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是。”
韦期又看了眼旁边一直沉默未作声的高晖,关押入狱的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即便?再恨,在外人看来也是父子?。身为人子?,亲自带人抓了自己的父亲,将其送进诏狱,必定要面对流言蜚语,诋毁谩骂。最后高明进的罪是否会连累他尚未知。陛下?给他机会,也不是没有?底线地饶恕。
“这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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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离开?靖卫司着实疲惫,差个?人去俞宅报平安,自己回了沈宅。
泡在温热的浴桶内,闭目冥想?。听到敲门声,他应了声。进来的是沈山月,手里捧着一套衣服,放下?后走到浴桶边帮他按穴放松。
“这么晚你怎么还?过来了?是不是下?人惊扰你了?”高晖关心地问。
“听闻你今日回来,没见到你人,我也睡不着。”
高晖仰头望着妻子?的眼睛调笑着问:“想?我了?”
沈山月轻哼一声:“哪有?空想?你,现在年底,沈家那?边生意上、商帮里许多事要处理?,你这边还?有?关系要走动,可不得闲。肃王的礼我寻了几样,虽然不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却都是罕有?的好玩意,肃王猎奇心重,应该是喜欢的。
还?有?耿总兵那?里,海外几年对你我不薄,虽与你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备了一份厚礼。还?有?两?位副使大人的,我也备上了。其他的就是靖卫司内几位大人的,你明儿瞧瞧礼合不合适,我们怎么送。
如今高总督入狱,你的身份尴尬,其他的人恐怕这个?时候也不想?与你走得太?近,所以我就没有?准备。若是你觉得哪位需要联络的,我再安排。”
高晖抓着沈山月的手,转身看向妻子?,笑道:“你做事一贯周到,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山月半调侃半严肃地道:“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个?沈山月,所以你以后心里得装着。”戳了戳高晖-裸-露在水外的心口。
“一直装着,都生根发芽融入心血了。”
“油嘴滑舌。”沈山月笑着一边帮他解开?发髻一边同他说?这些天俞宅和京中的情况。“昨日我去俞宅,大姐同我商量,想?将安州机房生产的绸缎售往海外。明年海州商队下?海,我们沈家船队同行,这是个?机会,我就答应了,年后要去安州看货。”
“你要过去?”
“是,安州那?边还?有?之前?联络的几位老板,也要去看货验货。明年朝廷
要设海关代市舶司,出?海的船只人员是什么章程还?不知道,提前?要做足准备。”沈山月说?到这儿,抱怨一句自己父亲,年过半百不在家享福还?要出?海。
虽然知晓父亲是为了她,为了沈家,她还?是希望父亲能够少些操劳。
高晖拉着妻子?的手歉意道:“生意上的事我如今帮不上太?大的忙,要你和岳父奔忙,辜负岳父这些年的栽培。不过海关那?边届时可以问问小思,他如今兼着海关署那?边的职,章程上必然最先知晓。”
沈山月舀了一瓢水帮高晖将头发打湿,说?道:“我昨日问了三?弟,海关署刚建立还?没有?完善,年后才能够步入正轨,明年秋末冬初南下?还?是很紧的。”
“出?海和海外的事青石都熟悉,很多事可以让他去做,你自己不必这么累。现在夜深了,你先回房休息,我洗漱好就过去。”说?着湿漉漉的手掌握了下?沈山月的手。
沈山月迟疑了下?,应了声,叫小厮进来伺候,自己先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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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高明进入诏狱,大夫医治之后,靖卫没有?立即对他审问,他却请殷绍从被查获的那?几箱书中取几本过来,然后盘腿坐在板床上,背靠石墙围着被子?借着油灯翻书。
殷绍不知这是他平日习惯,还?是有?什么用意。无论哪种,诏狱条件艰苦,如今深夜还?病着都该早早休息,即便?家中病着也不用这般点灯熬油看书。而高明进却看得入迷,并不像故意做出?来给旁人瞧。身边豆点大的火苗随着他的呼吸和咳嗽不断跳动。殷绍让看守的靖卫多注意些。
如此重要的人,可不能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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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上,便?有?大臣当廷弹劾高明进种种罪行,皇帝这次依大臣所请,下?旨令靖卫司严审此案。
随后韦期进宫禀报逮捕高明进之事,皇帝命其务必审出?高明进所有?罪行以及高明进手中握着的官员罪证。
诏狱中,高明进在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时,慢悠悠从床板上坐起身,随手将被子?裹在身上,掩口轻咳两?声,在曾校事审问前?,他先开?口:“烦请将郭坚认罪书取来。”
曾校事走进牢中,问道:“高总督认为郭坚诬告?”
