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他低下头看岑听南,见小姑娘愣愣地望着他。
他闷着笑了会儿:“怎么这样意外。”
确实很意外。岑听南实在很难想象,顾砚时这样清隽周正,浑身的贵气是农人家里养得出来的姿态形容。
她开始想象华贵从容的顾砚时褪回这二十余年的岁月,回到孩童模样时。是不是会穿着粗布衣,卷着裤脚,蹲在田坎边上一蹲就是一天。
难怪他说他见过许多不公,也说自己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岑听南心头闷闷地,有些喘不过气:“那后来呢?”
后来是怎么又进了云鹿书院,做了陈阁老的弟子。
顾砚时眯着眼,叹息:“四岁那年,遭了旱。上京城郊都出现了饿殍,世道乱了。穷人们上山做了匪,再下山来,村子就遭了殃。”
“一百多口人,死了泰半。”
“那日我不在村里,母亲生病,我跟着村里的行脚医上山采药,碰巧遇见了先生。”
再往后,顾砚时就不再说了。
他很沉地呼出一口气,闭着眼静了会儿。
四岁那年他怎么结识先生,又是如何背着满满一筐草药兴高采烈下了山,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在脑海里闪过。
日夜不敢忘。
那一年的山路对四岁的他来说可真长啊。
箩筐的细绳勒得他的肩头又红又肿,草鞋也走得快散了。
可他还是很高兴。
有了草药,母亲的风寒也许就能好。
山上胡子花白很有学识的先生夸他聪慧,要收他免试入学,若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她一定很高兴。
也许母亲会愁肠百转地忧心怎么凑齐束脩,而父亲一定会在一边沉默却坚定地说,让他去。
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告诉双亲,先生说束脩也可全免。
他几乎可以想象双亲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笑容。
可惜他走了那么远的山路,想了那么久的说辞,到最后全都没能用得上。
他只见到那一场烧毁了整个村子的火,和满地的尸首。
那都是他的亲人,他同村的乡亲。
顾砚时眼睫轻颤,想要微弱的湿意干涸在眼眶里。
此时一双温热的手抚了上来。
“顾砚时,睁开眼。”岑听南轻声唤他,“看看我。”
还有我在呢。
顾砚时从善如流地睁开眼,他的眼圈似乎有些红,神色瞧着却很平静。
像天上的流云,散漫地飘着。
反倒是瞧见小姑娘担忧神色,顾砚时搂住了她,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脊背,轻声道:“别担心,都过去了。”
岑听南酸酸涩涩地拉过他的脖颈,迫切地亲了上去。
这个人,就连这时候还在宽慰她,叫她别担心。
她知道,如今的轻描淡写,都是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的疤换来的。
有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被他勾缠着,又送回她的身体。
“乖,莫哭。”顾砚时贴着她的唇磨,泪是凉的,她却是滚烫的。
他带着点儿笑,亲得很温柔:“都过去了。”
就像这天地间总会下雪,但雪终究会停。
他心里的雪,也在遇见她时,终于停下。
第83章 故园无此声
翌日,风雪停驻。
天与云与这茫茫雪原,上下一白,唯有日头晴好,高挂在天上,折出一点金黄。
搓绵扯絮般的积雪堆在营帐外,堆了厚厚一层。
军士们不知去哪操练了,只留下几个驻守和正铲雪的兵士,偌大的军营里,突然就安静下来。
岑听南不喜欢这静。
哼哼唧唧在榻上赖了一阵儿后索性披了大氅起身,站在营帐外看这上京城里极难瞧见的景。
顾砚时从主帐出来,见她候在帐外,便敞开了大氅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他低头淡声问:“昨日不是累着了,怎么就起来了?”
“胡说什么呢。”岑听南脸一红,推他一把,“也不知是谁累到了。”
顾砚时闷声笑了下:“行,是我。我累着了,那我们一点儿也不累的娇娇儿瞧什么瞧得这样出神呢?”
