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派个?人给杜航传信,若她怒极想打杀薛廷逸或平恩侯,就让杜航直接动手,不用再来请示朕。”
柳承德:“……”
半响他才道?是。
柳承德出去后,又被唤进去三次,前后还不到两炷香,陛下问了三次时?辰,因一个?朝官犯错而掰断了一支笔,还不知为何,让人将?上个?月刚进贡的金丝铁线窑茶盏丢出去。
柳承德提议道?,“若陛下舍不得夫人,奴现在就将?夫人传回来。”
“柳内官说什么胡话?”谢临渊蹙眉,打量着柳承德,冷笑道?:“一个?半时?辰,看来薛郎才更?舍不得他夫人,朕又不是非她不可。”
于?是他摆驾了李贵妃的兰林殿。
自入宫以来,李姮娥从未得见天子,这日她正于?内殿阅览诗书,骤然?听得宫婢禀告消息,连忙到殿外跪迎。她出身簪缨世家,礼数周全,仪容行止温婉得体?,自然?挑不出一丝错。
陛下看了她一眼,便让她起身。
入宫之前,国公夫人曾悄悄和她说过,天子不近女色,尤为厌恶男欢女爱之事。想讨得恩宠,还一步步来,不可急于?求成。
李姮娥谨遵教诲,主动与?陛下念诗文。她读诗间偷偷抬眼望去,陛下长睫微垂,浓黑的眼眸望向窗外桃树,并未听她所言。宫婢斟好的茶也不曾饮过一口。
她笑着放下书,让宫婢换了茶盏,她亲自为陛下来斟茶。
谁知她刚倾身,陛下眉心蹙起,不着痕迹地避向侧边。
李姮娥有些难堪,但很?快就释怀了。天子迎李氏女作贵妃,只是想借此压制裴氏,顺便让裴李两家斗起来。如今裴氏女尚未入主中宫,她只需安安分分当个?摆设就好。
然?而陛下统共也没坐一刻,只在来去时?说了两句话,就心不在焉地飞速离去,令她满头雾水,只道?是陛下醉心政务,不爱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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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渊出了兰林殿,彻底压不住浑身煞气。快两个?时?辰,郁卿还未归来,一定与?薛廷逸旧情复燃了。
他简直要?气笑了。他居然?信了她说什么私下问得更?清楚。她如今真是越来越放肆,他就应该将?她永远锁在承香殿里,让她永远别?想见薛郎。
“备车。”他冷冷道?,“朕要?出宫。”
第44章 齁死你
内屋窗扉紧闭, 将午后坊内的喧嚣声隔开。大理寺丞薛廷逸的宅院只?有一进,被众便衣禁军轻而易举围住。
“假死药?”
郁卿举起食指,竖在唇边:“对, 阿姐你帮我找找。”
易听雪怔愣道:“你从何处听说的?”
当然是从原著中听说的。剧情中易听雪趁建宁王不在,偷来假死药服下, 等建宁王归来,她已经被“下葬”。她也在友人?协助下, 成功跑到附近的野村中。
“在建宁王府听的。”郁卿道, “这药连御医都能骗过,只?是后劲极大, 七日苏醒后, 会?迷蒙痴呆一段时间,药劲过去才渐渐恢复如初。只?要阿姐安排好我痴呆的时候……”
易听雪严肃道:“烈药伤身!咱们还?是另想办法?。”
郁卿好一顿软磨硬泡,易听雪还?是同?意了。她从袖子里取出唧唧,用脸颊蹭了蹭灰雀柔软的羽毛,又让易听雪拿米粒喂给唧唧。
“若你有线索了, 就将它放飞传信。”
易听雪看到这么乖的小雀, 简直爱不释手, 好奇郁卿从何得来的。
郁卿想起学鸟哨的悲惨经历, 竟一时无言。
她只?字不提宫中发生的事,易听雪问?起,她只?干巴巴道:“无妨, 陛下对我还?不错。”
“对你不错,你还?要我找假死药!对你不错,还?要把你贬入贱籍?”
“贬完抬回?来了。”郁卿张张嘴,似是觉得这句话太苍白,又捡了点?好听的说, 只?是语气无论如何都扬不起来。
“是对我不错,陛下让我住在最?奢华的承香殿,里头怎么摆都随我,还?命宫中织造给我做了一堆金缕衣。”
桌上烛火,噼啪响动,二人?一同?看着那火光,皆陷入沉默。
易听雪面色复杂:“当年我们逃出建宁王府,你跟我说,林渊回?江都后要为你置一座小院,随你陈设。还?要给你做一百一十六件金缕衣……”
“有么。”郁卿迷茫。
她早就不记得那些诺言了。他兑现?又怎样?于她反而是枷锁。好比糖熬得太久就会?苦,如果不能及时品尝,只?有丢掉。
她对谢临渊的感情很复杂,理智上知?道他与林渊是同?一个人?,情感上却不认为如此。若他们真是一个人?,为何当年她爱到追去江都,现?在只?有惧怕和深深的无奈?
