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还有景和六年的事,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小小举子?,还未有入朝为官,你觉得那件事他能够受多大?的牵连?你认为他不能够将自?己抽身出来?”
高晖不知道景和六年到底是什么事,但是不妨碍他含糊其词用这些来蒙骗郭坚,让他逐步地?自?我?怀疑,对高明进怀疑,逐步地?相信自?己所言。
果然?,郭坚在?听到景和六年之?事,眼神微微眯了下,有些没了底气。
高晖借此机会继续用言语刺激对方,误导对方的认知。
“郭二老爷,我?与高总督父子?一场,我?相信我?比你更了解他。他手里握着你们郭家贪污的罪证,也握着其他官员的罪证,他如今将你们郭家供出来,你们郭家能够拿他如何?还不是乖乖地?护着?其他的官员敢揭发他吗?他们不敢。”
说到这里,高晖笑着站起身叹了声:“郭二老爷,我?今日过来说这些也不是让你非要?揭发高总督的罪行,我?只是来告诉你真相,让你死得瞑目,死后莫要?怪我?。我?也算给?过你机会了。”
说着转身朝外走,走到牢门前又停下了脚步,转回身笑着道:“我?恨高总督,但他还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你不招供于我?来说,我?不会受他牵连。你若是招供他的罪行,我?便可以为母报仇。无论怎样?于我?都有利。”说完便踏出了牢门。
在?靖卫重新锁上牢门的时候,还能够听到郭坚微弱的声音在?嘀咕:“不可能。”
靖卫冷笑,无奈摇头,讥笑道:“有什么不可能,我?们靖卫司里就没有不可能的事。为了活命,出卖父母手足骨肉的都比比皆是,何况一个内兄,毫无血亲。人家不为了自?己家族考虑,难道还为你考虑。”
靖卫嗤笑几声,低声骂道:“真没见过你这么
蠢的人。”锁上牢门后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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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被抓回来的三个人都道自?己对于别院池塘中藏匿金银珠宝之?事毫不知情,昨夜逃跑只是因为不知道情况,害怕靖卫而已。
高晖刚踏出诏狱,殷绍过来回话,两宜别院不是郭家的产业,是聂家置办,靖卫已经前去?抓人。
聂家是郭坚的老丈人家。
聂家当家的是聂大?老爷,承袭父亲的伯爵。昨夜他就听闻了吉运赌坊的事,担忧地?一夜都没有睡下。今早听闻去?太平山搜查的是靖卫,更是两腿发软,直接告了假,衙门都没有去?。
当晌午时分听到从两宜别院搜出巨额金银,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如今见到靖卫上门,几乎要?吓昏厥过去?。
聂大?老爷是个胆小怕事的,但是其妻子?却胆大?,拦在?靖卫的面前怒声道:“我?家老爷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一定弄错了。我?家老爷从来不过问家中的事情,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抓了我?去?审讯。”
靖卫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妇人冲到男人的面前顶着,说出要?代替丈夫去?靖卫司的话。
别说文官了,就是武将听说要?去?靖卫司都胆寒,何况还是一介妇人。再反观聂大?老爷此时还真的就躲在?了妻子?的身后,像个懦夫,根本没有当家男人的样?子?。这么一看好似聂大?老爷还真的干不出来这种私藏赃款之?事。
靖卫倒是佩服这位夫人的勇气,却也鄙夷聂大?老爷的软弱无能。靖卫司还不会无缘无故去?抓一个深宅夫人。一名靖卫拉开夫人,其他靖卫立即上前去?抓聂大?老爷。
聂大?老爷惊慌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别院我?已经很多年不过去?了,不关我?的事。”堂堂大?男人像个女人一样?,靖卫最喜欢审讯这样?的人,因为他们的嘴一般都不会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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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聂大?老爷到了靖卫司,被靖卫吓唬一通,几鞭子?抽到身上,便惨叫连连,全都招供。
两宜别院虽然?在?他们聂家的名下,但是多年前就送给?了郭坚,自?己好几年都没有再去?过,并不知道为何里面会有巨额赃款,大?喊冤枉。
这边聂大?老爷刚招供,便有靖卫过来禀报郭坚要?见韦指挥。
高晖犹豫了须臾,猜到郭坚是被自?己午后的那一番话给?骗了,也正因为他最后的那一句话让他对自?己不信任。他立即将此事禀报给?韦指挥。
