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年孤春
郁卿急声道:“大人误会,我并非刻意高?攀令郎。”
牧峙语带深意:“可云儿似乎很中意你。”
郁卿脸色涨红,牧峙在暗中责备她行为不端。她身份低微,就该实相点,就算牧放云刻意接近,她也该严词拒绝。知道牧放云对她有好?感,她就不能只做朋友,否则一切就是她的错。
郁卿没法和牧峙解释。她不可能凭空爱上一个人,这个年代都?是媒妁之约,要?么成婚,要?么做陌生人。没什么先做朋友了解彼此,看?看?能否培养感情。
可多日?相处下来,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好?感?
所以?郁卿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无意于他,只好?说并非刻意高?攀。
郁卿长叹一口气,她早知道会有今日?,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若牧放云能独当一面,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既然大?人反对,我今后便与令郎撇清关系。”
牧峙沉默片刻,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轻叹道:“委屈你了。”
他解下腰间一枚鎏金墨玉佩,放在她手心:“此符赠你,可保你在北地十三州无恙。若你今后有难,可随时?找我。”
郁卿愣了愣,没想到牧峙并非不近人情,蛮不讲理之辈。
只是这个时?代的观念与她的相冲。要?牧峙接受她的想法,难度不亚于让她彻底服从于盲婚哑嫁。
“多谢大?人。”郁卿行了一礼,扭头就看?见牧放云呆呆望着她。
“阿耶,你什么意思?”牧放云提着剑,三步走来,将郁卿挡在身后,“是我先有意,无关卿妹,阿耶这么做是否有点欺人太甚了!”
牧峙神色微动?:“卿妹?”
“就是玉娘。”牧放云顿觉失言,郁卿也冒出一身冷汗。
牧峙并不在意,轻易夺了牧放云手中剑,肃声道:“还有两三年,你就要?及冠,可如今依然顽劣不堪!女子名?节最重,你日?日?缠着,教?人家如何说亲嫁人。”
牧放云涨红了脸:“我可以?娶她!”
“放肆!”牧峙蹙眉道,“现在给我回府中去。”
郁卿突然被表白,尴尬地想钻进地缝里,但碍于这爹训儿子的场面,不好?开口。
牧放云扭头牵住她的手,郁卿躲闪,猛退几步想避开他说清楚,不想一脚滑空!
她竟忘了这是江边!
“卿妹!”
“小?心——”
噗通一声,江面激起巨大?的水花。
平川江深达数丈,河水不急但也绝非静止,郁卿还没来得及呼救,转眼就被冰雪未消的江水淹没。
远处宴上的人们纷纷看?来。
牧峙与牧放云对视一眼,同时?跳进江水中!
……
平川江宴一片混乱,众人皆见范阳节度使从江中救上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娘子,他上岸就立刻解下大?氅裹住她湿透的身子,阻挡人们窥探。
牧放云亦从江中爬出来,就要?冲上去,被牧峙一把拽开:“带云郎回去换衣裳。”
众人纷纷议论那是哪家贵女,牧峙抱起她时?,一枚鎏金墨玉牌落了下来。
这是范阳节度使随身佩戴的令牌,竟在一位女子身上。
医官和婢女们进出牧府一夜,郁卿吐了胸中水,短暂地清醒,看?见床顶得知自己还活着,松下一大?口气。接着她又发起高?烧,昏睡过去。
牧放云愧疚不已?,牧峙来时?严厉地训斥他,他双目通红,头一次没有还口。
他接过婢女手中汤药,扶起郁卿亲自去喂。可她害冷紧紧咬着牙关,如何也不松口,药顺着她唇角流下,湿了被褥。
牧峙让他站到一边去,亲自接过汤药来喂。不知他使了什么技巧,郁卿竟张口饮下了。牧放云才想起,小?时?候他生病害冷,不论如何都?不喝药,阿耶也是这样亲手一勺勺喂他。
一碗汤药喂完,郁卿沉沉睡着。
牧峙叫牧放云出去说话。
二人关上里屋门,牧峙冷声道:“云儿,你真是叫为父失望。”
牧放云跪下认错:“是我莽撞,害了玉娘。我甘愿受罚。”
“你如何受罚?当着北地州郡各家的面落水,她名?节难保,如今外人皆知她身份,你要?她醒来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外头的流言蜚语。”
牧放云崩溃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牧峙也眉头紧促,此事完全出乎他预料,他本不欲操之过急,但事已?至此,只好?走下下策。
“为父娶她。”
牧放云呆滞在原地:“啊?”
-
郁卿醒来时?,烧已?全褪。婢女们说她很幸运,药吃得及时?,牧峙让人将她照看?得极为仔细。许多人落水后寒气入体,要?发数日?高?烧。但郁卿只烧了半日?,医官说她是受了惊。
“等等。”郁卿叫住婢女,“你方才唤我什么?”
婢女愣了愣,笑道:“是奴冒犯,下月才该唤夫人。”
郁卿得知了来龙去脉,攥着被角久久无法回神,片刻后赶忙请婢女带她去见节度使大?人。
牧峙却?没让她动?身,亲自来了一趟。牧峙官居一品,身着朱红朝服,看?见郁卿醒来,他冷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身子可还难受?”
