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郁卿背对着谢临渊解开衣带,衣料摩擦的声音细细索索,她手指越急手指越不灵活,越解越慢。好不容易解开,终于松了口气,赶快坐进浴桶里。
暖流瞬间包裹住她冰冷的四肢,驱走初冬的寒意。
郁卿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又突然意识到什么,闭紧了嘴,偷偷望向案前。
谢临渊依然背对她而坐,笔直的脊梁像一棵青松巍然不动。
郁卿被热水熏得双颊通红,看不见他的脸,也羞于沐浴时同他讲话。
林渊虽有些权贵人家的毛病,却始终是个正人君子。
郁卿解开发带,撩起水洗头发,余光都刻意避开他的方向。
二人皆沉默不语,满室水声缠绵,烛光摇动。
沐浴完后,郁卿拖着澡桶,准备去外面倒洗,却被谢临渊截住:“头发还潮,莫要出去受冷风。”
屋门关上,隔绝了冬夜的寒气。
郁卿坐在暖烘烘的热墙边擦头发。听见外面的倒水声,她咬着唇瓣笑了一下,心底像被浪潮拂过。
捡到林渊时,是去年冬天。
那时织坊关门,郁卿挨家挨户也求不到一份糊口的活计,只好进山挖野菜根。郁卿又饿又冻,累倒在山洞里。醒来时却看见一个满脸血的侍卫站在面前,给她三贯钱,叫她照顾身旁的郎君几日。
郁卿饿得要疯,为了三贯钱,说什么都答应。
侍卫消失在暴风雪中。待雪停后,郁卿做了个木筏,将那浑身是伤,容貌绮丽异常的郎君拖回家里。
起初林渊性情暴躁,对郁卿冷嘲热讽,恶语相向,还经常砸碎她的碗碟。
郁卿不计较,她明白,林渊只是难以接受自己失明又残疾的事实。
上辈子郁卿的妈妈也遭遇过车祸,截肢后性情大变。
但爸爸和郁卿的用心照看,让妈妈重新振作起来,很快一家人又过得平淡而幸福。
不出郁卿所料,林渊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还恢复了温和的秉性。他自称家中是江都林氏,出门探亲遭到流寇重伤,落在此地。
郁卿想了很久,也没想起原著中有姓林的,小说通篇都在写建宁王和女主女配的虐恋纠葛,提过西京东都,没提过江都。
林渊的侍卫再没找来,后来只听说州府派下来的官兵抓住一个反贼,砍了头吊在随州城门楼三天。郁卿没敢去看那人是谁。
但有了三贯钱,去年冬天她吃上羊肉汤饼和鸡蛋,养好了身体,给林渊打了一架轮椅。
开春时她种下蔬菜瓜果,买鸡买鸭,生活总算有了起色。
林渊虽不良于行,但能帮她劈柴浇水。夜里睡在她身旁,郁卿也不用担心有贼来闯。
仿佛忍饥挨饿,四处流浪的日子已经离她好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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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清晨,郁卿在锅里留了豆羹便匆匆去镇上。
昨日她料到管事会找她麻烦,提前托付一起作工的娘子们为她盯着月钱。
郁卿敲开后门,里头一刘姓娘子见到是她,神色慌张附耳道:“郁娘子,你还是快跑吧,管事被你砸断了脊梁,喊了一宿要去官府告你!”
郁卿咬牙切齿:“他装的。真断了早晕过去了,还有力气嚎一宿不成?”
刘娘子噗嗤笑出声。
织坊娘子们多多少少都受过管事的气。郁娘子砸他,她们暗地里都觉得畅快。但若衙门追查下来,少不了郁卿苦吃。
她从怀中掏出一串钱塞过来,足足六十枚一个都不少。
郁卿一怔:“怎么回事?”
刘娘子:“昨儿个管事被家人抬去看大夫,织坊的东家让另一位娘子代发的月钱,都是咱们自己人,肯定给你留好喽!”
郁卿连声道谢,本来以为拿不到月钱了,现在平白多出六十枚。她美滋滋地想着去一趟帛肆,给轮椅加上软垫和背靠。
“你可有其他去处?”刘娘子问,“不如上我闺女那儿躲两天。”
刘娘子的女儿嫁给了邻村的富户,家中还有一个小叔子未娶,比郁卿大两岁,一见她就脸红说不出话。
郁卿明白刘娘子是好意,但她暂时不想与任何人产生纠葛,找借口推拒了几句。
刘娘子拦住她:“那也不能回去!你不知道啊,最近上面要征兵了,派人来挨家挨户貌阅,今日已经去你们芦草村了,你得避一避风头。”
没等刘娘子说完,郁卿浑身冒冷汗:“貌阅可是要查户籍?”
刘娘子:“不清楚,但若抓到你……”
抓到她,按律充作营妓。
可她不回去,林渊怎么办?
