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 第67章

作者:屿岚烟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成长 穿越重生

  她安静地承着他的重量,将他揽在怀里。

  “好,睡吧。”她拍着他的肩头,轻声道。

  此时此景此刻天,先前她耿耿于怀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有了答案。

  又好像无论什么答案都不再紧要。

  无论他去了哪儿,见了谁,错过了什么事,留她徒然面对了什么,都不紧要。

  紧要的是他做这一切,原都是为她。

  什么行宫荒唐,什么懦弱文人,都是假的,只有待她好,是真实的。

  她再要瞧不见……可真是没良心了。

  “安心睡吧,有我在呢。”她的声音带上细弱的哽咽。

  顾砚时在这坚定而平和的声音里,轻轻蹭了蹭,在她颈侧烙下个滚烫的吻。

  自听见她声音,闻到她气味那刻起,浓重的倦意便来袭。

  回来了。

  山迢水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于带着她重要的人平安回来她身边了。

  岑闻远留他住在行宫,只说不急这一夜。他会帮忙同娇娇儿解释。

  顾砚时听了却只是笑,其实什么都不必解释,她终究会懂。

  但他只是想回来,见一见她。

  顾砚时闭上眼,放心将自己交给她。

第57章 无言上西楼

  天色浓黑,隐约缀着几颗疏星。

  胡同济本已和衣躺下,突闻外间木门被人敲响。

  “请回吧,今日胡大夫已歇下。若是看病,还请明日寅时过后再来。”学徒隔着门,不急不缓地作答。

  深夜敲门,只怕都是急症,学徒们规劝的语气都是训练过的。

  怕惹恼了走投无路的人。

  如今胡同济上了年纪,看过许多生死,也不是每一条命都得由他来同阎王爷抢,那样担子太重了。

  听着外头没了动静,他囫囵闭了眼,朝里转了转身。

  “深夜叨扰了,还请胡郎中随我走一趟城北。”外头的女声平静有力,越过重重高门,将‘城北’二字稳稳传进胡同济耳中。

  他倏然睁开眼,披上外衣,拎起药箱,匆匆朝外而去。

  学徒见他神色焦急,愣在原地:“师父……不是闭馆后就不接诊了么?”

  胡同济低低斥一句:“那可是城北。”

  城北有什么,将军府、相府、六部尚书有四位都在北边。

  都是达官贵人,往常有个头疼脑热叫的都是太医署的人,极少来外头医馆找大夫。

  这分明是场求都求不来的造化。

  学徒后知后觉了悟过来,连忙上前取了木栓,跟在师父后头准备出门。

  胡同济乍见黑夜里,立着个持剑从容的女侍,气度大方,当下便回头对学徒道:“你且在馆中候着。”

  持剑女侍平静点头,算是允了。

  胡同济擦擦汗,跟在这女侍身后上了马车一直到了城北,而后沉寂地穿街过巷,夜色沉沉,他们走的都是无人经由之地。

  胡同济在心中感慨这女侍的小心,直至进入镇北将军府时,心头都颤了颤,找他看病的人竟是岑府人?!

  可岑家大小将军如今都在北戎对敌,难道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胡同济不敢揣测,见女侍并未有止步之意,只好埋首愈深,一路跟着走。

  直至从将军府后门穿出,又隐晦行至相府侧门。

  胡同济终于明白过来今日看诊的人是谁。

  想起这几日甚嚣尘上的传闻,看来其中大有隐情,难怪要这般小心。胡同济愈发谨慎。

  随女侍步入室内,有暗香袭来,他不敢抬头。

  一道柔和的女声道:“辛苦玉蝶了,快去歇着吧。烦请大夫来看看他身上的伤势。”

  胡同济这才敢抬首、上前。

  昏黄烛火下,只

  见一明艳女子侧坐于榻边,凝视榻上形容苍白之人,女子脸上尤可见强撑的担忧,想是惊得狠了。

  胡同济:“还请夫人外出等候,小人为爷清理创口。只怕惊扰夫人。”

  “无妨。”岑听南深吸口气让至一边,“您权当我不在,开始吧。”

  胡同济也不再劝,上前解开患者外衣,绸缎黏腻地粘着血肉,轻轻一撕扯,榻上昏睡的人便吃痛闷哼一声。

  “拿块布来,让他咬着。”胡同济不敢再耽搁。

  榻上人浑身泛着青白,烛光都照不暖的颜色,胡同济只怕继续耽搁下去会失血过多。

  对他的身份,胡同济心中已有猜测。

  手心渗出细密的汗来,早顾不上此刻使唤的人,是不是传闻中那位岑二姑娘了。

  岑听南扶起顾砚时的头,将手帕塞了进去,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

  胡同济撕开胸前被血濡湿那一块,见到一条长而狰狞的剑伤,抬首看向岑听南,郑重问最后一遍。

  “夫人此刻出去还来得及。”

  “开始吧,大夫。”岑听南坚定地答。

  胡同济轻叹口气,不再作劝。一瞬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手上动作稳当而细致,目光也变得有力。

  他从医箱中取出剪子,利落剪开顾砚时的衣物,露出里头结实有力的躯体。

  可随着撕开的部分愈多,他手中动作就愈慢了下来。

  岑听南已低低惊呼出声。

  饶是看惯伤口的胡同济,都被眼前这幕骇了一瞬。

  狰狞的扭曲的疤痕密密麻麻遍布这具躯体,胸前、背后,新旧的伤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

  此刻渗着血的那道伤,不算浅,不算短。

  是利刃割过,侥幸避开了心口致命处,做过极简单的包扎处理,像是被什么碰撞后又迸开,粗粝地绽放着。

  那样清朗如玉的面容之下,却有着硝烟烽火席卷过的残躯。

  胡同济不经意侧头,静悄悄打量。

  女子眼中有缠绕不息的烈火,与温润缱绻好似能抚平疮口的清水。

  水与火缠绵着,蒸腾成了动人的雾。

  透明的、白的,眨一眨,连珠似的落在榻上人纠缠的疤上。

  转瞬逝了。

  -

  送走大夫,岑听南执着灯回到榻边。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榻上几乎被绷带埋住的人,真是顾砚时么。

  岑听南咬住唇,不敢相信眼前是一个执笔的文人,就连岑闻远身上,都没有这样多的伤口。

  难怪……从前每回亲热之时,他从来都衣冠齐整。

  连最动情之时,也未乱过衣袂半分。

  岑听南不曾见过如玉身影之下藏着的这些。

  回想起大夫走前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些伤,有刀、有剑,有带刺鞭刃的痕迹,大多是陈年伤,至少也有十五个年头了。可也有一些,瞧疮口,许是己伤。”

  己伤,自己割的。

  发生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在自己身上下刀?

  十五年以上。

  彼时他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

  岑听南想起荆舒曾说,顾砚时是有父有母的,他不是天生的孤儿。

  会与此有关吗?

  他父母的离去,和这满身累累伤痕。

  岑听南用力地眨了眨眼,仰起头,想将眼眶里的温热逼回去。

  这一夜,烛光燃尽,她一寸寸抚过他身上的疤。

  四十八道疤,加上为她而添的这一道,一共四十九道。

  四十九。

  岑听南想,能不能用她的余生,换这个数字就停在这里。

  -

  窗棱外投来浅金色的光影。

  秋日柔和的光覆在室内之人身上。

  顾砚时手指曲了曲,随即被这温热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