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易听雪垂首道?:“陛下夺臣妻入宫在先?。”
谢临渊冷笑:“是她背叛朕在先?。”
“她从未背叛过陛下!”易听雪忽然扬声道?,“就算当年那么多误会,她也没想过背叛!”
谢临渊猛地起身,怒斥:“薛廷逸,别以为朕真不?敢杀你!她还没去江都就认得?你了,刚离开朕就嫁给你,还敢说不?是背叛!出去!”
他说完转身欲走,薛廷逸的嗓音忽然变得?古怪而尖细,令他浑身不?适。
“陛下,微臣是在建宁王后宅认识了郁娘子。”
谢临渊深深皱起眉,本想怒斥薛廷逸不?知羞耻,将做男宠之事扯到金銮殿上?,却听一阵束带抽解之声。
他一扭头,愕然怔在原地。
大理寺丞,新?科状元郎薛廷逸,扯下七品朝服绣金绿袍,露出青青罗裙,藕丝衫子。
她将头上?的双翅乌纱帽取下,恭敬放在一旁,伏地道?:
“罪臣易骆之女?易听雪,叩见陛下。”
议政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平恩侯深深叹了口气,也跪地道?:“如陛下所见,薛……易听雪便是当年被建宁王掳走,下落不?明,微臣一直苦苦寻找的未婚妻。”
紫檀木案牍后的那位,久久不?言。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二人跪在原处,照进殿门的秋阳,在金阶上?沉默地移了一寸。
半响,天子重新?坐了回去。
易听雪和平恩侯都感到一股视线逡巡在他们之间?,平恩侯默不?作声挪动自己撑在金砖上?的手,清瘦的长指搭在她略微颤抖的手背上?,好似在说,莫怕。
“你可知欺君之罪如何?论处。”谢临渊指尖点着案上?奏折。
易听雪颤声道?:“唯求陛下解开误会,求陛下放过郁娘子。”
下一刻,谢临渊只缓缓说了一句话?,便让她如坠冰窟。
“朕永不?会放过她。”
说完,天子笑了一声,似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第56章 没收到御驾亲征的消息……
易听雪此刻终于理解平恩侯为何阻止她暴露女子身份。她什么都换不?来, 天子冷血至极,无法被诚挚的谏言打动,哪怕半分。
反而使她一无所有?。
自古薄情帝王家, 他登顶九五至尊,靠的不?是仁慈。
一腔热血彻底凉透, 易听雪跪在地上,耳畔嗡嗡作响。她从平恩侯苍白的指节下抽出手来, 独自按在铜金色地面?。
“还有?事禀奏?”天子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易听雪浑身发?冷。
平恩侯咬牙, 起身一步上前挡在她面?前:“请陛下——”
“无事就快滚!朕没闲心听你们空谈。”谢临渊拾起案上的折子,继续批阅, 他翻动的速度极快, 几乎一目十行,转眼又拿起一折,撑着额角,烦忧着国事。
龙袍广袖遮住他脸上的神情,只?露出一侧紧绷的唇角和下颌, 似是万分不?耐。
平恩侯愣了愣, 迅速抓起她的官服乌纱帽, 拽起易听雪告退。
陛下不?置一词, 二人也?没敢抬头去?看。
易听雪浑浑噩噩,被他胡乱套上官服,退至殿前。
常年御前侍奉的大?内官柳承德掀起眼皮, 淡淡瞥了二人一眼,又默不?作声?垂首,一言不?发?。
站在议政殿前的白玉阶上,被深秋的寒风一吹,易听雪才清醒了三分, 扭头茫然道:“我如今,是去?诏狱,还是回家?”
平恩侯眼眸深深,凝视着她:“没得选,你得回大?理寺上完今日值。”
“明日呢?”
“……还得上值。”
“后日?”
“上值。”
“十日后?”
“别想了,上值到天荒地老。”
易听雪尚未从震惊中脱身,后知?后觉道:“陛下不?是要治我欺君之罪?”
“嘘——”平恩侯伸指压住她的嘴,左右两顾,直接拉她走了。
自那日后,易听雪仍惴惴不?安,听说陛下见完她后震怒,将所有?内侍通通赶了出去?,独自在议政殿中坐了两个时辰。
她怕天子怒极翻悔,将她打入诏狱,发?配奴籍,流放千里。
却也?只?能硬撑着,日日去?上值,免得办案再出错,被悉数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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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的雨来得迅猛,去?得也?畅快。一道长虹跨过天际,穿过鳞云间。郁卿和牧放云又去?抓野兔时,瞧见虹尾落在不?远处,便提议去?看看霓虹尽头到底是什么样。
这十日间,她基本熟悉了如何御马而行,只?是跑不?了。牧放云说马儿半跑半走时最颠簸,要撒开腿飞奔,才有?乘云驾雾飞翔的感觉。
郁卿不?敢,马一跑,她就慌,怕摔下来。然而牧放云也?没太多骑马带人的经验,怕不?小心搞砸,只?好熄了心思。两人并骑而行,一路笑声?不?断。
翻过山,背阴侧竟有?一行人,郁卿心中一惊,赶忙回马躲避。敕勒川上极少见得人,多是牛羊群和牧童,她今日想着进阴山走走,便没有?遮掩容貌。
然而牧放云眼前一亮,纵马奔下丘,径直迎了上去?:“阿耶!阿耶!你怎么出来啦?”