郁卿赶忙爬起来要?行礼,却?被牧峙按住,他的大?掌宽厚温和,重如一座山。拇指上一枚嵌金青玉扳指,方便拉弓叩弦。
“不必多礼。”他嗓音浑厚安沉,“你慢慢说,我且听着。”
郁卿一怔,紧绷的神经因他的话而松缓下来:“大?人,我本名?并非玉娘,而是郁卿。”
听见这个名?字,牧峙亦脸色微变。
“我原是建宁王府的姬妾,放籍后嫁与状元郎薛廷逸,又被陛下夺入宫中。去年才逃出来。”
牧峙静了许久,他落在臂间的手滚烫。郁卿稍稍抽了下,牧峙并未放开,似乎依然在沉思。
良久,他声音不变,颔首道:“我知道了。”
郁卿急声道;“我身份低微,断不可高?攀大?人。”
牧峙微笑道:“郁娘子误会,我牧家并非世家豪族,我父乃守城人出身,并不看?中门第。我亡妻张氏生下云儿后便去了,留我赡养她双亲至离世。这些年我并未纳妾,也没动?过再娶的念头。我虽为保你名?节,才出此下策,但你既然入我牧府,自然是唯一的当家夫人,后宅一切由你安排调度。”
“那牧放云呢?”郁卿难以?接受。这到底算什么,儿媳变后妈?
“他该长大?了,行事冲动?莽撞,早晚要?出大?事。”牧峙淡淡道,“他已?知错,自请去前线历练两年。”
郁卿略微失神,或许对牧放云来说,这也不算全然的坏事。
她抿嘴道:“其实方才提的都?是外物,只是我不想和陌生人成亲。大?人恩情我铭记在心,可恩情和感情于我有极大?不同,请大?人恕罪。”
牧峙蹙眉。他的确不理解,毕竟他与张氏也素昧谋面,新?婚第三日?他远赴沙场,那时?北凉在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得知张氏难产身亡的消息时?,还在带兵保家卫国,浴血奋战。郁卿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思对他来说,太微不足道了,甚至有些年轻小?娘子的娇纵。
但到他这个年纪,唯一不缺的就是耐心。
“那你与前两位夫婿,可都?是先互生情谊,再成亲的?”
郁卿愣住,她与建宁王完全没有情谊可言。与易听雪成亲后,才慢慢培养了深厚的家人亲谊。
唯一曾在成亲前相爱的人,却?在她的叙述中完全隐去了。后来她再也没同任何人提起过林渊,他是个无名?氏。巧的是,她也是谢临渊宫中的无名?氏。
……或许培养情谊,不非得在成亲前。
郁卿偷偷瞄了眼牧峙,他生了一张英俊肃穆的脸,眼眸深沉,眉峰凌厉。说起话来,束冠更显持重老成,与冒失活泼的牧放云大?不相同。
他倒是比较像一个父亲,看?起来也不太无趣。
但她有可能喜欢上这样的人么?
其实郁卿不在乎名?节,但她要?脸。若走在外面,总被人戳脊梁骨嘲讽,她也不会高?兴。
“我可以?试试么?”郁卿知道这话,说出来很不尊重对方,但这是她的底线了,“若我无法与大?人互生情谊,大?人可以?写放妻书给我么?”
牧峙显然不悦,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但他靠得很近,看?见郁卿颤抖的长睫起落,鼻尖上细小?的汗水,脸颊的红晕散发着柔软的芳香。
她实在太年轻,太纯稚,如刚刚采撷的鲜花一般。
牧峙点了点头。
郁卿大?松一口气,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光芒。
牧峙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他到底图什么?
郁卿问了出来。
牧峙淡淡道:“你一介孤弱女流,又遭重重磨难,还被犬子毁去你名?节,我自然要?补偿于你。若你决意离开,之前我赠予你的鎏金墨玉佩依然作数。”
郁卿又愣在原地,牧峙看?起来比谢临渊大?度太多了。若她决心离开谢临渊,他只会发疯寻她回来,紧紧攥着她,一遍遍在她耳边威胁不许她离开。
-
范阳节度使成亲的消息,迅速传遍北地。这座老房子居然也能着火,实在是稀奇。世家朝官都?想看?看?那位玉娘究竟是何等美人。听说她与牧峙早就相识相知,直到落水那日?,她身上掉出鎏金墨玉符,才被人们发现。
宋将军去述职时?,还向天子提起此事。
谢临渊正在看?禁军将领比试箭术,闻言道:“哪家贵女?”
“不是贵女,是个唤作玉娘的制衣娘子,据说也曾嫁过人。”宋将军叹道,“说来也巧,当时?臣还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有些独特的小?娘子。”
谢临渊猛地抬头,眉头紧促:“你说的确是范阳节度使牧峙,不是他的独子牧放云?”
宋将军也叹道:“牧放云那小?子的确纠缠过玉娘一阵,臣当时?还劝她少与其来往。这小?子看?上去就是个惹事生非的祸害。但谁知,竟让他爹……”
谢临渊眼前昏黑,耳畔嗡鸣,张口说了些什么。
宋将军惊愕地瞪大?眼:“陛下要?去平州?”
谢临渊倏然清醒过来,他怎会再去北地,他早就放手了。郁卿嫁给谁,都?与他无关。
远处,将士们射出的一箭箭刺中靶心。
谢临渊撑着额角,摆手道:“朕说送份贺礼去平州给范阳节度使!”
宋将军才反应过来自己听错了。然而天子似乎很烦躁,先行离开了。
谢临渊独自坐在帐中,看?着满地的折子。
她为何要?嫁给牧峙,难道她喜欢牧峙?