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林渊笑了声, 转身?不言语, 任郁卿抓耳挠腮, 拽着?他衣袖问如何是好,片刻后才明白他又逗她玩。
当时郁卿只轻轻推他一把?。
现在谢临渊再惹她,她一拳怼上去。
她本是如此温柔的一个人。
郁卿笑着?说起当年采蘑菇摔倒脸着?地的事, 将杜航也逗笑了。两人小?声哈哈时,谢临渊忽然出现在玉台上,俯视着?孤松下的二人,冷冷道:“玩忽职守。”
他脸色阴沉到滴水,郁卿收起笑意, 面?无表情走了。
回议政殿后,谢临渊似乎越发看她不顺眼,故意说些阴阳怪气的话。郁卿一概装听不见,拿着?笔认真画一只头戴冕旒的狗。
谢临渊质问她到底想怎样。
郁卿抬头道:“我不想做女官了。”
“那你还想做宫婢伺候人不成?”
郁卿沉默片刻:“陛下还是给我一个份位吧。”
谢临渊浑身?烦躁和阴沉脸色骤然消失。
他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
郁卿良久没听见他答应,奇怪地望向他:“陛下不同意么?”
案前的天子纹丝不动地打量着?她,疑惑不解。
郁卿只是受不了白天给他干活,晚上和他干架了。狗皇帝精力旺盛,她跟不上。
后宫不得干政,拿了份位不用十二时辰都和他一起,她就?在承香殿里躺着?缝布娃娃衣服……才怪。
半响后,谢临渊垂落眼睫,清了清嗓子嗤道:“你居然还想索要份位?”
可能嫌她嫁过人,且来路不正?。
“那算了。”郁卿继续写着?鬼画符。
谢临渊见她许久不言,似是结束了这个话题,顿时懊恼地抿紧双唇,想着?如何不动声色让她重?提一次。
或许上苍也在帮他。
郁卿写着?写着?,顿觉未来一片黑暗,他后宫的位置那么多,他们打过那么多次,要个份位都不可以??
她叹道:“陛下,你就?随便给一个呗?”
谢临渊立刻道:“你要的话也不是不行。”
郁卿怔在原地,眸光闪动,肉眼可见地缓缓露出一个真心笑容:“多谢陛下。”
谢临渊咽了咽,飞速瞥过她一眼,掩去眸底的晦暗不明。
郁卿抽出一张纸,落笔:“酉时五刻,上封御前女官郁卿……”
写到此处,忽然抬头问:“陛下要封我什么?”
她等了许久,谢临渊似陷入静思,蹙着?长眉,时不时狐疑地看一眼她脸上笑容。
郁卿也撑着?下巴等着?,想知?道谢临渊到底封她什么,这关?乎她以?后跑得多容易。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个想要的了。
又过了好半天,谢临渊才淡声含糊道:“随便……就?皇后吧。”
“啊?”郁卿傻了,下意识后仰,惊得嗓音都提高,“你说什么?你真心要封我皇后?”
谢临渊漠然道:“朕不过是诈你,你不会真以?为朕要给你皇后之位?朕的诏书早下给裴氏女了。你要什么可以?自己提,但要有?点自知?之明。”
他重?新?垂下眼去,翻开?奏折,开?始批阅,再不看郁卿了。
郁卿捂着?额头,手肘架在案台,思绪一片混乱。
她要份位要得很?安心,这就?是个虚名。
若她真想和谢临渊在一起,估计会极为厌烦,就?连皇后之位都不喜欢。一群人中争地位最高,心中最爱,有?什么意思?
她从前也怀疑过谢临渊用意。
但后来想,谢临渊相当看重?贵贱门第,他首先是一国之君,势必要选个端庄的世家贵女母仪天下,再纳一堆妃子联姻或开?枝散叶。
但如今……
不是她自作多情。谢临渊实在看上去太可疑。
她可担当不起皇后的职责。就?算她要跑路,也不想先答应下来。那和孟太后没区别,用虚假的“为你赎罪”骗着?他。
这事一定要尽早问清楚。
郁卿狐疑地盯着谢临渊:“那陛下教我帝后祭天礼节,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临渊起身?走来她身?边,抽走她手中纸道:“你少自作多情,朕不过想让你长长见识,就?你能在太元殿后睡三?天,还堪做皇后?”