第2章 林渊敌不过男主的
郁卿从未感觉冬天如此钻心刺骨地寒冷。刘娘子催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郁卿点点头,抬脚明明该往东去,落脚却朝着芦草村的方向。她越跑越快,这一刻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想着若有一丝可能,官府的人查得慢,她还能带着林渊躲去邻村。
快到家门口时,郁卿抬眼一望,瞬间脸色煞白。
院门大开,四个深色官袍,腰挎佩刀的官兵正盘问林渊姓名来历。他们扭头发现郁卿,将她唤过来盘问。
郁卿再不情愿,只得上前自报姓名。
为首的官兵在籍册上查了半天,厉声质问道:“为何你不在籍册上?”
郁卿被问得心头一跳,这是明知故问。
若官府真要追究起来,她还有最后一道保命符。
同时也是催命符。
她下意识望向林渊,他神情淡淡,坐在轮椅上,似乎也在等她说话。
“回几位郎君的话,我去年来白山镇,还未上籍。”
官兵不耐:“有人举报你是花籍娘子在逃,既然答不出来,就跟我们回府查清楚。”
身后几人横刀竖眉,大步上前,欲将郁卿带走。
她心下一狠,急声道:“几位大人,我乃——”
话未说完,谢临渊声如断玉:“诸君误会,她亦是江都人,并非什么花籍娘子。”
官兵怒喝:“有何证据?”
“我便是证据。”谢临渊嗤笑,“我到此地一直同她住在此处。若我不知,难道你知?”
这话说得有些冒犯,官兵们却并未追究,甚至忌惮般瞥了他一眼,又狐疑地盯着郁卿,似是猜测她与林渊之间的关系。
谢临渊冷声:“快正午了,诸君还有何事?”
官兵们悻悻收回视线。
离开前,为首执笔者一卷金绢还给林渊。
这是一道过所文书,金丝织成,极为夺目。上面的文字郁卿一知半解,依稀能看懂“江都”“林”等。
她的视线被那金灿灿的绢书牢牢吸住,待官兵走后,仍怔怔望着。
林渊重伤时,她为他清理伤口,换衣擦洗全身。所有衣服她都悉数清洗过,与他朝夕相处近一年,郁卿不曾见过这道金绢书。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林渊已经与家人取得联系。
只是从不告诉她而已。
她没有立场埋怨林渊不告诉她。
侍卫托付她照顾林渊一段时日,她拿钱办事。如今林渊和家人取得联系,她应该为他高兴。更何况,林渊还帮她瞒过官府追查。
郁卿努力对林渊露出一个笑:“今日多谢你了。”
谢临渊沉默片刻,他失焦的视线落在郁卿身上,仿佛想看清她的神情。
但他看不见。
郁卿打起精神,跟他念叨着拿到月钱的喜事,尽管心底莫名泛起酸涩,眉眼间写满了失落。她嘻笑着走进屋中,忽然瞥见案台上完好无损的油纸包。
昨日买的炸油饼,林渊一口也没吃。
郁卿顿了顿,想问为什么,那张金绢书却浮现在脑海中,与眼前皱巴巴的油纸重叠。
她早该懂了。林渊迟早有精细的食脍可吃,何必强咽粗陋的羹饭。
只是炸油饼比其他饼子贵两文,她没舍得给自己买。
“郁娘子。”谢临渊温声唤她,“可是生我的气了?”
“没事。”郁卿扭过头,笑得释然,拾起桌上的炸油饼咬了两口,突然觉得很没味道,又放回桌上,转身去厨房烧火淘米。
林渊转动轮椅追过来,牵住她的手腕,将金绢书放在她手心:“因这张过所而起?”
郁卿蹲下身扒拉柴火,让林渊离远一点,免得柴灰脏到他衣角。
谢临渊没有顺着她来,拉着郁卿看向屋外。
后院外高大繁盛的安息香树上,落着两只安静的乌鸦,脚上还绑着信桶。
那金绢书薄如蝉翼,卷一卷正好塞下。
“过所是今早取得,我并非有意瞒你。”
郁卿顿时羞赧得捂住脸:“你何不一开始就直接讲,我以为你……”
谢临渊:“以为我想丢下你一人离开?”
被戳破了心底最深处的担忧,郁卿更加窘迫,胡乱推了把林渊,“要糊锅了!”
谢临渊见她恼了,便不再逗她,敛了眸子回到屋内,取笔来写些什么。
待郁卿端上饭菜,用炸饼给自己泡粥,捧着碗美美喝下大半,抬起头看见林渊并未动筷,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郁卿犹豫问:“不合你胃口么?”
谢临渊好似沉浸在思绪中,只微微摇头,拾起调羹慢条斯理地吃。
他饮食举止一向文雅,郁卿看不出他的好恶。但不用想也明白,若非别无选择,林渊根本不会吃她做的饭。
郁卿望向窗外,从这里看不到安息香树和乌鸦,只有一片空寂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