为首的中年男人容貌严峻坚毅,如远山伟岸沉肃。他瞧见牧放云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凛然正色道:“十五日不?着家,又跑去?何处了?”
牧放云笑嘻嘻道:“到处惹是生非呗。”
牧峙习惯了独子顽劣本性,义切辞严责备他不?堪用。牧放云听得不?痛不?痒,挠头向亲爹身边的老随从们挤眉弄眼,请他们出言相救。
“大?人,云郎只?是年少不?更事……”
“再过两年他就及冠了。”牧峙冷声?道,“现在给我回城里去?!要开战了,容不?得你在外头放肆。”
牧放云龇牙咧嘴点?点?头。
牧峙瞥一眼他身下踏雪花马,想起方?才他身侧还有?一人,如今却不?来见,便问:“你的赤骥竟给旁人了?”
“玉娘是我新?结识的好友,她有?点?害羞。”牧放云眼睛一转,恳切道,“阿耶,她从前在陇西道开裁缝铺子的,人可好了,与我甚是投缘。我能带她去?平州城逛逛吗?”
牧峙淡淡颔首道:“来者皆是客,不?要怠慢人家。”
牧放云顿时喜笑颜开,立即答应回平州,道别话都没说完,调转马头就溜远了。
他翻过草丘,瞧见郁卿缩在另一侧,赶忙赔罪:“让你受惊了,我也?没想到会遇见我爹,平日他从不?亲自出城,也?从不?深入敕勒川。不?必管他,他不?跟我们走。”
郁卿也听见方才二人所言,心渐渐落了地,但仍有?挥之不?去?的忧惧。
“我们回去吧。”她说。
牧放云见劝不?动她,只?得动身。
两人往回骑,就听郁卿忧愁的声?音响起:“云郎,这一路多谢有?你相伴。出了阴山,我可能……就要与你作别了。”
牧放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为何?难道就因?为父亲吗?你方?才也?听见了,你应当明白他管不?着我,又怎会阻止我与你结交?”
郁卿望着他,心中也?有?丝丝别离的不?忍。牧放云以?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迅速冲淡她在长安宫中,积压的满腔苦闷与悲愤。
这短短十天,是她一整年来最愉快的日子。她何曾不?想继续下去??只?是人总要为现实妥协。
二人相伴的确更踏实愉快。
但一人也?能独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郁卿笑了笑。
牧放云仍不?愿相信,劝道:“若你害怕泄露身份,我大?可以?求我爹保下你,就算你从宫中出来又怎样?我爹是范阳节度使——”
“那样我们就不?是朋友了。”郁卿遗憾地望着他,“我无法回报你,若你强行赠予我,于我就是负担。”
“好吧。”牧放云犹为失落,垂着脑袋,像被霜打的树叶。
心中亦有?些埋怨,阴山这么大?,他们转了五日,都没见到人影。就如此不?凑巧,今日竟和父亲撞上了?
可他也?懂得,北凉与大?虞开战在即,父亲不?能只?坐在城中,肯定要出来一圈圈详察地形。
“你放心,父亲忙着与北凉开战,他才不?会管这些小事。若他真问起,我就说你去?北凉了!”
郁卿笑道:“好,多谢云郎。”
二人换了马,在阴山草原前分别。
牧放云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招手喊道:“快开战了!记得待在城里!”
远处的身影驻马回身,朝他笑了笑,挥手离去?,只?余嘶嘶马鸣。
这几天跟梦一样,牧放云好像还在云上飘着,下不?来。恍惚间竟又回到川上。
阿耶驻马在高高的坡地,像一尊石像凝望他,又看向他身下赤骥。
“你的友人走了?”牧峙不?经意问起。
“她去?北凉边界寻亲了。”牧放云垂头丧气道。
他的魂不?守舍都写在脸上。
牧峙想起方?才二人并骑离开时,那位年轻娘子的模样。
她背靠天边流云,行马在川上。
雨水浸透她窄袖骑装,勒着纤臂细腰的肉,自下而上,顺延至马缰,浑然一笔天成。
灿金眼,朱红唇,玉白肌。栗色长发?湿漉漉,打着微卷,在敕勒的野风中闪耀辉光。又粘在唇尖,随呵气颤动。
像毗沙河畔,夏日盛放的向阳菊。
他以?为他的独子,会喜欢更素净温婉一点?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