郁卿深以?为然:“这些天陛下也看见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如果陛下疏远裴家人,迟迟不大婚,是为了等我的话——”
谢临渊冷笑打断:“朕何曾等过你,你少胡言乱语。朕不日就?要将裴氏女迎入宫。”
郁卿张了张嘴:“我不知?道……”
谢临渊似是要堵她话般,语速极快:“朕何须告知?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知?道?”
郁卿不耐地瞪他:“陛下还是少说气话了!你都让我去太元殿睡大觉——”
“朕何曾说过气话?”谢临渊别过脸去,眉头拧成一个结,“柳承德,你到底传没传裴左丞!下个月初八朕要迎裴氏女入宫!”
柳承德倒吸一口?凉气,走过来小?声对郁卿说:“夫人先服个软吧,陛下为夫人做了许……”
他话未说完,立刻被听力敏锐的谢临渊打断。
“还不快去!”
柳承德只得立刻去。
谢临渊又抽出一张新?纸,丢在郁卿案前:“还不快记,下月初八朕要迎裴氏女入中宫!”
郁卿瞥了眼他,呼出心口?憋着?的气,也不想管了。
她不是刚进?宫,不会被谢临渊两三?句气话吓到,她清楚谢临渊对她有?感情,不论是爱是恨还是掌控欲。
但婚姻大事不能冲动决定。
可她哪有?立场管。她无法给他任何承诺,或许他大婚有?了新?人,就?能慢慢移情别恋了。
两人就?这样对峙,片刻后,郁卿俯身?,一笔一划写着?。
谢临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发恼恨。
郁卿写到“上谕下月初八迎”,正?想着?这个时代的“裴”字怎么写,被谢临渊一把?抽出纸丢掉。
“出去。”他声音极轻,仿佛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
郁卿皱着?眉离开?议政殿。
殿门关?上后,里面?传来抽剑声。
过了很?久,内侍搬进?去一张新?的紫檀木案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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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卿瞧着?天色,准备回承香殿,可走出两步,就?被御前侍卫拦住:“陛下亲谕,尚宫得跟着?陛下一道,才能离开?议政殿。”
“他都把?我赶出来了!”郁卿说。
御前侍卫行礼:“请尚宫见谅,陛下亲谕。”
郁卿只好坐在议政殿的背风处,抱着?双臂。
不到夏日,傍晚还是有?点凉。
今日还是阴天,郁卿坐了许久,迷迷糊糊睡着?后,风向变了,吹着?了她。
郁卿忽然打了喷嚏。
她睁开?眼,吓了一大跳。
谢临渊站在她面?前,指节攥得发白,正?冷冷俯视着?她。
郁卿摸着?树起身?,忽然被谢临渊一把?握住双腕,往议政殿里拖:“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不,朕就?当着?全天下人失信践诺,撕了立后诏书。你快说!”
“陛下!”郁卿进?了殿,猛地甩开?他,“你够了!”
谢临渊怒火浸透了浓黑的眼:“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这样说话?你不过就?是被朕临幸过罢了,你以?为你是谁?”
郁卿从前一定会被吓到,如今却怔怔瞧他这般模样,一时竟不气了,沉默地听着?。
她的无动于衷更加激怒了谢临渊。
“你值得么?”他一把?将她按在墙上,逼近了道,“朕是要给你皇后之位,怎么了?你不稀罕,朕还得事事都依着?你?”
他双眉紧蹙,眼眶通红,下颌线条更加紧绷,容颜美得太锋利,似鲜血淋漓的刀刃直逼人心口?。
“可你就?偏要反复践踏朕的真心,看朕一次又一次发疯,变成一个笑话,好让你心满意足?朕就?非要一遍遍求你答应才行吗?你到底要怎样!”
郁卿靠在墙上,安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看他又愤怒又痛苦,在怨恨的泥沼中挣扎,望向她的目光带着?隐隐的渴求。
她终于明白谢临渊为何总是这样愤怒。
因为他求而不得。
人失恋是会这样,大骂对方,怨恨对方的所有?无情,不断贬低对方,以?证明对方不值得自己付出。
当年她被林渊抛弃时,也痛苦过,恨过怨过,在江都的河堤边,扔掉了他亲手为她做的木簪。
可笑的是,他与?她当年心中所想,都是一模一样。
——难道看她失魂落魄狼狈,变成笑话,他就?能心满意足吗?
郁卿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如果年少的她知?道谢临渊也有?失恋的一天,她会满意吗?
可能不会吧,她只会觉得无趣。
若不然,她当年也不会直接放弃报复林渊。
但时间太久,她也不确定了。
回忆的碎片缓缓苏醒,她忽然想起焚毁小?院时,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