高明进勾着嘴角笑了下?,“老夫已经身在此处,总要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老夫进了诏狱就没有?准备活着出?去,是老夫的罪老夫会认,不是老夫的罪老夫也不能成为替罪羊。”
曾校事对郭坚的招供一直存疑,高明进身居高位多年,生活不见半分奢华,他贪那?么多银子?做何?他让一名靖卫去取来。
高明进接过供状细看,从景和十年一直到景和二十三?年他前?往江原省之前?,郭坚罗列了他的七条大罪,每一条都是死罪。供词不是郭坚亲笔,后面却有?郭坚的签字画押。
“曾校事认为这些会是老夫所为?”高明进平和地问,将供状放在身边床板上。
曾校事没有?答他,而是反问:“哪一条有?假?”
高明进轻咳两?声,自嘲一笑说?道:“老夫是景和七年进士,景和十年还?身在翰林院,位在修撰。老夫只是奉旨前?往巡河,何来的本事能够与当时布政使勾结贪墨五十万?
若是老夫能贪墨五十万,布政使邬光昴贪污必然远高五十万。而当年朝廷拨下?治理?沔河的银两?是一百万两?。曾校事认为可能吗?
景和十年之前?,沔河每年都要疏浚,三?五年就要加固,沿河一带还?时常有?水患。而景和十年治理?后,只有?在景和十七年天降暴雨才发生过一次水灾。那?些银子?若不是用在治理?河道上,何来多年无水患?”
曾校事在郭坚招供后已派人去查,只是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复命。他怀疑郭坚的招供,却并不认为高明进就干净。
“你贪了多少?”
高明进轻笑,没有?回答,继续说?下?一条控告。
第189章
“景和十二年到十四年,谎报租用数目贪墨二十万?”高明进轻笑一声,“郭坚给老夫罗织这么大的罪名,看?来他是真恨不得将?老夫千刀万剐。”
他叹了声,无奈地解释:“这三年间朝廷租用的费用是六十余万,负责此事?的除了老夫还有当?时户部吴郎中、兵部谢主事?、都察院陈御史,老夫何来如此本事?,能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贪墨二十万?
都察院的陈御史什么脾气,想?必曾校事?也有所?耳闻。他与老夫素来不和,若是老夫真敢贪墨,他早就拿此事?弹劾老夫,何至这么多年抓着细枝末节的小事?频繁参老夫,而不提此?”
曾校事?对陈御史的确耳闻,是个刚烈脾气,与高明进不对付已多年,满朝皆知。高明进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陈御史就要他参一本。当?年高晖成婚,陈御史还上本参高明进结党,勾结商人,婚宴铺张。连陛下都对此习以为常了。
有陈御史在,的确由不得高明进胡来。但陈御史似乎也是从这次事?后和高明进不合。
曾校事?沉默未言,在旁边凳子上坐下来,审视高明进,听他继续为自?己辩解。
高明进裹紧些身上的棉被,又说到第三条景和十五年贪铜六十余万斤之事?。
“这是一笔烂账。不是老夫贪墨六十余万斤,而是前面十数年负责制造通宝的官员贪墨,老夫接手后已经亏空六十万斤,这笔账算在了老夫的头上。
“哪位官员?你为何不揭发?”
高明进没有招,是哪位官员去?吏部翻一翻册子就知道?了。他继续说着下面一条:控告他受东川省布政使贿赂。
“曾校事?这段时间应该也查了此事?,知晓景和十六年东川省的布政使是何人。”
曾校事?的确命人查过,景和十六年东川布政使是衡王母族的一位堂舅,衡王的母族杜氏也是郭阁老长女的夫家?。
高明进再次反问?:“曾校事?认为有衡王和郭阁老在,杜大人会给老夫行贿?还是三十万两这样巨额的赃银?岂不荒诞?”
高明进一件一件将?郭坚的供词都驳了回去?,最后将?供词递还曾校事?,“郭坚指控的这些罪,老夫一条也不认。”
曾校事?接过供状,不急不恼,他清楚高明进不是郭坚,更不是朱春松,对他用硬的行不通。
他冷笑着道?:“我?也不信郭坚的这些指控,但我?相信这些供词不是空穴来风。在这些事?中,高总督是什么样的身份,又贪了多少,不妨都招供了。”
“郭坚的供词全是假的,老夫招供,你们又会信以为真吗?”高明进问?。
他若真爽快招了,曾校事?还真的要掂量,但高晖招供高明进至少私藏五十万两赃银,若这些银子都是干净的,非受贿贪墨所?得,高明进不会想?到用儿?子的婚事?来洗钱。这笔赃银是确确实实存在。
高明进道?:“老夫招供,你们不信,何不去?核查供状上的事?,查郭坚那些家?财何来。在这些事?里,他贪了多少。”
“靖卫司自?会核查。高总督不妨说说你那五十万两白银的事?。我?相信高副巡使不会冤枉自?己的父亲。”
高明进闻言轻咳两声,接着是一阵猛咳,原本笔直的身子也瘫软下去?,单手撑着板床坐着。缓了半晌,接过靖卫递上前的热水饮了几口才好?些。
他再次围着被子靠着墙壁坐直身,慢慢调匀呼吸,垂着视线含着怒道?:“高晖这个不孝的逆子自?幼便与老夫不亲,自?其生母去?世,便怨恨老夫,十二岁就敢忤逆老夫独自?从京城跑回宁州。
他从小在俞家?长大,受俞家?长辈兄姐教养,和俞家?兄弟一条心,如此不孝的混账为何不会冤枉老夫?”
