫司这么多天都查询无果的事情,最后却是他安排的人查到了消息。这岂会不让陛下心中有所猜想。
陛下应该早就知道了妙悟书?肆暗中还是消息联络之?地?。他吃不准皇帝的心思?,心中为李帧担忧。
韦指挥瞧他魂不守舍,猜到是刚刚陛下问及的事情,这也是他想问的。
他掌管靖卫司,靖卫司什么消息没有查到,一个书?肆的老板却准确地?查到了消息,这点?本事还是让他欣赏的。
他问道:“李帧什么出身?”
皇帝那里都已经瞒不住了,高晖也没必要?对自?己的上司隐瞒,回道:“布衣小民。”
韦指挥朝他看一眼,显然?有些不太相信。一个布衣小民岂会有这样?的本事。他听闻俞家兄弟对这位姐夫敬重,也从高晖的言谈中瞧得出很尊敬这位姐夫。在?他看来,他们兄弟如今的身份应该不会对一个入赘俞家的布衣小民如此看重。
高晖也瞧出韦指挥的疑惑和不信,但姐夫的身份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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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靖卫司,去?追逃跑三人的靖卫已经回来复命,人全都抓住,是郭府的管事下人,如今靖卫正在?审讯。
高晖也去?了郭坚的牢房。
上次的刑讯,靖卫虽然?没有将郭坚的手指全截了,也没有将郭坚的牙齿都拔了,但是人已经在?刑具之?下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若非是军医及时医治,估计早就魂归西天了。现在?虽然?还活着,却也是苟延残喘,身上的伤被反复撕开,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化脓,每一口呼吸都是酷刑。
高晖推开牢门走进去?,见到躺在?床板上有气无力的郭坚,走到板床前站着。
郭坚瞥见是他,闭上眼一句话不说。
高晖取笑道:“是不是很想死,但是又舍不得死,还期盼着能有人救你出去?,或者?期盼陛下能够开恩放你一马?”
郭坚没有说话,一呼一吸缓慢微弱,似乎是怕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一般,小心翼翼。
高晖笑了两声,走到一旁的小桌边,见到桌子?上的碗里还有半碗饭没吃,如今已冷得快结冰。他将一副碗筷拿开,坐下来,接着说道:“郭二老爷,我?今日过来不是来审讯你,也不是来诈你套你的话,如今这些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现在?已经无须你的招供。”
高晖见郭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继续说道:“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有人已经替你招供,你的死期快到了,就不要?再抱有什么奢望。郭家救不了你,陛下也不会饶了你,你的罪名已经做实。”
郭坚好似已经麻木,对于高晖说这些话依旧丝毫不动,只是胸腔一高一低缓缓地?呼吸,若非是这点?呼吸,整个人好似死了一般。
高晖并不在?意郭坚的无动于衷,他只要?求郭坚还能够听得见就够了。
他继续道:“太平县太平山北峰两宜别院……”
高晖说到这个地?址的时候,看到幽暗的灯光下,郭坚胸腔的起伏幅度大?了一些,呼吸也略略急促。
高晖笑了声,道:“东跨院池塘,四十三箱金银珠宝,总计黄金五万三千二百余两,白银两百一十万余两,南阳各种珍珠……”高晖一一报上这次搜查出来的金银珠宝奇珍异玩。
郭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腔的起伏也越来越大?,似乎牵扯到胸口和腹部的伤口,眉头越锁越紧,放在?身侧的手也慢慢地?攥紧。
高晖轻轻叹了声,笑问:“郭二老爷不想知道我?们靖卫是怎么查到这些消息的?”
郭坚依旧没有回答。
高晖取笑几声,现在?倒是能够沉得住气,看来上次的教训足够。
他继续言语刺激对方。“郭二老爷,我?倒是佩服你对高总督的郎舅之?情,在?这里受了这么重的刑,半条命都丢了,都不愿意透露高总督一个字。啧啧啧,这样?的郎舅情深还真的是让我?佩服至极,这世间恐怕也是再难找到你们这样?的情义了。”
“不过啊!”高晖随手拿起一双筷子?相互敲了敲,说道,“这世间不是你有情别人就讲义气。一双筷子?总有一根先折断。”说着两根筷子?用力一击,其中一根啪嗒一声折断。
郭坚此时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恶狠狠地?盯着高晖,好似要?一瞬间化成?恶狼扑向高晖将他撕碎。
高晖冷淡地?看着,打趣道:“郭二老爷你别这样?看着我?,这事情不能怪我?,你要?怪应该怪高总督,怪你自?己。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好好把握,受这般罪去?维护一个张口就将你出卖的人。我?不知道是夸你讲义气,还是骂你蠢得无可救药。”
郭坚握紧拳头,目眦尽裂地?瞪着他,眼珠子?都瞪得血红,这双眼配着此时杂乱的头发,满脸的青紫和血迹,活活像一个吃人的恶鬼。
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奈何每一个动作都在?撕扯着身上的伤口,让他痛不欲生。
他一点?点?挪着腿,一点?点?撑着胳膊,一点?点?让自?己的腰用力,奈何浑身的力气都用完,疼痛和费力让他满头冷汗,但依旧没有爬起身坐起来,只微微地?蜷着身体,伸着头。
高晖见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上前帮郭坚一把,将人从板床上拎起来,撕扯伤口的疼痛,让他浑身战栗,紧咬着牙,最后憋得脸红脖子?粗,却一个闷声都没有发出来。
郭坚坐起身,自?己也完全撑不住身体,最后靠在?墙上,却压到背上的伤,又是一个浑身战栗,半天才缓过气来。
高晖这一刻倒是有点?同?情郭坚。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锦衣玉食,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起初倒是对自?己又骂又诅咒,现在?被打得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再骂过。他应该也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骂他是毫无用处,除了浪费他所存不多的力气。
郭坚还在?慢慢调整呼吸,似乎还没有力气说话。
好一阵,郭坚才咬着牙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不信高总督会出卖你?”高晖极度嘲讽地?大?笑一阵,看着郭坚的眼神好似看着一个蠢笨到无以复加地?步的蝼蚁一般。这样?的笑声和眼神,让郭坚心口被狠狠刺了一剑。
高晖又嘲笑几声,然?后摇着头无奈的神情道:“不知道高总督听到这话的时候,该是怎样?的高兴。”
“郭二老爷,我?现在?越来越同?情你。”高晖走回小桌边坐下,笑着说道,“郭顺禹死在?了我?们父子?的手中,而你也要?死在?我?们父子?的手中。高总督已经检举了你赃款所藏之?处,想必很快也就供出了更多的事。高总督是什么样?的人,看来认识一二十年郭二老爷还是不了解。”
“不可能!”郭坚继续强调。
高晖此时也不嘲笑,如唠家常一般,继续说:“高总督就是一条毒蛇,一只狐狸。你入狱后供出他的画,已经出卖了他,你认为他还会帮着你吗?他不会趁早向陛下坦白?不会想着供出郭家来将功补过?
他的新策得到陛下的支持,今年国库赋税增加,成?效已经显而易见,他的功劳有目共睹。况且他已经将自?己贪污的钱财全部用来行善,当年信奉等州旱灾,东南抗倭的军费,还有其他,他几乎将自?己的贪污的银钱全部都用在?了这些方面,他虽然?有罪,但是已经在?赎罪。陛下和朝臣岂会不念及他这些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