郭坚还靠着墙坐在?板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牢门,整个人如一尊染血的木雕,一动不动。直到韦指挥走进牢门,郭坚才动了动眼珠,看着韦指挥又看向跟在?韦指挥身后的高晖。
“我?招供。”郭坚道,三个字似乎已经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韦指挥看着面前的人,想到曾经那个锦衣富贵的郭大?人,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郭二老爷受苦了。”让靖卫端盏热茶过来。韦指挥这话有些虚伪,但是此刻郭坚也无心去?在?意对方是虚伪还是真诚。
郭坚的双臂勉强能够抬起,双手无力,捧着茶盏抖如筛糠,半晌才喝了两口。
“可以说了。”韦指挥在?靖卫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一旁的靖卫已经在?小桌边坐下来,备好笔墨纸砚准备记录口供。
第184章
再说此日的盛都城。
在?藏于两宜别?院池塘底的大箱子打捞上来之时?,墨池带着人抬着铁椽去盛天府击鼓报案。人命案子,盛天府不得不受理。
随后盛天府和兵马司的人对接,接手此案,暂时?查封吉运赌坊,将赌坊管事的人都传去审问。
俞慎思也将昨夜洪指挥带人出城前往太平山之事透露给兵部和靖卫司。兵部那边还没有对洪指挥追责,靖卫司已经核实后将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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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一辆辆装载大木箱的马车陆陆续续进城,引来街道两边不少百姓围观。在?他?们认知中,靖卫司拉这样大箱子,那定是?办了?大案,哪位官员或者巨贾被抄家了?。
此事也如寒冬的北风迅速又强劲地在?朝中扫过,吹进每一位朝臣的耳中。
搜查出数以百万计的赃银,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朝中的官员们心思各异,有的提心吊胆,害怕受到牵连,从?之前事发时?疏远郭家,开始回踩一脚来表明立场;有的则是?旁观者的心态,明哲保身,与己无关?不插嘴;有的官员早就与郭家不两立,现在?恨不得碾死对方?……
随后就有大臣三三两两到皇帝面前奏此事,要求严查严惩,决不能姑息。随之而来皇帝的御案之上多?了?一摞弹劾的奏本,有的弹劾郭家父子,有的弹劾高明进,有的弹劾郭阁老门?生故吏等。
皇帝平静地翻看一本本弹劾奏折,好似批阅不要紧的折子,没有什么情绪,有的搁置,有的朱批令都察院核查。
“弹劾高明进的折子占了?七成!”皇帝放下手中一本折子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从?郭家那边搜出巨额赃银,最?后大部分朝臣弹劾的却是?高明进。这看似不合理,却也是?最?合理之处。这么多?年高郭两家早就一体,高明进掌管户部多?年,郭家贪腐他?岂会置身事外。
白尧看着那些弹劾高明进的折子,其中不乏提到新策,甚至有弹劾高明进这两年在?江原借着新策贪污的奏折,说得有鼻子有眼。
白尧是?不信这样的言论,高明进不是?愚蠢之人,在?新策提出时?他?就已经换了?路子,甚至和郭家渐渐划清界限,岂会再贪污受贿。
只是?皇帝朱批的奏本全都和郭家以及高明进有关?,涉及郭家一党的其他?官员都搁置。白尧素来能够摸对皇帝的心思,但是?这一次有点拿不准。
皇帝登基这么多?年朝廷艰难,很大原因就是?这些贪官污吏,皇帝素来痛恨贪腐,当年动刘庆辅的时?候毫不犹豫,后来陆陆续续受牵连的官员不在?少数,皇帝从?未手软。如今却犹豫。
皇帝早就想动郭家和高明进,因为种种原因,这几年一直拖着,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不该犹豫。
他?摸不准不便多?言,简单地回道:“郭阁老与高总督翁婿关?系匪浅。”
皇帝冷笑?一声,点着奏折道:“他?们是?对新策心怀不满。”
弹劾高明进的奏折,大多?数出自高明进在?新策上得罪之人之手,这些人一直反对新策,也因为新策这几年参高明进的奏折就没有停过,这次抓着个机会岂会放过。
皇帝打开最?后一本奏折,里面内容牵扯到俞慎思。皇帝的脸色明显冷下来,看完后一言不发,将奏折递给白尧,顺势站起身朝一旁踱步。
白尧展开来看,但见奏折上所参是?俞慎思乃高明进亲生子,当年随高明进去江原省时?向下面的官员索贿。
别?人他?不了?解,俞慎思是?他?看着长?大,岂会不知那孩子什么心性品行。满朝文武都索贿,那孩子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他?看完后笑?着道:“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史?御史?正是?江原人,陛下当派人前往核查,或者召当年随行的靖卫前来询问。”
走到殿中舆图架子前的皇帝闻言望向白尧,俞慎思在?江原省的一年多?
