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屿岚烟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一侧手臂上,毛茸茸地,带着清浅的呼吸。
像柔软的小动物。
顾砚时眼深了深,唤她:“怎么睡在这儿了。”
岑听南揉着眼醒转,惊喜道:“可算醒了。你睡了两日,夜里发了好几回高热,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的?”
说着伸手来探他的头。
顾砚时强行忍住侧头躲避的本能,硬生生停在那里,任由她将手放上来。
柔软的,冰凉的。
“这么凉,穿太少了。”顾砚时嗓音还哑着,费力道,“平安呢?叫平安来就好,你去歇着。”
“可用过膳了?”
岑听南:……
谁才是病患?
高热刚退,就开始跟她摆管教的谱是吧?
岑听南没好气地哼道:“没吃,不爱穿,反正也没人管我。你随便受伤,死了正好,我三日不吃饭饿死自己,三天不穿衣冻死自己。”
“蛮横。”顾砚时扯着唇被她逗笑,牵扯着伤口疼起来。
胸口这一痛,倏然叫他怔住了。
再看向岑听南看过来的眼神,果然带着复杂的怜惜。
她看到了。
她果然看到了。
一瞬间恼意涌上来,随后不可抑制的愤怒涌上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血腥梦魇铺天盖地卷来。
赤红色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村里人惊惶的叫喊声,熊熊燃烧的烈火,和那穷凶极恶的匪徒又在他的脑海中刮骨似的出现了。
顾砚时闭上眼。
无助冲着撞着在嗤笑他。如今的他位极人臣,却因这满身的伤,与过往的卑微可怜再度重叠。
一切都失控。
她的眼神,是在可怜他对吗?
他几乎要觉得是个自己是个废物了。
不过带个人回来,也能弄成这样一副样子。为什么要叫她看到这些可怖的创痕。
料峭秋风撞进室内,将燃了一夜的红烛吹熄,零落成灰。
岑听南看见顾砚时的眼睛一点点冷下去、硬起来。
她失神地看着,在他冷若霜雪的目光里几乎要被冻住。
他不想让她见着这一面。
脆弱的一面,不堪的一面。
岑听南几乎立时洞悉了他的想法。
从前强硬着闯进她生活里的人,此时似乎要退却了。
这个认知叫岑听南脑中闪过一瞬的慌乱,她慌不择路地牵上他的手。
“顾砚时。”
“别躲我。”
“别怕。”
……别怕。为什么是别怕。
连岑听南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他是在害怕,害怕她的窥探,害怕她的走近。
那些强硬的,狠厉的,过往将他撑起来的外壳,碎了。
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岑听南狠狠心,避开他的伤口,小心地抱了上去。
“顾砚时。”她小心喊他的名字。
如果他没有了壳,她可以当这层壳的。
可是空气良久地静着。
顾砚时突然掀了掀眼皮,轻声讥笑:“岑二姑娘是不是弄错了,怕?”
“放开。”他将她推开了。
从来都是被他强硬逼迫的岑听南,这瞬间手足无措。
那夜狠了心要将自己交付又被他推拒的难勘尽数涌上来。
像一场山洪。
席卷过她荒芜的心。
那里曾经为顾砚时开出的细绒小花,如今被摧枯拉朽地山洪淹没。
只剩残败枯枝。
“平安,滚进来。”顾砚时的嗓音仍旧哑,带着点不耐烦,见到平安后变得狠厉,“把夫人请出去。”
“顾砚时,你确定要这样吗?”岑听南直起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顾砚时偏过头去。
秋日凋谢在他凌凌清眸里。
第58章 无言上西楼
入冬几乎就是一夜的事。
晨起时的北风将岑听南冻了个激灵。
琉璃叫人搬来一鼎错金螭兽香炉,里头俱是上佳银炭,轰得室内暖洋洋的。
暖风拂来,岑听南嗅着这隐约香气,才想起,这是入冬了。
“天冷了,姑娘今日想用些什么?来碗羊汤暖暖身子可好?”琉璃一面问她今日的食谱,一面递来个鎏银百花的掐丝珐琅手炉让她揣着,也不催促她起身。
岑听南这具身子实在畏寒,从前在家中的冬日,泰半都是窝在室内炉火边上过的。
否则一冷着冻着
,就要高热不退好几夜,惹得一家人都眼圈红了巴巴守着她。
兴师动众的,岑听南也不好意思。
是以每年冬日,她都是窝在家中过的。
岑听南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身后裹着被子,怀里揣着手炉,一张明艳的小脸露在外头,倒驱散了些室内的冷。
琉璃笑眼弯弯立在一旁,等她答复。
却见她盯着银炭看了半晌,突然问:“哪里来的银炭?”
哪里来的,还能有哪里。
往年这时节连将军府都还未用上银炭。
只有宫中权势最高那几位有。
据平安说,左相昨夜从书房里出来,面无表情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便披了大氅进宫去了。早晨下了朝回来,就带回这一筐子银炭,什么也不说,径直叫人抬来姑娘这边。
“别多嘴。”是左相留给她们唯一的字眼。
琉璃在心里叹了口气。左相分明极在乎她们姑娘的,连玉珠都看得出来,私底下偷偷问了她好几回这两人什么时候能和好。
这哪里是她能知道的事。
“秦岭那边进上来的银丝炭,无烟、无灰,燃之有木质香,一两可抵百金。”岑听南看着精致的香炉,怔怔然道,“我只在贵妃宫里见过这炭。”
岑听南望向琉璃,见她不自然地侧过头去,心中已然明了。
分明是顾砚时去宫里要来的。
自那日将她推走,两人已有足足七日未曾说过话。昏迷前还说陪她去见阿兄,至今也未成行,还是叫玉蝶去行宫见了阿兄并带回手书一封,岑听南亲眼看过后才安下心来。
那手书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了四五页,是极岑闻远的性子。
手书只字未提一路行来的艰涩阻难,只同她讲北边风物,讲行宫有趣,讲不必担心他,还讲他会在京中等候审讯结果出来再回北边,顺便养伤。
可就是这样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人,却在最后落笔时,用斗大的字写——妹婿其人,文人气节,剑铸骨血,铮铮然立于天地,娇娇儿万当珍之!
岑闻远唤顾砚时一声,妹婿。
分明出征前还处处看他不顺眼。
若不是经历了极命悬一线的事,岑闻远不会这样写。
岑听南回想起顾砚时身上细细密密的疤,脊背一点点变得僵直,她看向自己怀中手炉,精致小巧,刚好合她手的尺寸,且是全新制的,不是从前在将军府惯用的。
她垂下眼,鸦睫轻颤。
放眼活过这快十七年的人生里,也挑不出对她这么细致周到的人来。
银炭烧得劈啪作响,在一室静谧中稍嫌突兀,亦搅得她心乱如麻。
岑听南看见自己被手炉烤得粉红的指尖,听见自己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突然仰起头,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不再去掰开他的壳,看他的伤口了。
反正他疼得狠了只会缩起来,假装自己不疼。这个人倔得要死,强硬得要死,就像悬崖上的孤松,固执而决绝地长在那里,岑听南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如果疼的人是她呢?他还会这样视而不见么。
岑听南决定最后再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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