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 第68章

作者:屿岚烟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成长 穿越重生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一侧手臂上,毛茸茸地,带着清浅的呼吸。

  像柔软的小动物。

  顾砚时眼深了深,唤她:“怎么睡在这儿了。”

  岑听南揉着眼醒转,惊喜道:“可算醒了。你睡了两日,夜里发了好几回高热,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的?”

  说着伸手来探他的头。

  顾砚时强行忍住侧头躲避的本能,硬生生停在那里,任由她将手放上来。

  柔软的,冰凉的。

  “这么凉,穿太少了。”顾砚时嗓音还哑着,费力道,“平安呢?叫平安来就好,你去歇着。”

  “可用过膳了?”

  岑听南:……

  谁才是病患?

  高热刚退,就开始跟她摆管教的谱是吧?

  岑听南没好气地哼道:“没吃,不爱穿,反正也没人管我。你随便受伤,死了正好,我三日不吃饭饿死自己,三天不穿衣冻死自己。”

  “蛮横。”顾砚时扯着唇被她逗笑,牵扯着伤口疼起来。

  胸口这一痛,倏然叫他怔住了。

  再看向岑听南看过来的眼神,果然带着复杂的怜惜。

  她看到了。

  她果然看到了。

  一瞬间恼意涌上来,随后不可抑制的愤怒涌上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血腥梦魇铺天盖地卷来。

  赤红色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村里人惊惶的叫喊声,熊熊燃烧的烈火,和那穷凶极恶的匪徒又在他的脑海中刮骨似的出现了。

  顾砚时闭上眼。

  无助冲着撞着在嗤笑他。如今的他位极人臣,却因这满身的伤,与过往的卑微可怜再度重叠。

  一切都失控。

  她的眼神,是在可怜他对吗?

  他几乎要觉得是个自己是个废物了。

  不过带个人回来,也能弄成这样一副样子。为什么要叫她看到这些可怖的创痕。

  料峭秋风撞进室内,将燃了一夜的红烛吹熄,零落成灰。

  岑听南看见顾砚时的眼睛一点点冷下去、硬起来。

  她失神地看着,在他冷若霜雪的目光里几乎要被冻住。

  他不想让她见着这一面。

  脆弱的一面,不堪的一面。

  岑听南几乎立时洞悉了他的想法。

  从前强硬着闯进她生活里的人,此时似乎要退却了。

  这个认知叫岑听南脑中闪过一瞬的慌乱,她慌不择路地牵上他的手。

  “顾砚时。”

  “别躲我。”

  “别怕。”

  ……别怕。为什么是别怕。

  连岑听南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他是在害怕,害怕她的窥探,害怕她的走近。

  那些强硬的,狠厉的,过往将他撑起来的外壳,碎了。

  他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岑听南狠狠心,避开他的伤口,小心地抱了上去。

  “顾砚时。”她小心喊他的名字。

  如果他没有了壳,她可以当这层壳的。

  可是空气良久地静着。

  顾砚时突然掀了掀眼皮,轻声讥笑:“岑二姑娘是不是弄错了,怕?”

  “放开。”他将她推开了。

  从来都是被他强硬逼迫的岑听南,这瞬间手足无措。

  那夜狠了心要将自己交付又被他推拒的难勘尽数涌上来。

  像一场山洪。

  席卷过她荒芜的心。

  那里曾经为顾砚时开出的细绒小花,如今被摧枯拉朽地山洪淹没。

  只剩残败枯枝。

  “平安,滚进来。”顾砚时的嗓音仍旧哑,带着点不耐烦,见到平安后变得狠厉,“把夫人请出去。”

  “顾砚时,你确定要这样吗?”岑听南直起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顾砚时偏过头去。

  秋日凋谢在他凌凌清眸里。

第58章 无言上西楼

  入冬几乎就是一夜的事。

  晨起时的北风将岑听南冻了个激灵。

  琉璃叫人搬来一鼎错金螭兽香炉,里头俱是上佳银炭,轰得室内暖洋洋的。

  暖风拂来,岑听南嗅着这隐约香气,才想起,这是入冬了。

  “天冷了,姑娘今日想用些什么?来碗羊汤暖暖身子可好?”琉璃一面问她今日的食谱,一面递来个鎏银百花的掐丝珐琅手炉让她揣着,也不催促她起身。

  岑听南这具身子实在畏寒,从前在家中的冬日,泰半都是窝在室内炉火边上过的。

  否则一冷着冻着

  ,就要高热不退好几夜,惹得一家人都眼圈红了巴巴守着她。

  兴师动众的,岑听南也不好意思。

  是以每年冬日,她都是窝在家中过的。

  岑听南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身后裹着被子,怀里揣着手炉,一张明艳的小脸露在外头,倒驱散了些室内的冷。

  琉璃笑眼弯弯立在一旁,等她答复。

  却见她盯着银炭看了半晌,突然问:“哪里来的银炭?”

  哪里来的,还能有哪里。

  往年这时节连将军府都还未用上银炭。

  只有宫中权势最高那几位有。

  据平安说,左相昨夜从书房里出来,面无表情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便披了大氅进宫去了。早晨下了朝回来,就带回这一筐子银炭,什么也不说,径直叫人抬来姑娘这边。

  “别多嘴。”是左相留给她们唯一的字眼。

  琉璃在心里叹了口气。左相分明极在乎她们姑娘的,连玉珠都看得出来,私底下偷偷问了她好几回这两人什么时候能和好。

  这哪里是她能知道的事。

  “秦岭那边进上来的银丝炭,无烟、无灰,燃之有木质香,一两可抵百金。”岑听南看着精致的香炉,怔怔然道,“我只在贵妃宫里见过这炭。”

  岑听南望向琉璃,见她不自然地侧过头去,心中已然明了。

  分明是顾砚时去宫里要来的。

  自那日将她推走,两人已有足足七日未曾说过话。昏迷前还说陪她去见阿兄,至今也未成行,还是叫玉蝶去行宫见了阿兄并带回手书一封,岑听南亲眼看过后才安下心来。

  那手书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了四五页,是极岑闻远的性子。

  手书只字未提一路行来的艰涩阻难,只同她讲北边风物,讲行宫有趣,讲不必担心他,还讲他会在京中等候审讯结果出来再回北边,顺便养伤。

  可就是这样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人,却在最后落笔时,用斗大的字写——妹婿其人,文人气节,剑铸骨血,铮铮然立于天地,娇娇儿万当珍之!

  岑闻远唤顾砚时一声,妹婿。

  分明出征前还处处看他不顺眼。

  若不是经历了极命悬一线的事,岑闻远不会这样写。

  岑听南回想起顾砚时身上细细密密的疤,脊背一点点变得僵直,她看向自己怀中手炉,精致小巧,刚好合她手的尺寸,且是全新制的,不是从前在将军府惯用的。

  她垂下眼,鸦睫轻颤。

  放眼活过这快十七年的人生里,也挑不出对她这么细致周到的人来。

  银炭烧得劈啪作响,在一室静谧中稍嫌突兀,亦搅得她心乱如麻。

  岑听南看见自己被手炉烤得粉红的指尖,听见自己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突然仰起头,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不再去掰开他的壳,看他的伤口了。

  反正他疼得狠了只会缩起来,假装自己不疼。这个人倔得要死,强硬得要死,就像悬崖上的孤松,固执而决绝地长在那里,岑听南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如果疼的人是她呢?他还会这样视而不见么。

  岑听南决定最后再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