“不提了,没意义。”
郁卿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薛郎,咱们都要和离了,还?不吃顿散伙饭吗?这次我请客,带你去全京都最?好的酒楼,点?最?贵的菜。”
易听雪望着她的笑脸,舌根发苦,又无能为力。
人?间四月,花尽莺啼,连街边砖缝里的草都一派欣欣向荣。
二人?去了东市。雪英和杜航全程相伴,禁卫们便衣跟随,视线一刻不停围绕郁卿。
易听雪魂不守舍地走着。
郁卿却兴致盎然,路过每个小摊,都想驻足。途径每一家商铺,都会?探头打量。踏入酒楼,点?了所有招牌菜。
易听雪的筷尖停在晶莹剔透的烧肉上,忽然觉得很腻。
郁卿倒吃得很香,甚至还?哼起小调。
满桌珍馐佳肴,易听雪怔怔瞧着,清冷的脸上闪过煎熬。
她生性孤高,不讨人?喜。遇见郁卿前?,她一直孑然一身。她于她是挚友,是姐妹,是唯一的至亲,比平恩侯更要重要。
为何她们偏要形同?陌路。
“不合你胃口么?”郁卿嚼着笋尖,“我们换一家?”
易听雪刚想说不必,一开口,忽然失控地捂住眼睛,筷子拂落地上。
“卿妹,是我害了你。”
郁卿怔了怔,展颜一笑:“我怎么不觉得?”
“若非帮我逃王府,若非陪我进京,你本可以平淡幸福度日。若非我执意带你谢恩,陛下也不会?认出你。若非顾及我的前?途安危,你也不会?被迫留在深宫中,还?被贬到宜春苑!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我带给你什么?若能重来一次,你从一开始就不要理我!”
郁卿咽下最?后一口饭,缓缓放下筷子,望着窗外檐下飞燕。
可即便重来,也无济于事。当她看见原著中易听雪宁死不屈,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今日之事就尘埃落定了。
那时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呢。
“陛下这样对你,我还?曾在你面前?屡次说他好话。我想想都觉得自己——”易听雪深吸一口气,“平恩侯要害你自尽,我却与他有私情!妄我自诩清正,实则却是个深恩负尽,要你为我做垫脚石的懦夫!我今后无颜再见你。”
郁卿起身坐来她身侧,拉拉她的袖角,低声道:“阿姐。”
易听雪抬起头,眼眶泛红,无限愁愧凝望她。
她轻柔却笃定的嗓音传来耳畔:“方才你所言我都不认同?,在我眼里,你的确是个清正纯粹,黑白分?明的人?。”
易听雪自嘲一笑:“我这样只?会?害了你。”
“是平恩侯暗示的吗?”
“……是事实如此。”
郁卿握住她的手,直直看进她的眼睛,“他的确真心对你好,想要教会?你如何在官场上周旋。但他不是你,你有你的路要走。”
“如果你希望黑白分?明,那你就实现?它,然后狠狠打他的脸。你如今是大理寺丞,你就让经手案子都黑白分?明。哪怕平恩侯比你诡计多?端,更深谙官场之道,也不能阻止你创造你的事实。”
说到此处,她亦体会?出伤感。这些话字字都像临别之言,今后虽然知?晓易听雪在朝中为官,和承香殿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却再也不好相见,方?换来彼此安然无恙。
待她逃出长安宫,远离京都,或许此生都不能再相逢。
她已困在深宫中,不能让易听雪困在自责里。她分?明有坦途青云路,能大有作为。
郁卿叹了口气:“平恩侯想保护你,所以劝我自尽。我也想保护你,所以与你和离。我们本不冲突。若你最?后决定同?他在一起了,我反而会?很开心。”
易听雪显然明白她的用意,忍不住抱住郁卿,伏在她背上哭出声。
郁卿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笑叹道:“不哭了,第一次见你哭呢。”
易听雪闻言依然抽泣着。
窗外的春燕飞走了。
郁卿淡淡遥望着远方?:“就算我们分?离,我也会?用另一种方?式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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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克到酒楼时,薛郎和薛夫人?正在讲话。陛下来时没有惊动众人?,只?站在门外,静静听着二人?所言。因?他背对着众人?,所以不得见他面色。
过了半响,谢临渊忽然拂袖而去。陈克悄悄抬眼观察,却发现?陛下面色苍白,眼尾泛红。
他立刻低下头去。
……
这一切和谢临渊想象的都不同?。他以为郁卿得知?薛郎有断袖之癖,定会?气到发狂,狠狠辱骂他,然后伤心欲绝。
或者日夜流泪,什么也不说,伤心离去。
绝非现?在这般模样,不上不下,不清不楚。
他怀疑郁卿对薛廷逸根本没有感情。连背叛都不在乎。若二人?真像坊间传闻那样恩爱,定会?恨意彻骨,失控到想杀了对方?。
但似乎郁卿就是这样,对谁都像钝刀割肉。谢临渊恨极了她处处留情,断不干净。更恨她说要保护薛郎,所以和离。
他一直不明白,她凭什么说要保护别人?,明明她如此弱小,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但他更不明白,为何他已是九五至尊,却还?会?渴望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以至于她将承诺给了旁人?时,他只?觉得天摧地裂,想杀了薛廷逸,毁去眼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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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旁边就是一家金银玉器铺子。郁卿进去挑了一枚男子腰佩,让掌柜包好,准备带给易听雪。
回?酒楼的路上,郁卿低着头玩玉佩盒子。快走到巷口时,雪英忽然唤住她:“夫人?。”
郁卿似乎预感到什么,缓缓扬起脑袋。
巷口,谢临渊带着陈克,正阴着脸看她。
今日他玄衣玉冠,浑身只?有黑白两色。无需龙纹绣样,也能看出是个位高权重的世家郎君。
他伸手要来抢玉佩盒子,郁卿立刻背到身后去。
“拿出来。”谢临渊道,“藏什么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