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塘北鲤
那些费力找来的野兽上吐下泻,近乎全军覆没。
看管的人痛哭流涕,却不敢靠近半分。
而他们两个人则成了瘟疫般的存在,被遗弃在野兽堆里,自生自灭。
那个暗室黑黢黢的,蜡烛燃尽时,伸手不见五指。只要有一人发出呻。吟便有循环往复的回音,空气中的血腥味,尸体腐烂的味道挥散不去,令人作呕。
将这里当做地狱也是可以的。
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个地方竟然会有大夫来。
“需要将他们搬出去,这里要消毒。”
第12章 甜心太监(三)
消毒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懂,但是搬出去这话他们听懂了。
暗室里没吃的,墙皮最早被啃完,他们饿了好久,总算可以出去了。
赵三能感觉到有块细腻的布放在了手腕上,温热的指节按在上面。
来人身附药香,连叹气都带着股药味。
“我……是不是,要死了。”徐狗住在一边哼唧。
那人好像也在为徐狗住把脉,闻言,下定决心似的:“我会尽力一救,别怕。”
乱世之中,大夫比银钱稀缺,肯救奴隶的大夫更是从未听到过。
命运会让每个怀揣希望的下等人活成笑话,因而两人既不抱希望,也未曾信她。
他们被带出了斗兽场,被扔在离斗兽场很远的地方,同之前避他们如蛇蝎的几个看守待在一起。
原来他们也受到了波及,每天上吐下泻,面部肿胀,精神不济。
彼此落得同一个下场,得同一种病,一样死期将至,还挺解气。
临时搭建的屋子,将他们和正常人隔开,几天下来天天尝不一样的药汁。
而小大夫每天灰头土脸地来来去去,十分忙碌。
后来通过几个看守大吐苦水,他才知道斗兽场的事故远比想象中严重。
一开始是野兽死了,后来周边就爆发了兽瘟,那些贵族也遭到了波及,曾经去过的人无一幸免,都得了和他们一样的病症。
一城的大夫奔波在贵族身边,为他们殚精竭虑。
起初人们只知兽瘟源头在斗兽场,却无一人敢进去一探,直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愿意深入其中,这才让事情有了进展。
也是她提议清理暗室,才有了焚烧野兽尸体,给暗室消毒,将得病的人隔离这一出。
不过城中的‘神医圣手’一开始提议的是将没权没势又得病的人直接烧死,以绝后患,好些受到牵连的无辜百姓也在其中。
只有小大夫不同意。
她年纪小又名声不显,势单力孤还是个女子,此番力排众议,几乎要被‘圣手’们排挤死,这个隔离点都差点争取不到。
后来分到她手上的药材更是少之又少,每天只能自己上山采药,而要供所有病人吃药,她也挺费劲的。
“要我看咱们都得死在这,桑大夫自己都是个病秧子,还救我们,哈——”
曾是斗兽场看守的冯右一半认命一半不甘心地看着赵三俩人,“是你们两个带来兽瘟的吧,当初就应该先把你们烧了,就不会害到我们身上了。”
他竟然误打误撞说对了,但这件事赵三和徐狗住不能认,于是也没搭理他。
冯右不甘心,又寻了个机会问小大夫,“这病是不是因为他俩?”