“瞧这一片银色,看久了,心绪也跟着开阔似的。”她仰起头问,“我爹和你说什么啦。”
顾砚时:“明日就大年三十了。岳丈大人叫我带你进城去转转,明日他们也回城里过年,我们今日买了年货就别来军中了。”
岑听南点点头:“也好。住在这儿,总觉得怪怪的。”
说完抬起头,便见到顾砚时失笑。
“你笑什
么?”岑听南警告地瞪他。
顾砚时低沉的嗓音响起:“笑有些小姑娘,做了亏心事,就只会躲。”
“你!”岑听南气结,张了张嘴放弃了。
她说不过他,一向如此。
可是小姑娘转头瞧见满地的雪,计上心头,蹲下去猝不及防抓了把雪,再起来时,就一把全扬在了顾砚时的脸上。
松松软软的雪,凉津津地拍在他的脸上。
顾砚时挑了挑眉,并不生气,开口却全是威胁。
“岑听南,今晚你死定了。”
岑听南拍拍手,得意道:“用顾相大人的话说,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呢,你能耐我何?”
她说完就跑,一边跑一边蹲下去捡雪,朝木桩子一样的顾砚时猛砸。
“娇娇儿、妹夫你俩可真是好兴致呀,我也来!”
岑闻远带队操练回来,远远见着木头人一样不还手的顾砚时和咯咯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的岑听南,少年心性大起,扯着一旁贺兰朔风就道:“走走走,我们也去和他俩打雪仗。”
贺兰朔风咧着牙笑:“算了,我要是过去,就成真打了。”
岑闻远:“不至于不至于,我那妹夫不能这么小气。”
他说着,三步并做一步地跑过去,团了一团大大的雪,准备狠狠给顾砚时来一下。
却见他这方才还笑意满眼的妹夫,转瞬就冰着一张脸,冷眼瞧着他。
跟个大雪人似的,哪还有半分方才温润纵容的样子。
“呃……”岑闻远雪举在手上,面对这样一张冷脸,愣是没砸得下去。
“岑小将军今日事毕了?”顾砚时冷冷睨着他。
岑闻远比他低了半个头,面对面这样被他一问,气势先矮了半截。
“嗯……完了吧?”他挠挠头,将雪藏到身后,悄悄打量了一圈,不确定道,“我起了个大早,带着手底下的兵士都巡视操练完了才回来的……”
他们身侧渐渐围了些兵士过来。
见岑闻远被问,和他关系好的一些兵士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不行啊岑闻远!怎么对着妹夫这么怂啊?”
“行不行啊小将军,别丢我们岑家军的脸!硬气点啊!”
这些兵士大多和岑闻远年纪相仿,有些比他还大,取笑起这位小将军来半分心理阻碍都没有。
岑闻远:“去去去,谁话那么多,再去把枪法给我练上十遍!”
岑闻远在心里直骂人,这群没安好心的,真让他们对上顾砚时试试,怕是要话都说不出来。
小爷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好吗?没见那个南羌人就只能呲着个大牙乐了吗?
顾砚时神色淡淡“嗯”了声:“岑小将军辛苦了,既然今日忙完了,不如等会儿同我们一道进城添置年货。”
岑闻远:“……哦,好。”
顾砚时点了点头,转身将躲在人群里笑得狡黠的岑听南捉出来带走了。
兵士们一阵善意的哄笑。
岑闻远跟着看了半晌,反应过来,猛地拍了下大腿:“嘿,我那么听他的干嘛啊?”
真要论起来,这人还得叫他一声大舅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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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城,岑听南就受不了这一行四人的诡异气氛了。
她戳着岑闻远问:“我和顾砚时都没军职,出现在这儿很正常,朔风他们南羌人不过大年三十,跟着我们出现也合理,你一个小将军,不练兵,来城里做什么?”
来看戏,岑闻远想。
但没敢说出口。
他指指顾砚时:“妹夫喊我来的。嘿嘿。”
顾砚时不置可否“嗯”了声,眼神从贺兰朔风身上扫过:“哪儿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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