高明进怒气上涌,呛得又咳一阵,面红耳赤,大口喘息。
曾校事?微微皱眉,心中更确信高明进杀妻的传闻是真的,否则俞氏所?出的几个孩子不会都对他怨恨。
高明进缓过来又责骂高晖两句,道?:“他说老夫贪墨五十万两,有何凭据?”
恰时高晖走到牢门前,看?着靠在墙上勉强坐
直身的高明进,走进牢中喝道?:“高总督倒是挺会替自?己狡辩。”
高明进原本驳自?己罪行时一直心平气和,提到长子立即来了火气,此刻见到长子更是指着长子斥骂:“你个逆子!你想?给为父定罪,也要拿出证据,难不成要对为父用刑逼供,将?为父屈打成招?”
高明进怒气冲顶,猛咳一阵,差点背过气去?,稍稍缓过一口气,又责骂高晖:“就算对为父刑讯,你指认为父杀人,为父能屈打成招,你指认为父贪墨五十万,为父去哪里弄五十万两白银来招供?
府中的数十万两是你岳父沈家?给女儿?的陪嫁,你难不成要用妻子的嫁妆做赃银来诬陷为父?”
“高明进!”高晖咬牙恨恨地大喝。他还未见过高明进这么气愤的样子。以前高明进气他骂他甚至要动手教训他,也从不见如此愤怒失态。
他知道?高明进诡计多端,不知这又唱的哪出。一路上装悔过,此刻又是另一副嘴脸。
“证据我?会摆在你的面前。”他斩钉截铁地道?。
高明进看?着双目含怒,恶狠狠喊着自?己名字的儿?子,眼神锐利如刀。“你若能寻到证据,就算不是为父所?为,为父也认!”说完又咳了起来,最后撑不住身子躺会木板上,一边咳嗽一边低声骂着:“逆子!”
曾校事?见状命高晖先退下,免得高明进情绪失控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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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曾校事?将?审问?的结果上报给韦指挥,韦指挥听到高明进谈到高晖时情绪失控,吩咐没有必要莫让高晖参与审问?。
午后皇帝也听到了诏狱中全部情况,他默不作?声地朝一旁的夏阁老瞥了一眼。
夏阁老当?即会意,陛下不是对高明进据不认罪不满,而是对高明进面对儿?子揭发后失态而疑惑。
若说是无法接受亲生儿?子揭发自?己而情绪不稳倒也能说得过去?。但高明进指责儿?子的那番话,更像是将?儿?子与自?己划清界限。
也许知晓自?己罪责难逃,不想?连累儿?子。
他能够瞧出来高明进用意,陛下岂会看?不出来。只是对于?高晖这个有胆识有才干的年轻人,陛下到底是喜欢的。
他没有如实回禀,装糊涂道?:“高总督受亲生儿?子指控,难免伤心气愤,言辞举止失常在所?难免。”
皇帝默了一息,叹了声道?:“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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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将?牢中高明进狡辩脱罪之事?说给俞慎微和俞慎思听,没有提及后面之事?,自?己还是气得坐在旁边一口茶接着一口茶压火。
俞慎思见他都喝了两盏,走过去?将?他的茶盏端走,说道?:“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吗?”在江原的一年多他就见识了,表面上风轻云淡,背地里全是手段。他能够预料到靖卫去?抓他,必然提前就做好?了准备。
“他现在就是吃准我?们没有他的罪证,又不敢将?当?年沈家?查他的事?供出来。他驳郭坚的那些话不是没道?理?,他没有那么大胃口,但是郭家?有这么大胃口。
他当?年能攀上郭家?这个高枝,绝对不仅仅因?为他状元郎的身份,更不会因?为他那张脸。没有给郭家?捞到好?处,没让郭家?看?到他的本事?,郭家?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他攀附郭家?权势,郭家?也利用他的本事?敛财。那些银子没进他的腰包,就是进了郭家?的腰包。高总督心机深,又擅做假账,这几件事?查起来恐不容易。”
俞慎微问?:“你去?江原一直跟在他身边,接触这方面比较多,可知他惯用之法?”
俞慎思微微摇头,在江原的一年多,高明进虽然让他接触江原的财税,也教过他许多财税方面的东西,但都是正向的,这种背地里见不得光的手段,未有让他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