小大夫口鼻用白布遮挡只露出一双眼睛,清泠泠地看着他们,正发放今天的药。
眼下的青色让她多了几分疲累,闻言在所有人在意的视线中摇摇头。
“与其想这些,不如好好喝药。”
这摇头像是否认又似对他们无奈,态度模棱两可。
赵三知道他们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可冯右非要一个明确的答复,既想找他们晦气,又想发泄心中的恶意。
于是三五个汉子将人围起来。
“是暗室内的腐烂尸体滋生细菌,又因所处的环境潮湿阴暗,藏有微量病毒,通常情况下病毒无法在空气中长存,只是那里尸体堆积,使得尸体成了培养皿,有毒气体在内繁殖,遇到风吹或者尸体爆炸都会携带大量传染病毒……”
在他们看来紧急的场面,小大夫临危不乱,还好脾气地解释了。
只不过这伙人面对陌生词汇并不理解,一脑门问号。
赵三看得出来小大夫只是想让这群人晕头转向,没空找茬。
果然,她咕哝着:“中医里没有细菌一说,明白三邪入体毒性蔓延就行。”
她既能说出个头尾,想来心有章法,冯右几人气焰不再,又问了下病愈可能,虽只得了个尽力而为的答复,但看大夫一如既往镇定自若,心里至少没有那么慌了,遂也不再找人麻烦。
事后,徐狗住偷着撺掇小大夫放弃那群恶人,任他们自生自灭。
她却摆了摆手,云淡风轻,道是“区区医闹”。
还是听不懂,但是没关系,他们从这人的态度上明白了她会像她所承诺的一样尽力救治每一个人。
徐狗住想陷害人没成功,本该懊恼,却因此生出些安定。
唇亡齿寒的道理都懂,互相使绊子,不过是以为死期将至,想在生前了结彼此恩怨,可若是有人善恶兼治,怀揣着这份希望,足以让干戈止歇,留下力气好好治病。
积极配合下,在经历一个月各种实验后,冯右等轻症人员开始好转,被转移到普通人堆里也没有了传染性。
只是依旧虚弱。
而赵三和徐狗住两个病源比其他人严重,但也一直活了下去。
可怜身上流脓的伤口尽数被剜去,两个人瘦的不成人样。
之后便是漫长的六个月治疗。
那六个月如今想想全是痛苦,却因为有了生的希望而甘之如饴。
这过程实在曲折。
病变来得很快,他们二人时常咳血。
桑大夫第一次不知所措。
因她之故,城内贵族病症稍缓,她也有了调配药材的权利,价比黄金的珍贵药植不要钱似的砸在赵三身上。
他这辈子都没被人那么精心对待过,惶恐之余生出一股不可言说的确幸心情。
可惜一段时间的治疗后依旧没有起效。
桑大夫没有放弃他们,只是她除了憔悴之外,开始有了颓丧之气,她在不断怀疑自己的能力。
赵三觉得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她真的很厉害了,听说贵人们病去五六,冯右那些被隔离过的普通人也性命无忧,实在不用怀疑自己。
后来,她出去了三天,未曾回来过一次。
他和徐狗住在那三天的心情可谓兵荒马乱,从坚信她会回来,到动摇,随之理解不甘,最后一个释然了,一个痛骂给了他希望又令他绝望的大夫。
他是释然的,徐狗住撑着一口气,天天叫骂着。
在他们等死之际,小大夫又回来了。
在隔离点要被强拆,他们要被烧死时,她回来了。
虽憔悴不堪,眼中光彩却灼人,尽管还未长开,已有倾城之姿。
他们的病有了突破之法。
隔离之所暂停拆除,所有人都想看看最终的结果。
‘神医圣手’想看她笑话,贵族等着救命,冯右等人明白她的执着,而底层百姓正见证一代神医崛起,期望人定胜天,期望这场不分高低贵贱的救治能够成功。
放血药浴熏蒸,便是她寻回的办法。
每一样都痛苦非凡,力求让人脱胎换骨。
徐狗住每天叫嚣着要去死,他也难耐地痛哭流涕。
桑大夫为了不让他们寻死觅活可谓想尽了办法。
起初还想用药压制疼痛,后来发现药效使得疗效大打折扣,就只能采用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上到四书五经,兵书奇谋,下到奇闻志异,地理图志,什么都说,只要有用,想听什么想学什么她都一一照办。
可惜这招对徐狗住没用,仍旧撒泼发疯,最后桑大夫只能将人打晕。
这当中唯有赵三始终留有三分意识想记住她的每一句话,因此有点效果。
误打误撞的,他得以启蒙。
说来他和徐狗住后来的名字也源于这一遭启蒙。
彼时她讲着《仪礼·乡射礼》,这种只有贵族才能接触到的礼仪,叫他们心生窥欲,向往那样的生活,因此就记了下来。
参加宫闱选拔时,脑子自动回忆起桑大夫温声念着“三笙一和而成声”的话语,此和谐合音象征着他二人此后协同合作。
于是他们成了‘赵一和’、‘徐三笙’。
当然这都是后话。
漫长的时间不仅在他吸收知识、治病中度过,也在青州产生巨变时滑走。
那个斗兽场上的少年终究展露獠牙,露出锋芒。
趁着贵族病弱,如强盗过境一般携了一堆财富,并组建一支山贼队伍,大大咧咧地离开了青州,看方向应该去了荆州交州之地。
消息传到他们这的时候,青州官府已经成了百姓口中的笑话,豪强因此一蹶不振。
徐狗住笑话那鸿图,为何不干脆举旗反了,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他也是盼着地主豪强倒大霉的一员。
而且平江王车寿可就是如此造反取得青州政权的。
桑大夫却说练兵,不急。
“逐鹿天下哪有那么多讲究,都是先占地盘抢人抢钱,练兵都是顺带的事。”徐狗住反驳。
赵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时机不等人,此次兽瘟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