,不少行为惹江原读书人不喜。这些人是?要与所有推行新策的人作对。俞慎思少年气性,他?也不信他?能做出索贿之事,就是?别?人行贿他?都不会收。
他?愠怒地指着白尧手中的奏折责道:“这个史?开德,身为御史?毫无根据信口开河,朕看他?是?京中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白尧笑?着走上前回道:“陛下息怒,想必是?江原省地方?的官员报上来。”
提到江原省官员,皇帝心中越发不悦,江原省的官员没多少善茬,在?新策推行之初花样百出,加大新策推行阻力。
皇帝沉着脸没再论此事,回头看向面前舆图。目光在大盛疆域周边逡巡一圈,最?后落在?西北。
“快三年了?。”须臾,皇帝感慨道。
白尧知晓皇帝所指的是?俞慎言和程宣二人去西北的时?日,也顺着皇帝目光望向西北。这两三年,西北不断传回佳音捷报,满朝大臣全都盼着西北安定,各部归顺。
“如今西北各部北退或臣服,残余之众不成气候,明年定能凯旋。”
皇帝凝神望着舆图,若有所思。目光从?西北转向东南沿海,再到南洋西洋,最?后落在?江原,定格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几许无奈地低低叹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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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郭家,在?得知靖卫前往太平山,人人便如惊弓之鸟。在?靖卫从?太平山回城后,满府的人都慌了?,知道大难临头,已经没有挽回余地,府中除了?急匆匆的脚步,就是?嘤嘤的哭泣声。
郭顺羲却平静地站在?廊下,抬头望着院中光秃秃的树干,积雪在?阳光下刺目,他?看了?一阵眼睛便疼得受不了?,移开视线眨了?几下,有泪从?眼角滑落。
小厮端着茶汤过来,见到郭顺羲拭泪,以为他?在?为二老爷伤心,心中酸酸的。
“外面冷,五少爷进屋吧!”
“不了?。”郭顺羲长?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地望向院中的树木和远处墙角自己当年亲手种下的几簇竹子,然后转头望向旁边的回廊、房舍。将院子四周看了?一圈,他?最?后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湛蓝,白日高悬,他?嘴角露出自嘲的苦笑?,盯着太阳看了?片刻,低头发现眼前一团黑影,闭上眼缓了一阵才看得清。
“不了?。”他?又喃喃嘀咕一遍,抬步走出回廊朝院外去。
刚走到院中,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带着仆妇们赶过来。见到郭顺羲,少妇人扑上前抓着郭顺羲,哽咽地唤了?声:“五哥。”一瞬间泪水涌出来。
郭顺羲原本如死水般的面容泛起涟漪,笑?了?下,为少妇人拭泪,“哭什么,五哥不会有事的。”
“父亲的罪名坐实,你和其他?兄弟姐妹……”郭婉容泣不成声。她在?夫家听到消息后,担心兄长?就独自带人急匆匆地赶回来。
郭顺羲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苦笑?道:“真庆幸你已嫁人,不会受父亲连累。我也庆幸自己没有娶妻生子,不会连累他?人。”
郭婉容闻言哭得更厉害,抓着兄长?的手焦急地问:“五哥,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郭顺羲微微摇头,他?们都清楚,父亲贪墨那么多?,他?身为儿子,谁都救不了?他?。
“容儿。”郭顺羲帮妹妹擦拭满脸泪水,抓着她的手,凑近她道,“祖父和大伯、三叔他?们把所有的罪名都加在?了?父亲的身上,让父亲顶罪,我是?逃不掉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你在?周家必然不好过。”
郭顺羲看着妹妹的脸蛋,想到她往后余生被夫家嫌弃,甚至会被夫家休弃,没有人为她出头撑腰,一如当年自己的生母和幼时?的他?们。他?心如刀绞。
这个他?在?世上真正的亲人,他?从?小看着长?大,当成心肝一样护着的妹妹,以后就再也护不了?,再也见不到。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将妹妹仔仔细细地看,从?她的眉眼到她的鼻翼,甚至是?每一根发丝,他?都想刻在?脑海中。
看着看着,眼睛也忍不住酸胀,温热模糊。
“容儿。”他?再次抬手为妹妹擦干泪水,靠近妹妹耳边轻声道,“五哥在?城郊有百亩良田和几千两银子,这都是?五哥私下所有,不在?公?里,不会被查,这是?五哥唯一能够留给你的。若是?周家不能善待你,这些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这是?五哥最?后能为你做的。”
郭婉容听到这儿,再次失声痛哭,泪如泉涌,扑在?郭顺羲身上喊着:“五哥、五哥……”
郭顺羲轻轻拍着妹妹的肩头,再次嘱咐:“容儿,你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学会面对困难,好好活着。五哥送你的,你要握在?自己的手里,谁都不能给,哪怕是?你的夫君,哪怕是?你的孩子,知道吗?”
郭婉容抱着郭顺羲号啕大哭。
“知道吗?”郭顺羲再次问。妹妹从?小就性子软,自己不在?了?,不能时?时?提点她,他?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欺哄。
郭婉容在?郭顺羲两次追问下,才哑着嗓子回道:“我知道,我知道。”
“还有——若是?将来遇到危难之事,去求高晖,他?或许能帮你。”
“五哥,若不是?高晖,父亲不会罪名坐实,你也不会受连累。”
“不怪高晖。”郭顺禹认真地道,“高晖只是?做他?分内之事,错在?父亲,错在?祖父他?们。”
郭婉容松开兄长?,昂首看着眼中噙满泪水的兄长?,从?小到大,除了?提到生母的时?候兄长?会这么伤心,他?再没见兄长?这么心痛过。
他?知道兄长?不是?担忧自己的生死,是?为她,是?担心她。“五哥,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我不要你有事。”
“容儿,记得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